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也許是因為室內(nèi)密不見光,鄒意似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鐵鏈所在,他想也沒想,直接拔出劍來,作勢朝著那連接處劈斬而去。 但預想中的震響沒能到來,是傅菁攔住了他的動作。 如果你想把周嬴招來,或者想讓你師弟死,就盡管試試。 鐵鏈枷鎖捆綁在一起,共同拴在董宜修的脖頸上,鄒意這一擊下去,恐怕那鐵鏈沒被斬斷,董宜修倒是會因為這拉扯而劃傷喉嚨。 鄒意這才陡然清醒過來,后背驚出一身冷汗。他看著被困在床榻的董宜修,生出荒謬而巨大的無力感:那我應該怎么辦,我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為今之計,你只有先出去找仙君,才有機會營救他。傅菁蹙眉,繼續(xù)道,考慮好了嗎,不能再等了。 可是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師弟,孤身一人留在這里,我怎么忍心,我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 別可是了傅菁無語。 師兄,我沒關系的,快走吧,只要你記得回來救我就好,不管多久,我都等你。董宜修彎了眉眼,在最后關頭眼角綻放出絢麗的色彩,讓其他人全然看不見他的狼狽,只剩下俏皮。 鄒意似乎還想說些什么,突然覺得后頸猛然一痛,竟直接軟下身子,倒進提早準備好的傅菁懷里。 董宜修眼中頓時盛滿了焦急,連忙撐起身子,想看看師兄有沒有事。 傅菁卻是不能再等,只朝著他最后點了一下頭,直接帶著昏迷的鄒意離開。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是如何扛著個大男人,還這般身輕如燕的。 董宜修的目光長久地跟隨遠離,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他都仍然舍不得挪開眼,仿佛至此之后,所有人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卻不知,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位于暗處的段清云,則是將視線停留在董宜修身上。對方看了鄒意多久,他就看了少年多久,雖然他也不清楚為何,于是所有的情緒都被掩埋在心底。 他們所看的方向,明明沒有任何交集,卻仿佛注定會有某一時刻,將產(chǎn)生逾越半生的糾葛。 大門敞開著,傅菁帶著鄒意剛走不久,只剩下段清云留在原地,默默握緊了手中袖珍的鐵鎖。 第六十章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傅菁兩人走后一刻鐘內(nèi),周嬴竟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看著敞開的大門,眉心猛然一跳。連忙三步作兩步,飛掠至木屋門口。 將腦袋探入其中,直到看見董宜修安分守己地坐在床上,他才松了一口氣。 董宜修聽到動靜,稍稍抬起頭來,不想?yún)s看到周嬴的身影,心中慌亂非常,于是迅速垂下頭去,裝作一副絕望心死的模樣。 好在周嬴確認人沒逃走后,未曾察覺少年的異樣,也不再管對方的死活。他覺得鄒意哪怕能清醒過來,也跑不了多遠,若現(xiàn)在立刻前去追趕,說不定還能將人抓回來。 他這樣想著,自然也就這么做了。周嬴決然轉(zhuǎn)身,打算循著鄒意離開的蹤跡,一寸一寸地找尋。 董宜修莫名察覺了周嬴的打算,眸中盡是忐忑不安。但他根本不敢開口阻攔,以免讓周嬴產(chǎn)生懷疑。此事本就是他一人的想法,一人做事一人當,切莫牽連傅長老才是。 