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人與季家有些親戚關(guān)系，上輩子小娘子出嫁的時(shí)候，溫鸞還聽袁氏和季成圭數(shù)落過那小娘子是罪有應(yīng)得，是活該。

    可這些對溫鸞來說，沒關(guān)系。

    “我不怕這些?！睖佧[笑，“我就是驕縱，就是不容人，更不能容忍我未來的夫君因?yàn)橛X得我年紀(jì)小，就拿這個(gè)做借口勾引我的堂姐?！?/br>
    季瞻臣臉色發(fā)青。

    溫仲宣在后頭咳嗽了兩聲。溫鸞回頭看了一眼，又看回季瞻臣。

    “我和你退了親，我還能和別人訂親。這世上男人這么多，為什么我必須委屈了自己？”溫鸞歪歪頭，眨著眼睛笑，“我背后是溫家，我有阿爹，有四叔，有阿兄，有溫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不需要害怕你說的那些。”

    季瞻臣沒想到會(huì)得到這樣的答復(fù)。他十分篤定溫鸞就是在炫耀，就是在得意。

    她覺得自己出身在溫家，就算身份卑賤，但有溫家的財(cái)勢，她根本不怕將來嫁不出去。

    她還在嘲諷他，覺得他揀了芝麻丟了西瓜。那個(gè)溫鸝就是一個(gè)長房不得寵的庶女，同樣的庶女出身，溫鸝注定上不得臺(tái)面，他卻偏偏為了這么一個(gè)女人，放跑了她。

    看著季瞻臣幾度變化的臉色，溫鸞眉頭微微擰起，隱隱防備了起來。

    下一刻，他突然揚(yáng)手就要打了過來，溫鸞往后退開一步，頭一扭大喊：“阿兄！”

    溫仲宣一個(gè)箭步上前，抓住季瞻臣的手就是狠狠一甩。

    都是讀書人，可季瞻臣就仿佛手無縛雞之力，被溫仲宣一甩，整個(gè)就撲到了柜面上。

    掌柜的哎喲了幾聲，忙喊伙計(jì)護(hù)著點(diǎn)柜面上的玉器。

    溫鸞往溫仲宣身后一躲，揪著人衣服就喊：“阿兄，他欺負(fù)我！”

    溫仲宣差點(diǎn)破功，周圍看熱鬧的人也驚得快要掉了下巴。溫鸞卻毫不在意，作勢要哭：“季家哥哥說什么都想納了七姐，說不能辜負(fù)了她。我不愿占了他身邊的位置，想要退親難道有錯(cuò)，讓婆子拿著他偷偷送來的鴛鴦佩難道也有錯(cuò)？”

    說到傷心處，溫鸞還拿了手帕，一手揪著溫仲宣的衣角，一手捂臉，嚶嚶痛哭，與方才盛氣凌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溫鸞這一哭，哪怕周圍人都知道可能是假哭，可瞧見嬌嬌軟軟的小娘子斂去渾身尖刺，躲在兄長身后委屈，手帕半掩面龐，幾分嬌柔配上嚶嚶哭聲，更是催得人心疼。

    這不過是個(gè)硬撐著給自己底氣的小娘子，看到了可以依靠的兄長，陡然間委屈上頭，卸下了滿身盔甲。

    等季瞻臣好不容易站穩(wěn)了，就聽得身后數(shù)落的聲音越發(fā)多了。

    “季家之前和溫家二房訂親，我就覺得這親事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你看果然要吹了吧?！?/br>
    “還詩書傳家，這家教看著也不怎么樣，要真是懂禮節(jié)的人家，會(huì)去招惹未過門妻子的姐妹嗎？”

    “沒聽到么，都說是覺得溫八娘年紀(jì)小，想先納了溫七娘暖床。這哪個(gè)正經(jīng)人家娶妻之前先納妾的，也不怕女方甩臉?！?/br>
    諸如此類，字字句句都在說著季家不對，季家不好。

    “溫鸞！你別后悔，我……啊！”

    季瞻臣想說什么，溫鸞沒聽見，只瞧見自家阿爹從人群中青著臉走了出來，二話不說，抬腳就是猛地一踹。

    看到摔了個(gè)狗吃屎的季瞻臣，溫鸞擦去眼角的淚水，沖著溫伯誠露出一個(gè)討好的笑。

    得到阿爹的瞪眼，她忙又縮回到阿兄的背后。

    溫仲宣哭笑不得地將人護(hù)著，拱了拱手：“阿爹?！?/br>
    溫伯誠揮手，低頭看向摔疼了一時(shí)半會(huì)兒爬不起來的季瞻臣。

    “自家的閨女自家疼，還輪不到你指著她鼻子罵！”

