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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那眼神,封焉那偏執(zhí)的心思又如被一潭冰水自上澆灌,硬生生壓制了下去。 他很貪心,光留下她的軀殼,已經(jīng)無法再滿足他的貪欲。 他想要她的真心,那曾被他親手摧滅的稀世珍品。 封焉自己都沒料到,曾經(jīng)為讓離貞墜入絕望深淵而做的一切,最終都反噬了自身。 離貞雙睫扇動,不知這怪物氣息百般變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的意圖?!狈庋沈嚨卣f道。 “待我治好蕭念,阿貞便能無所顧忌,全心尋找我的破綻,設(shè)法離開赤霄殿?!?/br> 他說得平淡,面色如無風之湖平靜無波,目光之中透著絲難以察覺的頹靡。 離貞眼眸輕瞇,心中悄然做好他忽然發(fā)瘋再戰(zhàn)一場的準備。 封焉垂下眼睫:“我若想強留阿貞,阿貞絕無可能逃脫??晌也幌肽前阕??!?/br> 離貞淡漠地勾了勾唇角:“莫非你領(lǐng)悟到何為憐憫之心了不成?!?/br> “是什么,我已分不清了。”封焉小心翼翼地觸碰離貞的手,低垂的雙眼失落迷離。 “明日我便救你師父,安靜陪我一晚可好?” 離貞悄無聲息地收回手,坐到草地上兩手撫著劍。 封焉坐到她身旁,看她閉目了半晌也不出聲,若非她握著劍的手指還在微微挪動,看上去就像入定了一般。 “阿貞怎么不說話?”封焉輕聲問道。 離貞不答不動。 封焉微蹙起眉頭,怨道:“你不像個修道者,倒像個僧人。” 離貞凝了凝眉:“安靜便安靜,你怎么這般聒噪?!?/br> “噢,原來阿貞是聽了我的話?!狈庋删谷恍α顺鰜?,仿佛有多開心似的。 有病,離貞心道。 封焉淡淡地注視著離貞手中比平日的耀眼多了幾分內(nèi)斂的白劍,道:“阿貞別握著劍了,握我的手好不好?!?/br> 離貞:“劍修的手本就該用來握劍?!?/br> 封焉:“那也不必連休息時都不松開?!?/br> 離貞緩緩張開了眸,側(cè)首望向封焉,微笑道:“我不松開,是為了防你呀。” 封焉的眼眶稍微張大了些許。 離貞以為他又要被她激怒,惡狠狠地來控訴她,可封焉卻在愣了片刻后說道:“阿貞方才的笑真好看,我還想再多看一會兒?!?/br> 離貞的眼角毫無預(yù)兆地抖了一抖,糟糕,這魔頭厚臉皮的功力竟又長進了。 封焉細細觀察著離貞神情的每一絲變動,他忽而笑了兩聲,道:“阿貞,當年我把你救回這山中時,你也是這般與我斗嘴的?!?/br> 離貞的臉色沉了一分,心底有些不適。 封焉撐著腦袋淺笑著看了離貞半晌,直到他自己僵直的笑冒出一絲澀意,他才低柔地開口問道:“阿貞……你要如何才能接受我?” 離貞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當即掐滅他的愿想,她沉默地看著遠處夜幕之中朦朧的山巒,半晌后低聲道:“將葛鎮(zhèn)三百余人命,還給月地云階。” 封焉有些錯愕地抬高了眼睫,月光照得他淺棕的眸子里透出恍惚和茫然。 “如此,便好嗎?” 離貞撫劍的動作頓住,這回輪到她愕然看向封焉。 “你能做到?” 封焉忽一眨眼,眸中的恍惚之色已不復存在。 “做不到。” 離貞冷哼,既然做不到,他還何必反問。她說那話,本就是一句不可能實現(xiàn)的幻想,可她竟當真被封焉那句反問而勾起了一絲期望。 在她意識之中,封焉當真有著超乎常人的能力,一切匪夷所思之事,從他口中說出,他便當真能辦到。 這種信任,并非什么好事。 離貞沉默之時,封焉亦沉默著看著自己虛握的手,眼中暗光涌動,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許久過后,他出聲打破寂靜:“阿貞只想著那兩個孩子的愿,你自己呢?” “我自己……”離貞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皩δ阋褯]了任何念想?!?/br> 封焉早就料到,離貞會說出這種話來??僧斔痪o不慢地將那絕望輕飄飄說出口,他仍忍不住心底錐刺般的痛。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求得你的原諒么?” 離貞笑道:“連半句道歉都未曾出口,還談什么原諒與否?!?/br> 封焉欲言又止,兩拳漸漸握緊,雙眸犀利,卻半晌都吐不出一字。 “你不必勉強?!彪x貞徐徐說道。 她看向封焉,眼中的笑意薄涼無溫,還帶著一絲未予掩飾的譏諷?!拔液芮宄阈牡讖牟徽J為自己有錯,就連裝都裝不出半分歉意來?!?/br> 封焉似被說中了一般,握緊的手略微顫抖,圓睜的眼一片錯愕呆滯。 久遠的記憶毫無防備地拋入腦?!?/br> 梳著馬尾的俊俏少年在白玉砌成的宮門前跪了十日,才終于等到那高高在上的墨衣女子自門前經(jīng)過。 “師尊,阿焉究竟犯了什么錯,你為何不肯見我!”少年一身狼狽,高抬的臉上寫滿質(zhì)問,狼眼一般鋒利的眸子里透著凄切和激動。 墨衣女子矜持地側(cè)過身來,垂望向他的雙眼靜默無波。 “你錯便錯在,從不知自己犯了何錯,更不認為自己有錯?!?/br> ——那雙神祇般眼中的冰涼的光,與現(xiàn)在面前這雙眼里的如出一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