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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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重,連樹影和浮塵都難覓蹤跡,他在鈍鈍的冰冷里感覺到了奇異的熱,guntang的,鮮活的,奔竄在他體內(nèi),是他僵死的軀體里唯一自顧自存活的東西。 他早已放棄了掙扎,對那一點兒活氣漠然處之,麻木地懸浮在那里,向河水深處墜去也許他不該掙扎的,沒有伸手的念頭,就再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手腳沉重如鉛,凍得僵疼 然而當(dāng)他看見了層層河水之上晃蕩的、隱隱約約的浮光,遲緩的思緒還來不及回轉(zhuǎn),身體已經(jīng)自顧自做出了反應(yīng),溺水般手足無措地掙扎起來。 于是疼痛、冰冷、窒息同時向他涌來,扼住他的喉嚨,血液回流,浮光漫開,浪潮將他摔進(jìn)夏日正午濃烈的陽光里,刺目的白光蜇疼他的眼睛,一路痛到了后腦勺。 陳里予就醒了。 那天之后他常做噩夢,一連十幾天,都是那片說不清是河還是湖、險些讓他的生命停留在十八歲的濕冷黑暗,有時冷有時熱,有時候能讓他出奇順暢地喘氣,有時候讓他窒息。 但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在夢里看見了光。 盡管那一線細(xì)碎又朦朧的浮光看起來遙不可及,又陡然炸裂,讓他的眼睛還在隱隱作痛。 陳里予試著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后腦勺空空地疼,只好放慢了動作一點點坐起來,脫掉被冷汗浸透的短袖,腦海里莫名其妙地浮起一句話。 看不見未來的人是死的,他可能已經(jīng)死了。 然而心跳劫后余生的搏動和耳邊潮汐般的耳鳴依然喋喋不休,警告他還活著,還要為草草了事的晚飯付出代價,起床去吃點兒什么,填滿餓得發(fā)慌的胃。 隔壁隱約傳來笑聲,夫妻氛圍融洽的夜話,傳進(jìn)他耳朵里卻比噪音還要刺耳。陳里予深吸了一口氣,起身下床走出幾步卻眼前發(fā)黑,膝蓋一軟跪到地上,磕出了不小的動靜。 他又喘不過氣了,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壓迫著,回到那個絕望的情景里,冷得發(fā)抖,大口大口地吞咽空氣卻無濟(jì)于事。冷汗從額角流下來,滾進(jìn)眼眶里,酸酸澀澀地疼。 江聲在就好了,這個人大概會蹲下來抱抱他,把他拉起來這個荒謬的念頭閃了一閃,又被他自己按了回去。 不合時宜的希望,比洪水猛獸還要令人痛苦。 他不該想起江聲的就像他不該在冰冷黑暗的河水里看到光。但沒有誰能要求自己的思緒永遠(yuǎn)合乎時宜、合乎邏輯,就像沒有人能要求夢境永遠(yuǎn)合理,像現(xiàn)實一樣謹(jǐn)慎周全。 這種依賴欲出現(xiàn)得莫名其妙,像青春期不講道理的情思蠢動他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不善也不愿與人交往,而江聲是橋,長久居于孤島的人,不會不向往橋。 希望他不要太介意,陳里予在逐漸順暢的呼吸里默默地想我沒有對你死纏爛打的意思,只是想順路一程,短暫地和你說說話。 他的低血糖由來已久,不致命卻也很難痊愈,只能忍。陳里予緩緩站起身,一手按著自己的喉嚨,沉默著感受脈搏搏動,另一只手在抽屜里翻翻找找,拿出一袋臨近過期的甜面包。 隔壁的談笑聲隱約不斷,似乎是他的養(yǎng)父母在聊孩子出生后要上哪所幼兒園。 陳里予隨手找了件襯衫披上,心想吃完東西得去洗個澡,然后坐到床邊,拆開包裝袋,撕下一小塊面包送進(jìn)嘴里。 