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九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九)
蕭予綾洗漱完畢,在營帳里胡亂吃了點東西,坐在榻上無聊又難受,索性出門轉(zhuǎn)轉(zhuǎn)。才掀開帳篷的簾子,便見到宛如樹干般直立的刑風。 她一愣,道:“你沒有跟著王爺去捕獵嗎?” 刑風搖頭,答:“昨晚王爺下令,在沒有返回郡王府之前,要我一直跟著你?!?/br> 蕭予綾先前的煩悶少了點,開始微微歡喜起來,周天行到底還是關(guān)心她的。為了她,杖責了跟隨他多年的大丫鬟秀荷,又為了她將他貼身的侍衛(wèi)留在了這里。 他位高權(quán)重,一旦出了咸陽城,面臨的危險就很多。一個忠心耿耿的貼身侍衛(wèi)十分關(guān)鍵,尤其是像刑風這樣忠厚又有本事的人,他理應(yīng)隨身帶著才是。 前些日子,刑風一直沒有離開他身邊十步的距離,但是現(xiàn)下,他卻把他留下來保護她。 越想,蕭予綾的心情越好。她知道自己太容易滿足了,他不過就是下了一道命令,便可以讓她的心房被脹得滿滿的,除了他,再也裝不下其他。 但,兩人相處,又何須計較那許多?只要,他心中能想到她,就足夠了。 蕭予綾心情好起來,對刑風說道:“我看現(xiàn)下天色不錯,想出去走走,阿風以為如何?” 刑風頷首,老老實實的跟在她后面。 走了幾步,聽到前方傳來錚錚琴聲,這琴聲如春雨簌簌令人神清氣爽,又如行云流水令人順暢輕快。就在這時,琴音一轉(zhuǎn),好似眼前有滔滔江水奔流而來,浪花就要拍打一切;又似萬馬奔騰而去,呼嘯嘶鳴。 蕭予綾不懂琴,但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不由心生好奇,想要看看是誰人能夠彈奏出如此曲子。令一個絲毫不知道琴音的人產(chǎn)生共鳴,其技藝之高,感情之投入,可見一斑。 她帶著刑風,順著琴音而去,走了幾百步,繞過一片郁郁蔥蔥的林地,方才看清楚,前方有一塊寬闊的綠地,十分清爽,幾個貴女正聚在綠地上面嬉鬧、奏樂。 而這琴音,是出自齊霞之手。 蕭予綾看著彈琴彈得渾然忘我的齊霞,原本的好心情一下沒有了。不知道為何,她對齊霞總有隱隱的敵意。這種敵意來得荒謬,令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她只能苦澀一笑,將它解釋為嫉妒。 是的,她嫉妒齊霞。齊霞長得十分好看,不是嫵媚的好看,而是端莊大器的好看。這種美,令男人珍惜,也會令男人重視。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高貴氣質(zhì)吧,能夠令人尊敬的氣質(zhì)。 不只如此,齊霞還十分有才。她的才,不是想幾個點子,不是說謊騙人,而是真正令男人喜歡的才藝。蕭予綾忘不掉那天齊霞彈奏豎箜篌的情形,也忘不掉齊霞看著周天行的眼神。 剛才,她還覺得這琴音是天籟之音,如今,她只覺得這是彈棉花的噪音。 她無心再欣賞,轉(zhuǎn)身離去。 此時,一直無聲跟著她的刑風張了嘴,道:“阿綾,既然來了,何不如上去攀談一二?” 蕭予綾納悶,刑風怎么會要她和齊霞拉關(guān)系、套近乎呢?不過,不管什么原因,現(xiàn)下她不想和齊霞有交集。若是可以,她希望一輩子也不要和齊霞有交集。 她輕搖螓首,轉(zhuǎn)身作勢欲走。 見狀,刑風不由語重心長的說道:“阿綾,不要匆匆就走。以后或許你與齊家小姐會成為姐妹,何不如趁現(xiàn)下去與她交談兩句?” 成為姐妹?蕭予綾一時間沒有轉(zhuǎn)過這個彎來,木木的看著刑風。 半響,才問:“她和王爺定有婚約?” “沒有?!?/br> “那她怎么會成為我的姐妹?” “你那日沒有聽到她說嗎?