周嬴再也不管木屋里移動困難的俘虜,直直朝著大門奔去,但行至中途,旁側(cè)突然出現(xiàn)一男子的手臂,將他的前路擋了個嚴嚴實實。 段清云,你干什么,讓開! 段清云挑眉,收回手臂。周嬴見狀,誤以為這是來自對方的讓步,作勢運用輕功,卻被人用力壓住肩膀。 你差不多得了。那小子早就跑沒影了,你現(xiàn)在才去追,又有什么意義?段清云的眼中帶著淡淡的嘲弄,像是覺得周嬴十足可笑,他不慌不忙地在對方周圍轉(zhuǎn)了一圈,繼續(xù)道,再者,條件可是你親口答應的,什么時候,連太乙莊的長老都說話不算話了。 周嬴咬了咬牙,話語在嘴邊來回滾落兩圈,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他仍然對段清云有所忌憚,畢竟與此人┟說奈O招裕跟與虎謀皮不相上下。 于是,周嬴不得不壓下心頭那點微妙的不爽,放松緊繃的身體,將追趕鄒意的想法暫且擱置。 他斜眼看向段清云,語氣并不太好,但已經(jīng)沒有了起初的急切:你怎么又來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清閑得很,成日跑我這里來到底要做什么? 段清云聳聳肩,向外側(cè)走動幾小步,與周嬴于相反方向并肩那。他看似隨意的開口,實則這些謊言已在腦海中排練過成千上萬遍,于是話說出口時,臉上半點牽強都不顯:我無聊啊,才騙了仙君,現(xiàn)在又不敢回無上晴,沒地兒去,就只能來這兒咯。 周嬴橫了他一眼,倒是沒懷疑對方言論的真實性,聞言也不再管其他,轉(zhuǎn)過身,朝著木屋走去。 段清云看著周嬴離開的背影,嘴角的笑霎時落下,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氣沉沉。 而尚在擔心師兄安危的董宜修,突然再次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去,竟是去而復返的周嬴。 沒來由的,他心中巨石陡然落下,周嬴無功而返,這大約就表明,師兄應該安全了,他的臉上不禁露出欣喜。 周嬴最是看不慣他這副表情,自發(fā)以為是對方給予自己的嘲笑。冷嗤一聲,直接伸手抓過掉在石壁的鐵鏈,用力一扯 董宜修被這力道拽得直接掉落床下,發(fā)出劇烈的響動,摔得他眼冒金星,全身都開始疼痛起來,手肘也擦破了皮,大約是剛才不小心撞在床角所致。 見少年仍舊在自己手中苦苦掙扎,周嬴的表情好看了許多,仿佛手中拿著的是犬類的牽引繩,董宜修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間。 你以為你還是什么武林盟主的兒子嗎,甩臉色給誰看,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 一只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周嬴字字誅心,就是想要看到董宜修的痛苦神情,以羞辱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他所說的話,卻并沒有讓少年露出什么額外的情緒。 于是周嬴更加憤怒,近乎是在咒罵著,完全失去從前身為太乙莊長老的修養(yǎng):你就是個牲畜,聽懂了嗎,牲畜 董宜修默默握緊拳頭,表情總算難堪了些許。說到底,他不過也只是個尚未及冠的小少年,哪怕經(jīng)此大劫,心性有所沉淀,卻還是無法將情緒完全收斂。 可周嬴并不滿足于奚落對方,他像是不耐煩了似的,輕輕扯動手中鐵鏈,發(fā)出清脆的響動,倒真像是在喚小狗一般。 行了,本莊主也懶得跟你廢話。人,我已經(jīng)放走了,你的承諾呢,什么時候兌現(xiàn)? 周嬴捏緊手中鐵鏈,享受其上撞擊發(fā)出的聲響,以及面前少年隱忍的眉眼,他吹了口氣,彈走手背上不存在的灰塵:不過我先警告你,如果這個秘密不足以讓本莊主動心 他話音漸散,下一刻,卻突然單手掐住了董宜修的脖頸,狠聲道:你的小命可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董宜修伸出手來,拼命拍打著周嬴的手臂,眼中是滿滿的求生欲,示意他會說,他什么都說。 