有時候他很想讓江聲認(rèn)識小時候的自己六七歲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更鮮活也更美好,天資聰穎,父母寵愛,嬌生慣養(yǎng),在優(yōu)渥家境和藝術(shù)熏陶下生得討人喜歡,也能像任何同齡人一樣肆無忌憚地笑,毫無保留地對別人好,給陌生的伙伴分享水果糖。 天真、純善,也坦然。 可惜好景不會長久,七歲那年他的生母罹患癌癥,繁瑣而看不到希望的治療掏空了家產(chǎn),父親受人蒙騙染上賭癮,連帶著煙酒成癮,喝醉了便動手摔東西罵人,動輒對他破口大罵,怪他除了畫畫一事無成,是個只進(jìn)不出的廢物,甚至用guntang的煙頭燙他的手臂 于是家里只剩下隔夜的冷飯,無休止的打罵,或是沉默。 他唯一的去處是自幼教他美術(shù)的老師家,受人恩澤,跌跌撞撞地活到十四歲十四那年老先生去世,他也徹底被生父放棄,送給了一對血緣淡薄又中年無子的表親,他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 養(yǎng)父母家的家境不錯,只是商人本性冷漠,只把他當(dāng)作一場盈虧可見的投資,看重他繪畫的天賦,資助他繼續(xù)學(xué)畫也不過是想讓他考上國內(nèi)頂尖的美院,從他身上賺錢。 可惜他色弱,輕飄飄的一張檢查單,一切投資戛然而止何況他們還有了自己的孩子,先前那一丁點兒出于情面的溫情也徹底消散殆盡了。 這么聽來他該自強(qiáng)不息的,畢竟他天賦異稟,最初學(xué)畫也不是為了金榜題名但事實遠(yuǎn)沒有這么勵志,從他看到檢查結(jié)果的那一刻起,他色彩鮮活的世界、他恃才傲物的十八年,也都崩塌陷落了。 如果只是為了考學(xué),他也許還能靠記背色彩拿個高分,可偏偏他志不在此。 有個故事說,一位老廚師做了幾十年的菜,飽受皇帝贊譽(yù),人到暮年才從別人口中知道自己味覺退化,做的每一道菜都咸得過分,而他之所以能穩(wěn)坐幾十年首席御廚的位置,不過是因為皇帝自己也味覺退化。于是大半輩子的驕傲與努力都變得毫無意義,甚至荒誕得可笑起來。 他與那位老廚師唯一的區(qū)別,無非是他才十八歲。 第二天陳里予破天荒地吃了早飯他不喜歡早起,之前的藝術(shù)學(xué)校食堂也不供應(yīng)早飯,加上剛起床時候總懨懨的沒有胃口,總是帶一袋甜面包或別的什么去畫室,休息間隙吃兩口,從上午吃到中午,權(quán)當(dāng)作早午飯。 專心畫畫的時候感覺不到餓,倒也不覺得有什么,時間久了卻還是影響健康,低血糖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和他不規(guī)律飲食也脫不了干系。 太久不吃早飯,居然還有些不習(xí)慣了。他坐在位置上,咬下一小口水煮蛋,默默地想以后得找個人幫他買早飯,自己去食堂排隊實在有些難熬,前后左右都是談笑風(fēng)生的同齡人,陌生又怪異。 可惜這里他誰也不認(rèn)識,更遑論拜托人家?guī)退芡瘸私暎J(rèn)識,也不好意思說。 江聲全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上了,還苦惱于怎么和他的新同桌開口,告訴他早自習(xí)前不能把飯帶進(jìn)教室吃。 不過檢查得也沒有這么嚴(yán)格,老劉不會管,語文老師也還沒來江聲默默想著,眼睜睜看見象征紀(jì)律規(guī)矩責(zé)任心的小天使被小惡魔推到一邊一個水煮蛋而已,陳里予難得自己好好吃頓熱飯,他還能說什么呢,大不了老師來了就說是自己吃不下硬塞給人家的,挨頓罵而已,無所謂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天的陳里予乖了很多,盡管最后幾節(jié)自習(xí)課,甚至晚自習(xí),還是會去畫室畫點兒自己的東西,還把畫具一點一點鋪滿了廢置的桌子,逐漸將那間畫室改造成了他倆的小天地至于為什么是他倆,陳里予好歹還給他留了一個空位,讓他有地方寫作業(yè)看書。 但除此之外,從晨讀午休到一日三餐兩餐他都安分得很,規(guī)規(guī)矩矩地按照學(xué)校作息來,也從來不當(dāng)著別人的面玩手機(jī),最多問江聲借張草稿紙涂涂畫畫,也是安靜的,不給人添麻煩。 