她的姑媽要將她留在京城陪伴于然小姐,以后還可能會陪著于然小姐出嫁?!?/br> 于然小姐?好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聽說過呢? 見她不語,刑風又道:“畢竟,于然小姐以后會是王爺?shù)腻?,齊霞小姐也可能作為媵妾。你……” 聽到這里,蕭予綾終于想起來在哪里聽過于然的名字了,當初,周炳的那個管事太監(jiān)就跟她說過,聽聞王爺已經(jīng)和于然小姐訂了婚。 原來,這個齊霞,就是于然的表妹呀。原來,周天行那天的神色緩和全因為于然的關(guān)系呀 她心又開始抽痛,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宛如車水馬龍一般,大概永遠不會停歇。走了曲英,會有于然。沒有了香染,會有齊霞??傊?,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越來越像是一場白日夢。 虧她當初還因為曲英的離去而暗自高興,以為他和她之間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她這邊自顧自的悲傷,齊霞已經(jīng)一曲彈完,抬首便見到了她。 齊霞一怔,然后施施然起身,向著她走來,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后微微俯首,道:“小公子安好?!?/br> 蕭予綾看著眼前的齊霞,只想調(diào)頭跑開。 她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面如土色,而齊霞卻雙頰飛紅;她身形狼狽,而齊霞卻大方得體;她五音不全,而齊霞卻是其中翹楚。 這一刻,她失去了一向的自信。因為,周天行身邊不斷出現(xiàn)的婦人,因為,突然的打擊。她甚至連向齊霞回個禮都做不到,一溜煙便跑開了。 見狀,刑風趕緊跟上。待她慢了下來,他方才頗為焦慮的說:“阿綾不該如此失禮,若是此事傳到了于然小姐的耳中,只怕日后對阿綾多有不利。且,旁人也會議論我王府中人沒有規(guī)矩,不識禮儀……” 不等刑風說完,蕭予綾已經(jīng)猛然看向他,大吼道:“我就是不懂規(guī)矩,你待如何?” 刑風愣住,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無禮的人。 半響,他方才嘆口氣,道:“阿綾,你這又是何必呢?王爺是偉丈夫,自然免不了多幾個婦人。你若如此心胸狹窄,以后如何能在……” “我就是心胸狹窄,如何?莫非你還能將我打一頓不成?” 刑風的臉都脹紅了,蕭予綾這個模樣,簡直就是悍婦,悍婦! 他木訥,不擅長說話。可,這不代表他沒有主見。 他沉吟片刻,道:“阿綾,當初是我將你帶進王府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在王府中有棲身之地,也希望王爺能夠珍惜你的情意。但如今,你的所作所為,令我開始后悔。你明明就是何太傅的女兒,卻沒有何太傅的半點風采,不識大體,不知進退!” 說著,他甚至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又道:“如今,王爺對你的寵愛,王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你不但不知感激,反倒任性妄為。你現(xiàn)下沒有祖輩蒙蔭,沒有父兄照拂,王爺能如此對你已經(jīng)很不錯,你還要如何?你難道要做禍國的妖女,讓王爺專寵你一人嗎?” 他的這個帽子扣得好大,禍國的妖女! 蕭予綾低低的笑了起來,這里的人,個個都荒謬,明明她想要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愛人,明明只是一個女人最基本的要求,怎么就成了妖女呢? 