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所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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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ejie,我今天要留在劉叔這里學(xué)怎么切玉,就不回來啦,你別擔(dān)心哦!” 電話那頭傳來秦月沁興高采烈地聲音:“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松口,說是只要我吃得了這個苦,就重新出山幫我?!?/br> “看來你很堅持,那我也不勸你了,我會讓徐云深派人去劉老那里守著,為你的安全著想?!?/br> “好,謝謝jiejie!” “謝什么,應(yīng)該的?!?/br> 京窈掛了電話,柔和消散殆盡,繼而面無表情。 徐溫陽低聲喚她:“窈窈,你沒必要親自面對他,我會替你處理好?!?/br> “不用,有的事,我要當(dāng)面問。不然我怕我到死,都不會安心?!?/br> *** 京窈的養(yǎng)父,名叫京華,原是蘇杭人,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是一名教授了。 教書育人,性格溫和。 這是京窈小時候聽養(yǎng)母說的,說他年輕時也是一表人才,敦厚本分。 京窈用自己的小勺子舀著粥吃,只能用左手。 因為右手不久前才被養(yǎng)父打骨折。 小姑娘呼一呼正冒著白氣,熱騰騰的粥,目光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她才不信會快要把女兒打成殘廢的人,會有母親說的那么好。 這時她的養(yǎng)母嘆道,窈窈,你就忍一忍,這是你欠他的。 京窈聞言擱下勺子,覺得什么胃口也沒有了。 大概也就從那時候開始,京窈從不讓自己欠別人什么。 欠這個字,總讓她回想起被拳打腳踢的滋味。 京窈將如今變成乞丐的京華帶到一個農(nóng)家樂里。 也是徐家的產(chǎn)業(yè),在當(dāng)?shù)乜芍^是賓客盈門,今天卻由于老板的指示,歇業(yè)一天。 徐云深接到消息趕過來時,徐溫陽正坐在院子前煩悶地抽煙。 “她不許我跟著?!?/br> 徐云深的臉色不太好看,眉頭緊鎖著,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進(jìn)去捂住京窈的耳朵和眼睛帶她離開,不讓她再面對任何腌臜。 徐溫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問道:“那個畜生除了虐待過窈窈,還有其他的事嗎?” “……有。” 門內(nèi),京窈搬來椅子,迭著雙腿端坐著,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淪為乞丐的男人。 在她印象里,他其實是可怖的,他高大,拳頭硬,隨便一動手,她身上又要多出幾塊淤傷。 可現(xiàn)在他卻不過是個佝僂老人,頭發(fā)灰白,許久未曾打理,都臟兮兮地黏成幾縷,貼在頭皮上。 “爸爸,好久不見。” 男人抬起渾濁的眼睛,從喉嚨里發(fā)出令人惡心的咳痰聲,然后狠狠吐在京窈的腳邊,冷笑道:“不敢當(dāng),我怎么能讓京二當(dāng)家、徐叁小姐叫我一聲爸爸?” 京窈點點頭:“你確實不配?!钡冗@個男人的臉色變得難看,她又道:“這是mama求我的,說是再見到你,要我叫你一聲父親,也不要對你怎么樣。” 京華呸了一聲,“對我怎么樣?你憑什么對我怎么樣?沒有老子,你他媽早就橫尸街頭了。” 京窈沒有計較他不干不凈、顛倒是非的說辭,只道:“你知道嗎,我的養(yǎng)母,你的發(fā)妻,死了?!?/br> 京華不可置信地看著京窈,眼球一瞬間充滿了紅血絲,恐怖又可笑。 他患有甲亢,這個樣子很像前段時間在網(wǎng)上流行的那種悲傷蛙。 可惜京窈沒能笑出來,她從凳子上起身,緩緩踱著步,打量著他:“我離家出走前特意把你送進(jìn)監(jiān)獄,關(guān)了你十來年,你出來后我又找人打斷你一條腿,算是報了當(dāng)年你折磨我的仇,我也不讓養(yǎng)母來探望你,她到死,也不知道你出獄。不過你確實有點腦子,知道不東躲西藏的話,我就不會輕易放過你?!?/br> 她本該在那時候就在他面前出現(xiàn),為自己尋求答案的,但那時她正在戒毒,情報網(wǎng)和手底下的人廢了一大半,這才沒有看住他,讓他跑了,沒想到輾轉(zhuǎn)多年,竟是當(dāng)起了乞丐。 