中飯和晚飯和他一起去食堂吃,偶爾一兩次沉迷畫畫不肯挪窩,也會在盒飯徹底涼透前動筷子,不讓他催到第三遍。 第一次見面時候那種突兀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在慢慢褪去,有時候他終于能感覺到陳里予是個真實的活著的人,看得見摸得著,不會在某一秒消失離去,眼神也不會越過自己,望向空茫的遠(yuǎn)方。 是好事,江聲把語文課本放到陳里予桌上,順手替他收拾了剝在塑料袋里的蛋殼,心想,挺好的,乖乖吃水煮蛋的模樣,不是很可愛嘛。 可惜陳里予還是沒乖過第三天聽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煺n,天書似的灌耳朵,他還是受不了。 何況前一晚做了噩夢,醒醒睡睡地直到凌晨,天蒙亮的時候他洗了個澡,水冷了些,吹風(fēng)有有點兒感冒這些倒是沒告訴江聲,他只說自己不想聽了,問對方下午是什么課,他能不能趁上午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先去畫室。 行啊,我陪你去,下午語文英語,老師問了我替你說一聲,沒事兒,江聲倒是沒追問,埋頭寫最后一道數(shù)學(xué)題,頭也不抬道,你開心是最重要的。 抱我 第7章 魔怔 畫室不朝陽,只有正午前后那么短暫的一兩個小時里能照進(jìn)陽光,鋪落在那一方角落里。 江聲坐在陽光與陰影交界的地方陳里予騰給他的一張空桌,黃色木質(zhì)的桌面刷了一層薄薄的漆,不勻,還能看出上漆時候厚薄絲縷的板刷痕跡,夾雜著長條狀的氣泡,在水似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像是以次充好的碎金。 他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支著下巴,胳膊肘墊在桌面一層碎金上,看起來放松又舒適,低頭看一本攤開的書。 起初陳里予以為那是課本,或者什么別的資料,看了片刻才發(fā)現(xiàn)那是本不薄不厚的小說,封面花里胡哨,被他用幾根手指隨意地壓下去,看不清書名。 他放下畫筆,拿過手機(jī)看了眼時間臨近午飯,他才上完第一層顏料,不聲不響地坐了一節(jié)課,江聲居然也不吵他,坐在那里像個隱形人,或者一幅畫。 其實也不錯,他不著邊際地想,如果江聲是一幅畫,能被他收進(jìn)包裹里,隨身攜帶著流浪四方,什么時候需要了就拿出來看一看,別的時間就藏在那里,不會被人覬覦也不擔(dān)心畫中人離開其實也不錯。 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才意識到自己盯著對方看了太久,連忙移開視線,去看那張木桌上粼粼的緩慢挪動的陽光和影子。 不該有這樣的念頭,他心知肚明的,不會有哪個正常的高中生對同學(xué)產(chǎn)生這樣的臆想。有什么東西在失控,從夢里一閃而過的天光到幾秒前不切實際的妄想,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東西閃過又閃回,交雜成一方他未曾踏足的、陌生又遙遠(yuǎn)的時空。 他想那是青藍(lán)色的,或者金色的炫目的,但此時此刻他還沒有意識到,在校服青藍(lán)色條紋和陽光之下,還有一層隱隱約約的桃色,浮動著,彌漫著,兀自生長。 平心而論,江聲是再合適不過的交朋友的人選,溫柔,貼心,又能包容別人的情緒,沒有那些脆弱的彎彎繞繞另一種意義上說,他大概是個精力溢出的好人,在極幸福又平和的家庭環(huán)境里長大,能顧全自己又照顧別人,班里有人生病會自發(fā)自覺地關(guān)心,替人跑腿買藥帶飯在他眼里似乎是再普通不過的事,無論誰來問題目他也都會耐心解答,不端架子不沾沾自喜,甚至有點兒過于禮貌的謙卑,生怕自己講得不對似的,人走之后還要翻翻教材確認(rèn)。 他很難客觀地去評價這個人,對方身上的大多數(shù)氣質(zhì)都是他未曾見過的他像一尾陰溝里長大的魚,第一次窺見太陽,陌生的溫暖的,讓他向往又無所適從。 