分卷(8)
唐軻躺在屋脊上,翹著二郎腿,手臂撐在頭后,看月亮,想耿老板看他小說時像顆桃子似的白里透紅的模樣。 他唇角不自覺勾起來,片刻后笑意又被自己盡數(shù)壓下去,換作一聲輕嘆。 院子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接著是跪地求饒和謾罵的聲音。 唐軻扭頭,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見到一個公公正在打罵宮女。 唐軻瞇起眼,倏忽坐起來,緊緊盯著那公公朝宮女背上落下去的手臂。 雖然對方打人的手法極力克制收斂,唐軻依舊敏銳地看出來,他身上帶著功夫,且那功夫與之前悅來茶樓前頭小樹林暗殺他的那批人師出同門。 這些天閑暇時間唐軻幾乎翻遍了都城內(nèi)外所有可能訓(xùn)練暗衛(wèi)死士的演武場,始終沒有找到線索,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 唐軻收斂氣息,頃刻起身,正要往那公公站的方向追過去,就聽到背后有人喊小可。 唐軻腳步一滯,扭頭見朱文禎立在院子中央,狐裘大氅裹得嚴(yán)實,只露出一顆腦袋仰著望向唐軻,臉上掛著很深的笑意,眉眼都彎成月牙形狀。 唐軻便朝他笑笑,一躍跳至他面前,剛回來? 朱文禎用力點頭:白天有些事耽擱了,就回來晚了,你等了很久嗎? 唐軻搖頭,隨口撒個謊:我也剛到。 來! 朱文禎上前去拉唐軻手臂,唐軻又要抽回手,朱文禎這次卻上前一步,堅持將他手臂攥住,雖說力氣不大,唐軻到底沒有再掙脫,由著他拉著自己去了院子正中的六角石桌邊上。 那桌上此時已擺滿了干果點心酒水,每個桌角都擺著盞燈,石凳邊上也放著幾盞落地?zé)簟?/br> 左右你去我書房也不自在,今夜月色好,我們便在這院子里看文,可好?朱文禎拉著唐軻手臂,站在桌邊,微微偏著頭朝他淺笑。 朱文禎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瀲著水光,被月色燈盞照著,又多了光彩,落下幾分在唐軻眼中,為唐軻原本晦黯的眼眸染上一抹笑意。 唐軻輕頷首,耿老板喜歡就好。 朱文禎拉著唐軻坐下,將酒杯推給他,你常去那醉春風(fēng)換酒喝,我想你該是喜歡酒的,這是我們莊子上自己釀的,小可你嘗嘗? 唐軻不好推拒,接下酒杯,朝朱文禎看去,朱文禎笑著舉杯與他共飲。 唐軻將那酒一口喝下,入口甘甜、清冽,爽滑不澀喉,比春風(fēng)醉還要好上幾分。 怎樣?朱文禎朝唐軻湊近了些。 唐軻點頭,認(rèn)真道:嗯,好喝。 朱文禎便又笑開了,那小可便多喝些,我們這莊子上酒窖里還有許多,你何時想喝了,來找我要便是。 唐軻但笑不語,將三本小書冊取出來遞給朱文禎。 朱文禎欣然收下,認(rèn)真翻看起來。 唐軻靜靜坐在一旁,隔著兜帽看著朱文禎白皙的側(cè)臉一點點染上紅暈。 朱文禎讀完一遍,又意猶未盡從頭再看一遍,方才緩緩抬起頭,小可,這三版我都很喜歡,這一版尤甚,只一條,太子對景王爺?shù)姆Q呼,不太對。 是么,唐軻輕笑,那該叫什么? 朱文禎笑:王爺小字湘君,這幾處兩人私下里,太子該叫湘君才是。說著,拿起提前在桌邊備好的筆,將湘君兩字添在那字里行間,又重點在幾句話下頭畫了橫線。 唐軻見他這認(rèn)真模樣,笑得很是無奈。 他心想,王爺?shù)男∽衷撌谴蠹?,怎么好隨便告訴尋常百姓,被你家主子知道你這樣,不得拿你是問。 這稱呼我記下了,以后寫給耿老板的版本里用吧,對外出售的版本還是用原來的姓名。 朱文禎點頭:甚好。將書冊遞還給唐軻。 唐軻將小冊子接下來,不明所以,怎么了? 朱文禎卻笑容更甚了些,小可,我圈出來的這幾句,我想聽你念給我聽,要帶著你對景王的愛意來念。 咳咳咳 唐軻憋紅了臉,心道耿老板奇奇怪怪的愛好怎么又升級了還玩起角色扮演了?這不是為難我胖虎? 唐軻笑容很是僵硬,耿、耿老板,我只會寫文,不會表演啊 第14章 朱文禎卻十分認(rèn)真道:不用假意扮演什么,小可你只需將你對景王的那一腔愛意直接講出來與我聽便好,你寫這些話時是何心情,便以何心情讀出來。 唐軻的笑容愈發(fā)僵硬了。 他心想自己對景王哪來的愛意,為了小說銷量賣人設(shè)是一回事,可若有一天當(dāng)真能讓他遇上景王,他肯定是葉公好龍,那些情話打死他也講不出來的。 耿老板要真的想聽,請個說書的或是唱戲的過來,不是更合適些? 朱文禎搖頭:戲子如何能演出你的真情?只你對景王的那純粹的愛慕之情,世間絕無第二人能演得出了。 看著朱文禎望向他的那滿含期盼的眼神,唐軻腸子都悔青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沒事偏偏要立這么個人設(shè),還非要講給這傻金主聽,現(xiàn)在自己挖的坑,哭著也得往里跳了。 