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課告一段落，陸崢一聲宣布：“下課。”

    下面歡呼一聲，學(xué)生們紛紛收拾東西。

    蘇綰坐在后排，早就收拾好了書箱，見林蕊起身，連忙跟上來。

    這兩日，不知為何林蕊對她很是冷淡，起初蘇綰以為只是林蕊心情不好，但接連兩日都沒同林蕊說上話，讓蘇綰心里惴惴的。

    林蕊聽見下課，朝窗外望了兩眼，看到林桀還站在那里，她立即起身，對小環(huán)和霜兒道：“你們收一下書箱?！?/br>
    蘇綰見她要出去，連忙拉住她，笑道：“表妹！才下課，你去哪兒?。俊?/br>
    林蕊回頭見是蘇綰，臉上的笑容立即淡了：“表姐，我有事出去一會兒?！?/br>
    蘇綰一怔，這話說得，真是一點余地不留。

    若是林蕊說，要去散散步，去逛個街，蘇綰正好可以說陪她一起去，兩個人往日都是一路的，沒道理這次不一起，在路上她再同林蕊說兩句好話，這關(guān)系就恢復(fù)如初了。

    可林蕊說自己“有事”，也不說是什么事，語氣中透著明顯的拒絕。

    蘇綰也不是那等沒臉沒皮的人，臉色微僵，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坐在前面的葉蘭倒完全沒這樣的心眼，轉(zhuǎn)過頭來好奇地問：“蕊jiejie，你有什么事呀？”

    林蕊對她倒是和顏悅色：“我大哥在外面叫我呢。”

    葉蘭這才注意到，原來家塾外面的竹林那邊，站著一個身高腿長的青年男子，正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桀。

    “桀哥哥！”都是小時候玩得好的伙伴，葉蘭難得見他一次，笑著同他招手。

    林桀本就一直注意著這邊，自然見到了葉蘭，也微笑著點頭示意。

    葉蘭好奇地問林蕊：“這幾日你大哥都在啊？他不去書院啦？”

    林蕊微笑道：“他請了假，在家里溫書呢?！?/br>
    旁邊的蘇綰一怔，林桀一直在家里？

    可是，她怎么連一面都沒有見到……

    而且林蕊，面對著自己就說“有事”，可對著葉蘭，就說是桀哥哥來了。

    往日，她問什么，林蕊都是不無詳盡地回答，但是最近，林蕊好像變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又是為什么呢？蘇綰簡直摸不著頭腦。

    蘇綰咬著嘴唇，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憤怒，用哀怨的目光遠遠望著站在竹林旁的林桀。

    可林桀卻對她熟視無睹。

    本來他和蘇綰就不熟，再加上蘇綰這一世上躥下跳，還專門“好心”當紅娘，想撮合林蕊和張挺，在林桀心中又是記了一筆。

    再說了，蘇綰就只是遠遠望著林桀，一句話也沒說，正常人誰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可在蘇綰心中就不一樣了。

    林蕊則和葉蘭談笑風生，完全忽略了身后還有一個她。心上人就在不遠處，可竟然都沒正眼瞧過她。

    這群人，怎么敢這么對她！

    蘇綰心里像淬了毒一樣。

    “哦，對了?！绷秩锖鋈换剡^頭來，對蘇綰微笑道，“蘇表姐，對不起啊。”

    蘇綰內(nèi)心正猙獰著，沒想到林蕊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跟她說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林蕊是為剛剛的冷落道歉。

    蘇綰心中稍暖，又恢復(fù)了大家閨秀的和氣：“meimei說什么呢？咱們姐妹之間，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她話還未說完，卻聽得林蕊繼續(xù)道：“表姐，就是你上次借我的那本《花間集》被夫子沒收了?！?/br>
    正下課呢，許多學(xué)生都還未走，聽見兩人這對話均都停了下來，目光看向蘇綰。

    蘇綰臉色一白，好端端的，林蕊提那個《花間集》做什么？這么多人看著呢！

    許多世家小姐不知道，可在場的許多公子哥兒都知道那是什么書的。

    《花間集》。

    輕浮艷詞，有傷風雅。

    在場人看著蘇綰的眼神都變了。

    好在蘇綰還算鎮(zhèn)定，立馬反應(yīng)過來。

    “沒收了？”蘇綰裝作為難，把皮球又踢回林蕊那邊去，“可，這書也不是我的呀。是meimei你好奇，我才幫你借的。”

    蘇綰又加了一句，似乎好奇：“meimei，你不會是在課堂上看那書，才被夫子沒收了吧？”

    這，又是給林蕊的罪證加了一條，上課看閑書，還是艷詞。

    可只見林蕊一臉疑問的樣子，問葉蘭：“我什么時候讓表姐去借書啦？你記得嗎？”

    葉蘭也迷惑了：“好像，沒有吧……你不是每天字帖都寫不完嗎？”

    林蕊從前最搞不定的就是學(xué)問了，每天字帖都要臨半天，更何談去看閑書。

    眾人才想起，從前林蕊時常被陸夫子叫去問話，只因詩文策論寫得不好，釋義也常常批錯。

    旁邊的一個公子也笑道：“蕊meimei若是看書，怕是看的天書吧！”

    林蕊紅了臉，啐道：“討厭！”

    林蕊回頭朝蘇綰歉意道：“抱歉啊，表姐，你借給我的書，我都看不懂，還不小心被夫子沒收了，實在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要不，我再買一本賠給你吧？”