如果非要說的話,這是個相處起來讓人自在的人,似乎在他身邊就能放下戒備,安心地做自己了。 他又想起江聲上課前對他說的那句你開心是最重要的,心底像是有叢煙花,滿懷戒備地炸開來,輕輕的,不驚動任何人。 他大概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朋友了,陳里予默默地想反正還要在這所學(xué)校呆一年,他也不能真的不與人社交,不如就同路一程,交個朋友吧。 從他有意無意模仿對方的時候開始,這個念頭早已無聲種下了種子,現(xiàn)在春日暖陽破土而出,還不算晚。 交個朋友是個陌生的表述,在他短短十幾年的人生里已經(jīng)缺席太久,他甚至找不出別的什么更合乎情理的方式去表達(dá),倒顯得敷衍又浮于表面,讓他想起宴席推杯換盞間的阿諛來。 但這在他心里確實是最純粹的想法了,他在試探著游向水面,躍過堅冰,去觸碰睽違已久的陽光和氧氣也許魚暴露在陽光空氣下會干涸致死的,可他隱約還記得,十幾年前,他還不是冰封于水下的魚。 這個名叫交朋友的概念和遙遠(yuǎn)的記憶一起,被封存在堅冰之下,保留著不合時宜的直白天真。 在人情世故上他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才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又向往溫暖,才要把朋友和陌生人界定得明明白白。 只是小孩子被關(guān)了太久,錯過了本該學(xué)著廣交朋友的年紀(jì),變得澀于開口。于是再次看到想要親近的朋友的時候,才變得猶豫糾結(jié),一遍遍試探自己的內(nèi)心,反復(fù)確認(rèn)著你真的想嗎?你真的配嗎?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不會患得患失,不自卑,也沒有陷入無止境的自我否定,就像 就像現(xiàn)在的,他看見的江聲一樣。 一模一樣。 于是陳里予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江聲莫名其妙的依賴,似乎能歸因于某種熟悉感江聲和他是一樣的人,倘若自己沒有經(jīng)歷家道中落,也能在和睦的愛意呵護(hù)下長大,不愁吃穿也不缺朋友,也許他也能長成江聲這樣的人。 他還是消極的,無力去探究對方對他抱有怎樣的感情,究竟是中央空調(diào)式的關(guān)心還是別有企圖,也并不要求什么結(jié)果他只是悄無聲息地掙扎起來,試著游向水面上那一片隱約晃動著的陽光的影子,或者他自己的影子。 他有太多看不到底的想法和揣測,對自己,對江聲,對未來,他看不清也無力去看清但有一點毋庸置疑的,他想靠近江聲,想和他交個朋友。 這個念頭第一次踏踏實實地落在心頭,居然給了他莫大的安心,像是他龐大的自我懷疑突然塵埃落定了一個角落,一小片陰霾被驅(qū)散開來,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麻木的靈魂鍍上了星點微末的溫度。 他聽見下課鈴聲響起來,江聲從陽光里抬起頭,問他,一起去吃飯嗎。 那本書被他倒扣在桌面上,書名露出來,叫做《如何開導(dǎo)陌生人》。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這種安全感不僅僅來自于熟悉,更多的是因為江聲這個人。哪怕才認(rèn)識不到一周,他已經(jīng)能從對方身上感知到這樣的安定,知道陰霾總有一天會被驅(qū)散,堅冰沉落萬物回春,所見之處,都是毫無保留的可信的陽光。 陳里予確實有點兒感冒了,困懨懨的,走在路上也沒什么精神。 現(xiàn)在他又覺得自己不自量力了,太高估自己,想交朋友的結(jié)論也下得為時過早他并沒有這么鮮活的精力,連怎么開口聊天都生疏,更無力去示好社交。 慢慢來吧,他想,再過兩天,反正江聲總在那里,也不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