    “世叔……”

    “世什么叔！我擔(dān)不起你這聲世叔！”

    溫伯誠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季瞻臣。他當(dāng)初是真心覺得這孩子與八娘合適，八娘是多好的閨女啊，又乖又漂亮，但凡季瞻臣沒那么出息，他都不會(huì)委屈了自家閨女和季家訂親。

    “你最好趕緊回去把八娘的庚帖送回來，不然事情鬧得再大一些，今年的秋闈州府的官老爺們考慮到你的名聲，只怕不會(huì)讓你繼續(xù)?！?/br>
    學(xué)子的名聲精貴，有了污名，就是有了瑕疵。州府的官老爺們想的都是往永安送聰明也名聲無瑕的學(xué)子，這要是出了個(gè)不成樣的，就是鳳陽府過了，到了永安也得叫考評(píng)給刷下來。

    溫鸞往季瞻臣臉上看，他這會(huì)兒臉上悔恨交加，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事，連話也不再說了，從地上起來，連滾帶爬的往人群里擠。

    見主角就這么狼狽地走了，看熱鬧的人群便也跟著散了去。

    溫鸞從溫仲宣身后走出來，還沒甜甜喊上一聲“阿爹”，就被人戳了腦門。

    “你平素膽大，我和你阿娘也從沒想著約束你，你倒好，今次敢沖季家小子動(dòng)手了。”

    溫伯誠口中說著訓(xùn)斥的話，臉上卻滿滿都是寵溺。

    溫鸞嘿嘿笑出聲來，撒嬌道：“可咱們溫家的臉面總不能被這種人踩在腳底下，我也沒往他臉上抽，這不是還留了余地么?！?/br>
    溫伯誠點(diǎn)點(diǎn)她，又訓(xùn)斥溫仲宣：“你作為兄長，八娘遇到事，怎么不知道打回去？”

    他前一句還訓(xùn)斥溫鸞沖人動(dòng)手，后一句卻嫌棄兒子沒把人打回去。兄妹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老實(shí)實(shí)都沉默了下來。

    從玉石鋪出來回溫家的路上，溫伯誠的嘴就沒有停過。

    誰會(huì)想到，在外風(fēng)頭無限的溫二老爺，其實(shí)長著一顆老媽子的心，恨不能從頭到腳把一對兒女?dāng)?shù)落一遍。

    一直到回家，對上毫不知情的顧氏，溫二老爺在兒女的逃竄下，又把玉石鋪的事重復(fù)了一遍。

    身為枕邊人，顧氏何嘗不知道自家夫君對一雙兒女的疼愛，忍著笑聽完冗長的描述，她拍了拍溫伯誠的手背，道：“八娘是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說她脾氣不好，豈不是打你我的臉，這孩子比她阿兄待在我們身邊的日子都多。她那條小馬鞭誰給的？”

    “老四跟三郎給的……”溫伯誠說著，小心看了顧氏一眼。

    顧氏笑吟吟看著他：“那馬鞭我怎么記得，是老爺找的師傅量身定做，再讓老四和三郎給出去的?！?/br>
    溫伯誠連連咳嗽。

    顧氏笑得越發(fā)開懷：“這閨女，就是脾氣再大，也有老爺寵壞的份?！?/br>
    溫伯誠哎呀叫了幾聲，嘆道：“你是不知道，季家小子那嘴臉！我瞧著還以為是個(gè)好的，才想著把八娘許給他，日后也不必?fù)?dān)這個(gè)商家女的名頭叫人看不起。怎么曉得竟然是個(gè)混賬東西?！?/br>
    “所以，還是該把親事退了?！鳖櫴宵c(diǎn)了點(diǎn)頭，給溫伯誠斟茶，“咱們八娘生的好，日后一定能再結(jié)一門好親。”

    溫伯誠仔細(xì)想了一下，覺得也是，他這閨女琴棋書畫雖然沒那么精，可也拿得出手，容貌更是生得極好。

    他拍了拍桌子：“這萬一要是又碰上個(gè)表面光的怎么辦？”

    顧氏瞅他。

    他咬咬牙：“不行，要不我們還是招婿吧！”