京華聽她說完,忍不住痛苦地低吼:“賤人!賤人?。?!我當(dāng)時就該殺了你!把你的皮扒下來!!扒下來!?。 ?/br> 京窈嗤笑一聲:“那你沒那么做真是太可惜了,而你以后也再也不會有機(jī)會。” 京華劇烈地咳嗽起來,顯然是被她氣得不輕。 京窈垂下眸子,失去了繼續(xù)玩弄他的興致,欺負(fù)一個茍延殘喘的人,讓她提不起滿足感。 要羞辱一個人,自然要在他各方面都得意之時,看著他從云端掉到爛泥中,狠狠踩上幾腳,那才叫過癮。 “京華,我們之前沒有父女的情分,連養(yǎng)育之恩都算不上,但我一直記得媽她和我說,這是我欠你們的,我想知道我到底欠了什么,讓你對我恨之入骨,百般折磨?!?/br> 京華的情緒大起大落,此刻呼吸困難得如同一個破風(fēng)箱,但目光依然仇視著京窈。 “欠我什么?欠我什么?”他口中重復(fù)呢喃著,然后猛地大笑,道:“你欠我一條命,欠的是我的女兒的一條命!??!” 京窈的目光沉下去了些許,蹙眉道:“你的女兒?” 許是提到了女兒,京華眼里蓄起淚水,哽咽道:“我的女兒,我的孩子……京窈?!?/br> 關(guān)于小時候被虐待,京窈想過很多理由,可如何也想不到…… 此京窈非彼京窈,是京華夫婦的親生女兒。 二十九年前,他們帶著獨生愛女到廣州旅游,小姑娘天真活潑,一路上都嘰嘰喳喳地和mama聊天玩耍。 京華夫婦愛極了女兒,對于她的一切要求都要予以滿足。 有一天她在吃早茶的餐廳里看見一個穿著墨綠色公主裙的小姑娘,玉雪可愛,被眾星捧月著。 于是小京窈扯了扯爸爸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京華自然明白女兒的心思,揉了揉女兒的rou乎乎的臉蛋,吃了早飯后就帶她到大商場里,跑了許多家童裝店,最終才買了身一樣的給她。 京窈mama笑嗔著丈夫,說是太寵女兒了,一件裙子花了半年的工資,竟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買了。 京華滿不在乎,只要女兒喜歡,天上的星星也要給她摘下來。 可誰能想到,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拳拳之心,會變成女兒的催命符。 他們帶著打扮好的女兒一起到游樂園去玩,京華去買票,而京窈mama只是一個錯眼,女兒就不見了。 只因小京窈看見了上午那個女孩子,她們穿著同一條公主裙,她想去和她交個朋友。 而這一天,正有人策劃著綁架徐家的叁個孩子,以此要挾徐翰清。 京窈追上了徐幼寧,還沒來得及露出微笑,徐幼寧身邊的保鏢就都被擊暈在地,而她們也一起抱走。 有兩個穿著和目標(biāo)同樣裙子的小女孩,為了不出錯,自然要都帶走。 京華夫婦知道后差點崩潰,趕忙去了警察局,可警察局也人仰馬翻,徐家的孩子被綁架對于他們而言是天大的事,其余的卻無暇顧及。 于是不管京華夫婦如何哀求,得到的只是一句搪塞。 會找到的,耐心等等。 等?等到什么時候? 京華自覺不能坐以待斃,既然警察靠不住,他就自己去救女兒。 他的小窈窈一定很害怕,等著爸爸去救她。 京華畢竟是名牌大學(xué)的教授,主攻犯罪心理學(xué)。 他很快理出頭緒,追尋到綁匪的蹤跡,早于警察之前,卻沒有告訴警方。 反正那幫子混賬只在乎那有錢人家的女兒,就讓他們焦頭爛額去吧,他只想他的女兒平安無事就好。 京華偷偷潛入了綁匪的窩點,找到了他們關(guān)押小孩子的地方。 他等那群劫匪都去吃飯的時候從窗戶翻了進(jìn)來,目光焦急地尋找著女兒的身影。 最后卻看見她倒在血泊里,沒了生息。 京窈悲痛欲絕,卻壓抑著自己悲鳴的聲音,轉(zhuǎn)頭看著另一個角落里的叁個孩子。 都是因為他們,他的女兒才沒了命! 他用衣服把女兒的尸體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用閑置在一旁的石灰掩蓋住血跡。 徐家自然不會放過綁架他們孩子的綁匪,特別是…… 他表情可怖地逼近那叁個孩子。 其中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像是昏迷了,另一個小男孩似乎還有點意識,竭力擋在他的面前,警告他道:“你別過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向我爸爸提就行了,但你要是傷害了我們,你就什么都得不到。” 一個叁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可真讓人吃驚。 