若是做妖女能夠得到一份唯一的愛,那又有何不可呢? 刑風本來以為自己的話很重,她不痛哭流涕,起碼也該羞愧難當。哪知道,她卻一副憤憤難平的模樣。 她杏眼圓睜,一字一句的說道:“莫用你的想法教訓我,我要么就不要,若要,我便要完整的?!?/br> 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的婦人,敢把妒意明目張膽的說出來,還以那么駭人聽聞的話語表達。 刑風開始有些惱怒,并且后悔,后悔當初將她帶到了王府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擔憂,他所追隨的王爺,會不會就此毀在了她的手上。所謂紅顏禍水,本來是神祗一般的人,就如同商紂王般,開疆擴土、英明半生,最后卻因為一個妖女而亡國。 蕭予綾在前面疾走,哪里會管刑風的想法。 奔回帳篷,剛好見到周天行騎馬回來,她本想橫眉冷對他,卻被他胸前的鮮血嚇到。他淡藍色的衣袍上面,被詭異的深紅浸濕,就連下擺也沒有避免。 蕭予綾大驚,他剛下馬,她便已經(jīng)撲倒他的面前,道:“你哪里受傷了,哪里?” 嘴上說著,她的手便開始在他身上摸。 他一把握住了她,不見一點疲憊之色,沉聲說道:“勿慌,我沒有事。” “沒事?那你身上的血……” “哎……”周天行長長的嘆一聲,將她牽著進了帳篷,道:“今日我在林中狩獵,忽然有刺客射箭欲刺殺我。我反應(yīng)不及時,險些中箭。幸得……” “幸得什么?” “幸得明瑞侯府的大公子齊越舍身相救?!?/br> “舍身相救?” “那他……” 周天行做了一個十分遺憾的表情,說道:“為了救我,心口中箭,當場斃命?!?/br> 說到這里,他微微停頓,又道:“待回到咸陽城,我定然要登門感謝齊家?!?/br> 聞言,蕭予綾先是一怔,她心里隱隱有個感覺,他若是狩獵,定然還會有其他的侍衛(wèi)在場,救駕之事怎么會輪到齊越?而且,看齊越長得細皮嫩rou的,顯然是文弱之人,怎么會可能在危險之時有那樣的勇氣和身手撲向他? 她看向他,認真的看著,不放過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后發(fā)現(xiàn)他的眼中并沒有焦急和傷心,反倒是有一種隱隱的喜悅,及能值得她付諸一切的堅定。 她心一動,一把抓住了他,聲音顫抖,壓抑著喜悅和感動的問:“是因為、是因為我……” 他抱住了她,也把她要說的捂在了嘴里。 她心里,只覺得幸福,其他的什么都沒有了。 她甚至又覺得,什么于然,什么齊霞,都不是問題,他已經(jīng)開始在乎她,在乎她的安危,為了她秘密殺了一個貴族。 這樣,還有什么不滿足? 她的心鼓鼓的、脹脹的,軟得不可思議,又堅韌得不可思議。 抱住她的這個男人,胸膛如此的寬闊,可以讓她放心依靠;手臂是如此的用力,可以為她遮擋危險;身體是如此的溫暖,可以讓她熱血沸騰! 她緊緊回抱住他,真好,真好,自己愛的人開始愛自己的感覺真好! 帳篷外面的刑風,握緊了腰間的佩劍,面上表情十分震撼。齊越死了?為了救王爺而死? 這話,若是騙別人或許可能,可刑風是斷然不會相信的。周天行身邊的侍衛(wèi),都是他精心挑選的,什么樣的身手他清楚。 若不是周天行故意將人調(diào)開,那些忠心耿耿的侍衛(wèi)怎么會給齊越救駕的機會? 刑風很懊惱,剛才只是后悔將蕭予綾帶回了王府,現(xiàn)下他已經(jīng)是悔恨了!一個郡王,為了一個婦人,秘密殺了明瑞侯府的大公子。是不是意味著,在郡王的眼中美色重于了一切? 更何況,明瑞侯府還與京城的于家是姻親! 刑風想,無論如何,不能再任由王爺沉迷下去。這個禍害是他帶來的,那么便由他解決吧,否則他將無顏面對他的父兄,面對永業(yè)帝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