方才得到喘息的機會。 董宜修在床下劇烈咳嗽,仿佛快要將心肺都咳出來,但他不敢再耽擱,生怕周嬴取走自己的命。 即可做出了個招手的動作,示意周嬴附耳過來。 一炷香過后,周嬴從木屋走出,全身盡是神清氣爽,毫不掩飾的笑意讓人一看就知他心情極好。 他甚至對段清云也有了些好臉色,還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大門。 段清云沉默地看著對方離開,在原地思索片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走進了關押董宜修的木屋。 他一進去,就看見某個蜷縮在地上的少年,仍舊在因恐懼而瑟瑟發(fā)抖。 但段清云這次卻沒有那么好心了,攙扶對方坐到床上后,他直接居高臨下地問:你就這么出賣了他? 或許是被出賣兩個字戳中了死xue,董宜修眼中突然迸發(fā)出洶涌的淚水,他捂著腦袋,近乎崩潰出聲:我實在沒辦法了,不這么說,周嬴會殺了我的,我還不想死,我想等著師兄回來救我。 若不以慎樓是十方獄魔王這個秘密作為交換,周嬴恐怕再不會對他留手。 董宜修之前送走鄒意時多么堅定,現(xiàn)在就絕不會后悔自己的行為。但再一次陷入孤立無援之境,作為他這般年歲的少年,恐怕很少有人能夠真正保持鎮(zhèn)定。 現(xiàn)如今,他在周嬴面前偽裝的淡定全被擊碎,巨大的恐慌感接踵而至,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董宜修重重地喘上兩口氣,卻還是哽咽不止,他突然覺得全身發(fā)冷,打了個寒顫,就此暈倒在地。 后腦磕在地上之時,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動。段清云冷眼旁觀,半晌,還是輕嘆了口氣,俯下身將其抱在懷里,再放回床榻之上。 他順便為董宜修掩好了床被,但停留在被褥上的手遲遲未曾收回。段清云看著董宜修額角滴落的冷汗,在睡夢中依舊停止不住的夢囈。 就像是在哄睡似的,忍不住輕輕地伸手拍了拍。 * 三洲。 與五洲人人爭鋒相對的氛圍截然不,這是一片寧靜祥和的安居地,古往今來,都是無數(shù)隱士高人養(yǎng)老的場所。 任由時間不疾不徐地游走,百姓安居樂業(yè),夜不閉戶,是難得一見的天下大。 夸贊最多,但事實上,甘愿留在三洲的人并不在多數(shù),只偶有圣者或是年邁老人身在其中,享受近似停滯的時光。至于保有上進心的年輕人,則大多都離開此地,去別處找尋晉升的機會。 或是飛升成圣,或是埋骨他鄉(xiāng)。任為何者,實則都不足與外人道也。 裴頌哼著小曲兒,正手握花澆,給庭院中的植物澆水,大小不一的水珠從壺口滴落下來,順由花心流至花莖,最后滲透浸入土壤,完成所有的吸收工作。 他成日與花鳥為伴,樹木作陪,看上去很是閑適,根本未依據(jù)外界所言,懷揣著云游天下的匆匆。 但神醫(yī)裴頌神龍不見尾倒不是空xue來風,他雖被世人稱為神醫(yī),卻并不因名譽有半點輕狂無禮。 對于好奇來尋的客人,他反而以推脫為上,謝絕觀賞。除非所遇為疑難雜癥,裴頌或許才肯認認真真地接待來訪者,否則,便直接伸出食指,點向門口,示意對方去隔壁的店鋪抓藥治病。 身側(cè)有微風徐徐,撩起裴頌的頰邊細發(fā),他仍不慌不忙,把花澆壺嘴對準下方月季,一股腦將壺中水倒完,植被徹底澆盡,他方才慢悠悠地接住身后來勢洶洶的拳頭。 百般無奈地搖頭,捏著宣染的拳頭慢悠悠地放下:你這小孩,怎地不知疲倦,你之前有修為都打不過我,如今重傷,難道還想靠蠻力硬抗? 見宣染又要開口,裴頌只覺得太陽xue突突直跳,連從未有過的偏頭痛都開始發(fā)作,他近乎威脅道。 我都已答應你,等你痊愈便即刻啟程。