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的課后作業(yè)寫得好，被教授點名表揚了，然而，我沒有得到任何掌聲，只聽到了一片噓聲——一群白人男生甚至下課了還找我麻煩……我永遠都記得，那個下午，陽光照在他們的金發(fā)上，閃耀得刺眼，陰影下，是一雙雙輕蔑和鄙夷的綠眼睛……”

    說著說著，他自嘲似的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無能還是笑那些人無知。

    沈容晏看著他，不免感觸。

    他去過美國，知道種族歧視是什么，他當(dāng)然也嘗過這種滋味，不過他并沒有長期生活在美國，偶爾去了也是韓盛來和助理陪他去的，當(dāng)然不會有謝嘉承那種深刻的感受。

    “但我是天才，我是謝家的驕傲，我爸爸，我爺爺，他們都覺得我在美國會更優(yōu)秀，會讓外國人因為我而對華國人刮目相看的……”謝嘉承抬起頭，自嘲的笑容有些酸澀，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所以我不能跟他們說，我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跟他們?nèi)鰦?，我只有不斷地告訴我自己，我可以的，我能堅持下去……那時候，我活得很壓抑……”

    “那一年圣誕節(jié)，我們放假了，所有人都去過圣誕節(jié)了，他們的圣誕節(jié)跟我們的春節(jié)一樣隆重，都要回家……我沒有?！?/br>
    沈容晏定定地看著他，這時候的他唇畔已經(jīng)沒有笑容了。

    “大晚上，我在外面逛，天氣很冷，但我不想自己一個待在屋子里，我當(dāng)時很矯情，看著商店櫥窗里明亮的燈，照著一棵裝飾得很漂亮的圣誕樹，好像靈光一閃，忽然就想起來一首詩，‘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小學(xué)生都會背的詩，但我忽然就又一次懂這首詩的意思了……”

    “那個瞬間，我渾身戰(zhàn)栗，心臟抽緊，那感覺就像是病了。我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一戶人家的樓梯口，再也走不動了，在那里坐下來，像個流浪漢——我想，當(dāng)時的他肯定也覺得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br>
    聽到這里的沈容晏，好像忽然挨了一記霹靂，渾身震悚——美國，圣誕節(jié)，樓梯口的年輕人，記憶突然像浪潮一般無可遏制地朝他涌來。

    “同學(xué)，你是中國人嗎？”

    從超市買了東西回來的沈容晏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那人很明顯的中國面孔，不像ABC，也不像韓裔或者日裔，那種中國人特有的氣質(zhì)非常鮮明。

    只是對方穿著單薄的夾克衫，形色頹唐，陰霾籠罩，那一雙黑色眼睛，帶著警惕、倔強和孤寂，像只離開領(lǐng)地走丟的小狼。

    今天又是圣誕節(jié)，沈容晏免不得會想到他的處境。

    他猜對方是個家境貧困的中國留學(xué)生，最近處境不好，再加上又是節(jié)日，一個人肯定很孤獨。他想，看這孩子20歲都不到，又都是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同胞，不伸出援手好像說不過去。

    于是，不等對方回答，便說：“還沒吃飯吧？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年輕人仍是警惕而冷漠地看著他。

    于是他無奈地說：“我是沈容晏，你不會不認識我吧？”

    年輕人果然一愣，隨即仔細打量他兩眼，眼底的防備和冷漠果然少了不少。

    “果然認識我，要不然我都要懷疑我的知名度了。”沈容晏笑起來，伸手把其中一只手的塑料袋遞給他，“來，幫我拎一袋上去，我請你吃飯?！?/br>
    年輕人看看塑料袋，又看看他，猶豫地伸出了手。

    沈容晏一把塞給他：“我們都是同胞，你幫我天經(jīng)地義。”

    對方?jīng)]有出聲，雙手捧著東西，緩緩站了起來。

    沈容晏便領(lǐng)著他上了樓，那是他在美國短租的公寓，就他一個人。

    然后他開始開火做飯，兩份意大利面，還做了個蔬菜水果沙拉。

    “他做的意大利面很好吃，不夸張地說，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意大利面……”謝嘉承說著，目光望著不遠處的虛空，仿佛整個人都已經(jīng)回到了那年的劍橋，“他跟我說了很多話，那時的我防備心太重，性格也不好，所以幾乎都沒怎么回答他，但他人很好，一點也不介意……他長得很帥，那一雙眼睛好像會說話，看著我的時候，我都不好意思看他……”

    “他跟我說，中國人有句話，叫‘莫欺少年窮’，只要我肯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因為他自己就是這么過來的……我知道，他一定是把我當(dāng)成了家境不好的留學(xué)生，可我心里好感動，好溫暖，我那時候肯定是個白癡，因為我太想哭了，就急匆匆跟他說我要回去了，他詫異地叫住我，問我去哪里?！?/br>
    “回家，我還要寫paper！”

    沈容晏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明顯逃避的年輕人，也沒有阻攔他，笑著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肯定在哈佛或者麻省讀書吧？以后出人頭地了我也好跟你攀關(guān)系呀?！?/br>
    “我沒有跟他說我叫謝嘉承，我說，‘不用，等我出人頭地了，我來找你’?！敝x嘉承說著，不甚明亮的酒店吊燈照在他的俊臉上，帶著點溫馨的笑意，“我清楚地記得，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br>
    “我不知道他記不記得我這個人了，可我一直記得他，一直記得那個晚上，那個明亮溫暖的美式公寓里，他站在燈下，對著我笑……我常想起他，為了以后能去找他，我提前一年完成了學(xué)業(yè)，迫不及待回國……我一直關(guān)注著他，我想，等我做出一番事業(yè)，等天盛娛樂再強大一點，我就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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