唐軻看看手上的書冊,再看看朱文禎盯著他的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決定硬著頭皮上。 湘君唐軻清了清喉嚨。 嗯?朱文禎輕柔應(yīng)一聲。 唐軻: 不是,耿老板唐軻滿臉無奈,你不必這樣配合我演戲。 朱文禎拿掌心撐著下頜看他,好,我不打擾你,你講便是了。 唐軻咂了咂嘴,湘君,我對你的感情,你還不 小可。朱文禎又打斷他,你講出這些話時,可以看著我么? 唐軻嘴角有些抽,我看沒看你,隔著兜帽你也看不到吧? 朱文禎搖頭,我可以感受得到。 唐軻心道早死早超生,一咬牙,真就直勾勾盯著朱文禎的臉,湘君,我對你的感情,你還不清楚么? 我只消看到你與其他男子走得近了半分,便心如刀絞,若有人膽敢碰你一下,我便連砍了那人雙手的心思也有了,我甚至常常生出陰暗的心思,想要將你禁錮起來,只我一人可以欣賞到你的美,絕不許第二人看到。 湘君,我對你情已至此,你為何卻能視而不見? 唐軻一口氣讀完,尷尬癌都快犯了,忍不住打個激靈,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心想自己半夜寫稿的時候怎么沒覺得這對話恥度這么爆表,為了賺錢他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朱文禎盯著唐軻那削尖的下頜和翕張的雙唇,聽他講出那些話,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久久方回過神,喃喃道:小可,我沒有視而不見,我都知道。 唐軻:? 你知道什么了? 朱文禎匆匆坐起身,將那小書冊從唐軻手中抽出來,今日便到這里罷,小可,這樣的版本,之后你有多少便都與我送來,我等著你。 唐軻長長松一口氣,轉(zhuǎn)身正要上房頂,忽而想到另一茬,又轉(zhuǎn)回來問:耿老板,敢問這莊子上之前常??吹降哪俏黄獠惶玫呐止钦l?方便告訴我嗎? 管忠?朱文禎脫口而出,說到莊子上脾氣不好的胖公公,怕是就只有他一人了,是跟著景王的老人了,原先在宮里時皇上親自調(diào)撥給景王的。 皇上的人?唐軻沒料到會得到這么個答案。 朱文禎點頭:怎么?他有何事?今日沖撞了你么?我讓他來給你賠不是。 唐軻慌忙擺手,只是好奇問問。又與朱文禎道別,準(zhǔn)備離開。 小可朱文禎卻再次叫住他,我若將景王介紹與你認(rèn)識,你可愿意? 唐軻聞言頃刻腿就嚇軟了,聲音都變得尖細(xì)起來:別,千萬別! 朱文禎眉頭擰在一塊:為何?景王他其實是個很易相處的人,或許知道你對他的愛意便會回應(yīng)你也未可知。 唐軻連連擺手:大可不必,我先前便和耿老板解釋過了,我對景王的思慕完全是我單方面的,我不想打擾他,也不愿意打擾他,希望耿老板能體諒我的這片心,不要為難我。 朱文禎不解:可對一個人心動,不該希望對方知道,且給出回應(yīng)嗎? 唐軻搖頭:若只是心動,或許會,可我愛得已經(jīng)深入骨髓、卑微到塵埃里去了,就不敢見他了,唯恐見了,便玷污了那份愛意,耿老板,能明白我這份深情愛意嗎? 嘴上這樣問,唐軻心里卻道能明白才怪了,耿老板這樣突然發(fā)難,他來不及細(xì)想,只能亂七八糟胡扯一通搪塞了,他自己都沒明白自己在講什么,耿老板怎么可能明白。 朱文禎卻認(rèn)真點頭:我明白了。 唐軻:?這都能明白? 朱文禎只覺得似懂非懂,可他心下想,自己現(xiàn)時只是對小可有些心動,尚且不知愛到深入骨髓是何感覺,所以才不能完全理解小可不愿意見自己的想法罷。 但他愿意尊重小可的選擇。 畢竟他對小可只是有些情動,便已經(jīng)日思夜想,那小可愛他深入骨髓,還不知夜夜孤枕獨眠時是何滋味,這心病他幫不了小可,便只能等了。 朱文禎:既如此,我便不勉強(qiáng)了,小可,你何時想要見景王,便與我說,我領(lǐng)你見他。 唐軻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來,再三謝過朱文禎,一躍至屋頂,消失在朱文禎的視線里。 唐軻這次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搜遍了鹿鳴山莊,尋到了管忠,蹲守在他的屋子外頭,直守到天色微亮,看到對方鬼鬼祟祟摸出了山莊。 唐軻一路不遠(yuǎn)不近跟著,繞過了幾處隱蔽的山路,最后看到管忠進(jìn)了一扇嵌于山腰中的暗門里。 唐軻斂了氣息追上去,在那暗門邊查看一番,見門已鎖死,便將暗門邊角處的一個三角嵌套圖案記下來,又守了一陣,待到天色大亮不便藏身時方才轉(zhuǎn)身往回去。 