    眾人看蘇綰的表情又有些微妙起來。

    蘇綰好端端的，把這書借給林蕊干嘛？

    而且，她說書不是自己的，可誰知道呢？

    蘇綰本來有一肚子話想說，她平日也機敏聰慧，從來沒有被林蕊擠兌過的。

    只是這一番機鋒下來，她傻眼了，單單林蕊這一句，她就回不上來。

    書既然不是她的，那要，還是不要？

    書是趙飛的，可這時候，打死他也不可能出來承認。

    好在這時，陸崢咳了一聲：“都圍在這里做什么？是不是還想作兩篇策論？”

    眾人一聽，紛紛作鳥獸散了。

    蘇綰臉憋的通紅，起伏的胸口半天沒平復(fù)下來。

    等人走了，她立馬拉住林蕊想理論：“meimei，你可冤枉死我了，明明是你仰慕小公爺，我才為了你去借書呀！”

    大庭廣眾的，連“仰慕”都說出來了，林蕊臉色又冷了幾分。

    林蕊歪頭：“表姐，我只是同小公爺說了一句話而已啊。之前，我還看見你找我大哥哥說了許多話呢?！?/br>
    蘇綰一下卡殼了。

    林蕊搬出林桀，她就什么詞語都想不起來了。

    而且，林蕊就算再如何，她和小公爺也是從小的訂了婚的。

    可蘇綰算什么呢？

    一個寄居林家的表姑娘，倒肖想人家的嫡公子？

    說出去都丟人！

    可蘇綰也是有自尊心的，她不想否認。可是，也不敢承認。

    林桀就站在不遠處，可仿佛與她在兩個世界。

    蘇綰不得不承認，她與他，確實是云泥之別。

    林蕊朝她微笑：“表姐，大哥哥還在外頭等我呢，我就先走了?！?/br>
    說完，她提著裙子，歡快地朝林桀那邊小跑過去。林桀就朝她微笑著。

    那樣子，看得蘇綰心中不知多少苦澀。

    家塾的另一頭，少年清瘦的手緩緩撩開竹簾。

    張挺的目光落到朝遠處而去的林蕊，略微失神。

    前些日子，趙飛在他面前提起林家小姐為了他借《花間詞》去看。他面上不顯，可心底，還是有幾分自得的。

    一個懵懂純真的姑娘，為了他去看情詞，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盡管，他可以不愛那個姑娘。

    這幾日，他嘗過了女人的滋味，就越發(fā)止不住，暗地里又偷偷去了幾次。回來之后，倒覺得精神上有些空虛了。

    在這空虛之中，不知怎么的，就會偶尓想起林蕊。

    怎么說的？rou吃多了，也懷念起清粥小菜來。

    可他驀地發(fā)現(xiàn)，近日林蕊從未往他這里看過一眼。一眼都沒有。

    她談?wù)撈鹚?，說的是“和小公爺說了一句話而已”。

    清清爽爽，大大方方。

    張挺碾了下指尖，望著林蕊的目光帶了絲興味。

    林蕊才不知道張挺什么想法呢。

    她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乎。

    有些人金玉其外，她從前栽過一次，這一次再也不會犯。

    而對于蘇綰，她不是不會對付她，只是從前不屑而已。

    可是人活一口氣，她從前沒有這個底氣，現(xiàn)在有了，就不會輕易委屈自己。否則，豈不浪費這大好春光？

    一抬頭，金燦燦的日光透過疏落的竹葉，灑在臉上，一片溫暖。

    對面，高大的青年含笑看著她。

    “阿蕊?！彼f。

    林蕊一下?lián)溥M他的懷里。

    “阿兄！”

    帶了一絲委屈，一絲親昵，還有一絲失而復(fù)得的驚喜。

    她環(huán)住他的腰，又叫了一聲：“阿兄……”

    “我在呢?！?/br>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她死死地埋進他的懷里，多少心酸和涌上心頭，眼角漸漸泛了淚花。

    可抬頭時，依舊不想讓他擔心。

    “阿兄?！彼Τ⑿?。

    林桀心中一顫，這是她身上，最令他心碎的一個笑容，比哭泣還令他難過。

    他心中熱血guntang，一下抱緊了她：“蕊娘?！?/br>
    黏黏糊糊的只抱了一會兒，就立馬分開了，畢竟周圍都是人呢。

    林桀輕咳了一聲，竟有些不敢看她，臉上的溫度也退不下來。

    林蕊也是，兩個人手足無措。

    小環(huán)和霜兒倒是莫名其妙，大公子不是前日就回來了嗎？怎么小姐倒是像今日才見著似的。

    半晌，林桀恢復(fù)如常，對她道：“去常靜園那邊走走吧?！?/br>
    林蕊輕聲說：“好?！?/br>
    她轉(zhuǎn)頭對小環(huán)和霜兒道：“你們?nèi)ツ帽P棗子膏和桃子酒過來?！?/br>
    小環(huán)和霜兒愣愣地“哦”了一聲，兩人沒有意識到自己就這樣被支走了。

    林蕊看著兩個憨頭憨腦的小丫頭，噗嗤一聲笑了。

    林桀眼底也帶笑：“就你機靈?！?/br>
    林蕊這下就不說話了，無言瞧他一眼，收了笑，安安靜靜地低頭走著。

    看著還跟從前那個文靜怯懦的姑娘一模一樣。

    他也不說話，就落后她半步，一前一后地走著。

    小徑上無人經(jīng)過，只聽得竹葉落下時的風聲。

    金色的陽光落在她的發(fā)髻上，她雪白的脖頸上，她的肩膀上。

    她的耳垂上，還綴著那朵小小的蘭。

    有好多次，他都想要捉住她纖細的手腕，讓她停下來，可是生生忍住了。

    還是怕，怕是他一廂情愿，怕錯認了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