說實話京華剛才確實想要殺了他們?nèi)€的,讓徐家也體會到喪子之痛,可懷里那具柔軟的小身體還有余溫,他怎能在寶貝女兒的面前殺人呢? 京華扭曲不已地笑著,嘶啞道:“我不會殺你們的?!比缓竺偷匾荒_踢飛了那個擋著他的小男孩,將昏迷中的徐幼寧提了起來。 一模一樣的墨綠色公主裙,刺得京華心痛無比。 他耳畔突然響起警笛聲,于是沒有猶豫,帶著一死一活兩個孩子,飛快離開了現(xiàn)場。 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這才是最折磨為人父母的事。 想來這個女孩的父母,一生都會活在遺憾和煎熬當(dāng)中了吧。 京華既感到快意,又是無邊無際的悲傷。 *** 京窈面無表情地聽完這一切,看著這個形如瘋魔的男人,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門就被砰地一聲踹開了,徐溫陽雙目赤紅著闖了進(jìn)來,額頭上的青筋若隱若現(xiàn)。 他什么也沒說,就瘋狂地暴揍著京華。 一個老弱病殘的乞丐,怎么能捱得住孔武有力的青年的打,不一會就口吐鮮血起來。 “徐溫陽,住手?!本浩届o地阻止道。 徐云深站在她身側(cè),沉著聲音道:“讓我們來處理,好么?” 京窈卻充耳未聞:“我再說一次,住手?!?/br> 徐云深一嘆,上前制住徐溫陽,“夠了?!?/br> 可盛怒之下的徐溫陽,阻止起來連徐云深都覺得十分費(fèi)力。 京窈寒著臉提高了音量:“我沒有允許你們插手我的事!” 于是徐溫陽蓄滿力量的一拳堪堪停在了京華面門之上。 不甘心地被徐云深扯到一邊。 京窈走到滿臉是血京華身旁,一腳狠狠地踩在他的胸口,蹲下了身,問道:“你是為了報復(fù)徐家,才帶走了我,是嗎?” “……是。” 京窈竟然笑了起來,只是笑聲令人膽寒:“那為什么我媽還要培養(yǎng)我?你們不是打算折磨我一輩子嗎?” 京華雙目渾濁,像是看不清眼前人了一般,低喃道:“她說你就是京窈,她把你……當(dāng)成了我們的女兒,小窈她從小就喜歡彈鋼琴,以后要當(dāng)鋼琴家,所以她就讓你去練鋼琴?!?/br> 京窈恍惚中想起,養(yǎng)母總是喜歡給她綁粉色的頭花,可京窈討厭這種顏色,有一次鬧別扭把頭花扯了下來,那一次從未對她動過手的養(yǎng)母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將京窈心里對親情所剩無幾的向往都打散了。 京華又笑起來,宛如惡鬼:“你就是個替代品!你只配作為我們女兒的替代品活著!沒人真正的愛你!沒有人??!”他顫抖著指著徐云深和徐溫陽,“你看你這兩個哥哥,他們才是徐家的驕傲,你呢?只是個人渣、黑社會的渣滓!從一個娘胎里爬出來的又怎么樣?你們的命運(yùn)早就不同了,他們高高在上,你低賤如泥!是不是很不公平?是不是很恨我?哈哈哈……” 京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徐家兄弟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可京窈卻從始至終都很平靜。 “我也沒想過再回去當(dāng)徐幼寧?!彼p輕勾起唇角,紅唇妖冶:“不過你們真的愛你們的女兒嗎?別忘了我現(xiàn)在是京窈,那她呢?” 京華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你們讓我代替了她,所以她連塊墓碑都沒有吧?成為一個孤魂野鬼,說不定連投胎都投不了……”她低聲說著,讓人忍不住心底發(fā)冷:“你們愛她?錯,你們只愛自己?!?/br> “?。。。 本┤A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下推翻了京窈,死命掐住了她的脖子,“不是!不是!” 縱然徐家兄弟很快反應(yīng)過來把他拉開,他仍舊發(fā)了瘋一樣怒吼:“是你的錯?。∥以{咒你,這輩子你什么也得不到!父母、兄弟、丈夫、孩子通通離你而去!我詛咒你短命!被病痛折磨而……”他沒能說完,就被徐云深一拳打暈過去。 徐溫陽像丟垃圾一樣丟開京華,趕忙去抱起被撞在地上的京窈,滿是心疼。 京窈卻推開他,臉上仍掛著笑容,理了理微亂的鬢角,波瀾不驚道:“別拿碰過臟東西的手碰我。好了,我得到我要的答案了,這個乞丐從哪來的就把他丟回哪去吧?!?/br> 她轉(zhuǎn)身離開,向著屋外緋紅的晚霞踏去,背影美得艷冽決絕。 “我果然,什么都沒有欠他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