唐軻連夜將那暗門上的圖案飛鴿傳書給師父,之后的兩天,除了趕更新抄書冊,他始終在鹿鳴山莊守著管忠。 可除了那晚之外,管忠再沒踏出鹿鳴山莊半步。 唐軻盯著管忠的空檔,也會遠(yuǎn)遠(yuǎn)看看書房里的朱文禎。 朱文禎總是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案桌邊上翻來覆去讀那小書冊,一讀便是一天,從大開著的窗扇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清瘦的側(cè)顏。 朱文禎常看著看著便自顧笑起來,偶爾也會拿了書冊起身,倚在窗邊怔怔望向屋脊方向,自言自語。 唐軻只能遠(yuǎn)遠(yuǎn)躲著,不讓朱文禎發(fā)現(xiàn)自己。 有了前頭送禮那次誤會,他時刻都謹(jǐn)記自己的身份,不是送小說更新的時間,不敢隨意來與金主會面。 但他卻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屋脊后頭悄悄盯著朱文禎看。 看到朱文禎笑時,便也忍不住跟著笑,心想耿老板是真的很喜歡他的書了。 唐軻再去銅鑼巷賣完更新的那個上午,再次在醉春風(fēng)門前的酒桌邊看到師父。 冼愈這次沒罵他,肅聲將自己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說了:可以確定這事跟鞏春海沒關(guān)系,但鞏春海賣了我一個消息,說那批人可能來自獄廠。我后頭又查過了,你那暗鏢確是出自獄廠,還有你給我送來的這圖標(biāo),也是獄廠的練兵所的暗紋。 唐軻心有些沉。 獄廠是皇上的特務(wù)機(jī)構(gòu),僅聽命于皇帝一人。 當(dāng)今圣上,為什么會對他這么個小寫手動手?難道是他先前刺殺景王的任務(wù)暴露了?可那都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為什么隔了這么久才動手? 何況如果真是皇上要為自己兒子掃清障礙,那不應(yīng)該去找買他出山的鞏春海,或者太子這個幕后黑手嗎?找他一個殺人工具有什么用? 唐軻正想著,一個小廝站在了他面前。 您是小可先生嗎?我是棲鳳書局的伙計,來給您送信。 第15章 棲鳳書局?給我送信? 唐軻狐疑將那信接下來,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小可先生親啟】。 書局的小伙計見唐軻收了信便一溜煙跑開了。 唐軻將信拆開來,發(fā)現(xiàn)里頭是書局的邀約函,邀請他去做常駐書局的簽約寫手,且破格允許他匿名,最后寫明如果接受,需要在兩日內(nèi)去書局報到。 唐軻捏著信,很是困惑。 冼愈湊過來看到那紅彤彤的棲鳳書局的戳,朝唐軻腦門上一拍:嚯,可以啊,小兔崽子可算給為師長臉了,這棲鳳書局都來找你做常駐寫手了? 唐軻扭頭,師父,您覺得我應(yīng)該去? 他一開始試著找到棲鳳書局想要投稿的時候,對方態(tài)度十分惡劣且一口咬死不收匿名稿件,現(xiàn)在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 他明明什么也沒做,怎么突然對面就改主意愿意破格讓他匿名過去,還是做常駐寫手? 唐軻擔(dān)心這其中有蹊蹺。 冼愈大著嗓門道:廢話,那棲鳳書局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正統(tǒng)文學(xué)集散地,多少人爭破頭也進(jìn)不去的,你非但被接收了,還是常駐寫手,這夠為師回蟬衣宗吹牛逼吹一年的了,你腦子抽抽了不去? 棲鳳書局于唐軻來說最大的吸引力,在于書局的書籍發(fā)行量。 若是可以過去寫,那以后就再也不用自己手抄裝訂書冊了。他現(xiàn)在每次更新要抄一百多本,已經(jīng)到了他手寫速度的極限了,再往后銷量繼續(xù)上漲必定撐不住。 可反常則為妖,他隱隱有些擔(dān)心棲鳳書局這邀約函會不會有詐,師父,你不怕這里頭有什么陰謀嗎? 冼愈沉著臉想了想,嗯,的確有這個可能,不過怕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是為師教出來的弟子,那書局里就算當(dāng)真有埋伏,你有什么好怕的?這么點小困難就給你難倒了,那往后就別說你是為師的徒弟。 唐軻看著師父提前露出的自豪表情,咧嘴笑道:我知道了,師父您放心,肯定不給您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