    “老爺！”顧氏哭笑不得，作勢要捶溫伯誠。

    拳頭還沒出，門房來稟，季家人來了。

    來的人既不是季家父子，也不是袁氏。而是季家一個(gè)做事的婆子。

    那婆子傴僂著腰，說話都已經(jīng)不利索了，顫巍巍地遞上了東西。

    是溫鸞的庚帖。

    溫伯誠滿肚子的火騰地起來，又騰地降了下去。不光不能開口再罵上兩句，還得叫管事好生把婆子送到門口，看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離開才能回來。

    不過庚帖拿回來了，他心底多少暢快了一些。

    看顧氏撫摸著庚帖，溫伯誠不疾不徐道：“心事少了一樁。是時(shí)候送你們?nèi)ビ腊擦恕！?/br>
    第13章 、〔一三〕離城

    庚帖還回來了，季瞻臣的那一份自然也跟著送了回去。消息傳到后頭，溫鸞正纏著松香，讓她幫自己編只扇墜。

    溫鸞的女紅尋常，做個(gè)襪子、中衣這些不必見人的倒還勉強(qiáng)，像扇墜這種在人前晃蕩的，她怎么也不敢自己動(dòng)手。松香女紅好，她拿著新得的平安扣，說什么都要松香幫著編只扇墜出來。

    “這玉瞧著透潤，八娘若是想拿它給三郎編個(gè)扇墜，就算模樣不甚好看，想來三郎也是歡喜的。”松香看著平安扣，笑意盈盈。

    溫鸞吐舌：“不是給阿兄的?！?/br>
    松香詫異問：“那是給四爺?shù)?？?/br>
    溫鸞搖頭。

    松香愣了愣，與瑞香面面相覷，關(guān)了門，壓低聲音問：“八娘難不成……有了歡喜的郎君？”

    從前和季家郎君訂親的時(shí)候，也不見八娘特地買了東西相贈(zèng)，逢年過節(jié)往季家送的東西，從來都是夫人定了什么就送什么。玉石鋪里，她倆都以為這是八娘要送個(gè)三郎或者四爺?shù)模l都沒想到會(huì)是這樣。

    “你在想什么，是送給顧家表哥的?！睖佧[哭笑不得。

    她一說，瑞香先叫出聲來：“聽夫人說，顧家人丁興旺，八娘一枚平安扣難不成要扒開送。”

    松香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八娘可是要送先前來過家里的那位郎君？”

    溫鸞點(diǎn)頭。

    溫鸞前次托人送信，順帶著往顧家給那位郎君送了幾籮筐的米糧土產(chǎn)，這事闔府都曉得。他們都當(dāng)八娘是小孩兒脾氣，送完了端溪硯，又千里迢迢送上別的東西，為的只是感謝救命之恩。

    可這送了一次兩次，怎的就還有第三次？

    松香正欲說話，前頭便送來了庚帖的消息。溫鸞面上一喜，哪還顧得上什么扇墜，歡喜地不行。

    等到前頭又傳了話，說是溫老太爺知道了她當(dāng)眾鞭笞季瞻臣的事，罰她待在蘅蕪院，老老實(shí)實(shí)罰抄女四書，溫鸞臉上的笑都沒能收回去。

    至于那扇墜，自然就被忘在了腦后。

    松香哭笑不得，也不去提，只小心幫著收好了平安扣，和瑞香一道照舊伺候著。

    溫老太爺?shù)囊馑?，是要溫鸞把女四書抄個(gè)百八十遍。只是溫伯誠怎么也舍不得自家寶貝閨女待在蘅蕪院里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頭天過了，就了立即把人喊了出來。

    也是這天，有信使送來了從永安來的一封信。

    一看落款，是顧溪亭。

    “怎么突然寫了信來？”溫伯誠接過信，看一眼正坐在顧氏身邊，伸著脖子等丫鬟舀豆腐腦的溫鸞，“八娘，先前你都寫了什么？”

    溫鸞接碗，吃了口豆腐腦，似乎是沒聽到。

    溫伯誠也不惱她，拆了信就看。

    信封賞寫的是表姑父親啟，內(nèi)里卻分明是寫給溫鸞的回信。

    溫伯誠瞧著上頭遒勁有力的筆跡，忍不住贊了聲好，隨即就打算把信遞給溫鸞。

    溫鸞騰出手?jǐn)[了擺：“阿爹看，這信定是表哥寫給你的。”

    “瞎說。”溫伯誠嘴上如是，到底還是拿著信看了起來。

    他方才只隨意掃了開頭一眼，瞧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遣詞造句，就沒探究這兩人葫蘆里都在賣什么藥?，F(xiàn)下能看了，自然一字一句，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下來。

    這一看，還真看出了裝在葫蘆里的究竟是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