再有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去了。 話雖如此,其實多日以來,裴頌對宣染的小打小鬧一再放任,最多不過嘴上責罵兩句,然后不了了之。 但宣染遲鈍,根本感受不到裴頌故意釋放的信號,他當真認為自己的行動惹惱神醫(yī),一聽對方說不去,立馬急了眼。 不行。前輩您答應了我的,怎么能言而無信。再者,我的傷真的全好了,不信您看。說著,他在原地蹦跳一番,在仿若蝴蝶似的,伸出雙手用力撲棱幾下,然后成功扭到重傷剛愈的胳膊。 見小少年動作一頓,隨即用手捂住單臂,額上汗珠霎時滴落幾顆。哪怕飛快地吞下了嘴中呻.吟,也無法掩蓋痛苦神色,凄慘得很。 裴頌甚感無語,走上前去,助其脫臼的胳膊復位,恨鐵不成鋼般吐槽:你說你這是何必,身體是自己的,騙我又有什么意義? 宣染扁扁嘴,忍住骨骼歸位的劇痛。隨即開始大口呼吸空氣,恰在此時,他突然注意到腳邊的月季,眸中的神情陡然變化。 似乎是一個極為復雜的眼神。 前輩,那個你的花好像快死了。他有些不忍直視,移開眼來。 裴頌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果不其然,晨時還開得嬌艷的月季,已然被他那一番胡亂地澆水,徹底淹沒在汪洋中,尚且還艱難地茍活著。 裴頌: 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誰能想到,名滿天下的神醫(yī),私下里竟然是個手殘呢? 第六十一章 眼看再不開口,可能會實錘自己四體不勤,裴頌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裝作滿不在乎似的,指尖點向下方月季:救活它,我就跟你走。 宣染聞言,眸中迸發(fā)亮光,差點閃瞎裴頌的眼。他最看不得這些,又覺得自己不過隨口一提,是否要照做卻又另說,裴頌自認為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想顧好身下這一方土地。 因此,立即半推半趕著,讓小少年回屋休憩。 為了盡早讓裴頌兌現(xiàn)承諾,宣染通常偷偷在夜里尋個時間,想方設法地挽救月季,雖然經(jīng)常被裴頌揪住尾巴,然后揪著小辮子趕回房間,一天的時間就被耗費。但那原本瀕臨死亡的嬌花,竟然真的開始恢復生機。 某日,宣染扯住裴頌的衣袖,將其領到庭院中,手指著再度怒放的月季,滿臉歡喜:前輩您看,說好的,我救了活它,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五洲吧! 看著嬌艷欲滴的月季,裴頌確實無法裝瞎,但他又對此行程很是抵觸,如若不然,宣染這般討好,裴頌不可能不軟下心腸,直接答應對方。 那你先說說,慎樓那小子找我作甚?該不會是他的舊疾又發(fā)作了吧,我提前說好,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可治不了,不如不去。 宣染驚訝地瞪大眼,連忙湊上前去,追著裴頌打探隱情:舊疾?尊主有什么舊疾?前輩妙手回春,為何不能施以援手? 裴頌的手臂被少年拽著搖了搖,他悄然瞥過宣染囊括純真的眼眸,心知對方可能當真不知內(nèi)情。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下慎樓的狠心,竟要一個小孩來替自己賣命。 就這么喜歡你尊主,連死都不怕?他迅速轉(zhuǎn)移話題,戲謔般開口。 宣染陡然一聽喜歡,差點被裴頌逗紅臉。迄今為止,只要一涉及到慎樓,他便會將原本的張揚舞爪都收斂起來,目光躲閃,不敢直視說話人。 或許是少年心性,羞赧過后又帶著義無反顧的蠻橫,大言不慚,直接承認:我是崇拜尊主,但那不是重點。所以神醫(yī),現(xiàn)在您能跟我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