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難預料
悉悉索索的聲響從遠方傳來,好似千萬只蟬振翅,用它們億萬只毛腳一刻不停地在石道中磨蹭著蜂擁而至。眼前綿延不斷的黑色縫隙口上突然涌現(xiàn)一片白色的蠕動著的霧影,很快漫溢出來。那怪異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剛才還寂靜的洞xue像突然活了一樣,就連京窈腳邊的那叢野草都震動起來。 白影不斷逼近,那是成群的蛇蟲蜥蜴,還有不少食腐食rou類或帶有劇毒的罕見物種,此刻都發(fā)狂了似的一股腦朝她們奔來。京窈有一刻驚悚,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反觀小七,更是氣定神閑。 “如今是冬日,怎么會有這些東西?” 京窈握緊了匕首和槍,嚴陣以待。 小七道,“它們不受四季約束,而是為這洞xue服務,jiejie看好了——” 她手中驀地出現(xiàn)幾張黃符,口中振振有詞,然后符咒便猛地燃燒起來,小七將他們投擲出去,卻沒有順力落在地上,反而就像被小七用絲線cao縱了一般,往四面八方撲去,火焰匯成一道明亮的圓圈,隨著小七咒語的完成,火焰如同有了生命,如同利箭一般射向那些毒物。 被火焰撲中的毒物頃刻扭曲起來,不消片刻便化為了黑煙。 “這是……” “它們并非真的有生命,而是那些毒物死去之后,被惡咒剝奪了靈魂,以符咒載為身,才能行動自如?!?/br> 小七咬著牙解釋,她本就受了傷,如此勉強自己施法更是消耗頗大。 “這些怪東西每過十二個小時就要從縫隙里來襲一次……”小七又掏出幾張符咒,再一次念咒施法。 “意思是,我們得快些破局了?!本嚎吹贸鲞@個女孩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或許下一次進攻她便抵擋不住了。 “沒錯。” 那些毒物的影子逐漸消散,而小七臉色蒼白,最終無力地跪在了地上,法術隨之消失,火光驟然滅卻。 周圍黑了下去,京窈看著喘息不停的女孩,低聲問道:“你沒事……小心!”余光瞥見一條毒蟒從縫隙中飛速鉆出去,朝著小七撲來。 京窈來不及用槍瞄準,只好擋在女孩面前,用匕首格住毒蛇的獠牙,然后手腕發(fā)力,將匕首轉個方向,由下而上刺入蟒蛇的頭部,京窈猛地一掀,將其貫在地上,后果真如小七所言,這蟒蛇發(fā)出悲切的嘶鳴,然后化成黑煙,留下一張殘破的黃符。 “這就是符箓么?” “是,這應該在這里封存了上千年了……雖然法術的威力消退了許多,但陣法古老,我一時找不到破解之法?!毙∑叩纳裆脨?,“連同伴也……” 京窈本想問她的同伴去哪了,可沒想到從縫隙里又爬出不少的毒物來。 “嘖,沒完沒了。”京窈拔槍射擊,余光卻看見小七從包里抽出符咒,可還沒來得及念咒語,便突然噴出一口鮮血。 “夠了!”京窈立刻制止她,“把你的符咒收起來,別到時候沒把這些東西燒死,你的陽壽先燒沒了?!?/br> 小七笑道:“除魔衛(wèi)道,是我等道門中人的職責所在?!?/br> 京窈將她置于身后,小七還想繼續(xù)施法,卻被京窈按住了腦袋,在小七怔忡的眼神里,她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保護未成年人,也是我等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的責任?!?/br> 但凡徐溫陽或是徐云深任何一人在場,聽她這么說一定會翻白眼。 這年頭,啥人都有黨籍呢? 京窈用手槍射下一波毒物,但很快就會從深淵中再漫出另一波。 漸漸的,她換彈匣的速度已經(jīng)趕不上它們攻擊的速度了。 危險已成逼仄,她們無路可逃,無計可施。 京窈沒有猶豫,在毒蛇猛地弓起長身,飛速彈跳過來之前,她緊緊將小七抱在懷里,死死壓在地上。 小七想掙扎,焦急地呼喊,卻聽京窈輕笑道:“好了,不要動……在這些東西吃掉我之前,至少你能多休息一會兒,如果運氣足夠好,你還有機會活下去?!?/br> “……為什么?你明明說過不信我?!?/br> “信任不信任,和我想不想救你是兩碼事?!本簩⑿∑咦o得嚴實,她已經(jīng)能感覺到冰冷的軟體動物在她身上游走的震悚惡心感。 “我只是想救你,沒有為什么?!比缓缶洪]上眼睛,等著死亡的來臨。 京窈身上新傷迭舊傷,內傷迭外傷,不知何時起竟然已經(jīng)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她想起許多事,許多人,想起自己那本來的名字和這段時間做的夢。 也不知是不是和那兩人相處久了,漸漸地她開始回想起四歲以前,當徐幼寧的那段時間。然而做徐家叁小姐的好處不過幼時那幾年的光景,當時只顧得和兩個哥哥撒嬌走路好辛苦,背書好辛苦,尚不懂生活真正的疲累之處,直到某個下午,她剛學會了新的古詩,興高采烈出了院子,等在門口的不再是來等她踢毽子的徐云深和徐溫陽,而是家中面容肅穆的老人。 “小姐,頭發(fā)該剪了。” 徐幼寧靜靜坐在黑木凳上,老師傅功夫熟練,不快也不慢,刀刃飛舞,如瀑及腰的長發(fā)一段段落地,殘陽即逝,眼前的老屋老樹都覆上一層暗紅霞帔。 “這才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br> 猶記得這是母親愛聽的某一段戲曲,道出人生真諦。 京窈從回憶中猛然拔出來神來,蹙眉道,“這些毒物,怎么不攻擊我?” 它們只是繞著京窈攀爬,目的更像是被她護住的小七。 小七沉吟片刻,然后臉色有些不好看,略有不忍道:“jiejie,這只是我的猜測。從你順利掉入洞中,再到這些東西不攻擊你,我想……” “你是想說,我是個……死人?” 這個猜測讓兩人都沉默了下去,一時間只聽得毒蛇吐信、蜈蚣甩尾的粗哬聲。 京窈心里多少有些躁動,她能接受得了這些怪力亂神的事,但現(xiàn)在事態(tài)竟發(fā)展成了她不是個活人? 太過荒唐,縱觀她這短短的叁十幾年,從未覺得自己哪里不像個活人了,她一樣會餓、會痛、受傷會流血、七情六欲一樣不缺。 雖自嘲行尸走rou,但到底心臟還在跳動。 小七也十分糾結,她也分外清楚護著自己的女人是個大活人,可這洞中的規(guī)則又是明擺著的…… 她搖搖頭,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結論:“jiejie,它們攻擊我是因為我身上的符咒正在失去效用,洞xue發(fā)現(xiàn)了我是個活人,所以要清除我,不管我跑到哪里,洞xue會不停觸發(fā)更詭異兇險的陣法機關,只有這里是受陣法影響最小的,可惜還是有那么多毒物。而jiejie你不管是因為什么,它們沒有要攻擊你的意圖就好,你快從我身上起來,然后往東南方向那個門跑去,穿過叁個耳室,里面擺著一個石頭陣,但通過耳室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僵尸,那可不是符咒糊弄出來的玩意兒了,但jiejie身手不錯,再拿上我包里的保命符,應該就沒什么問題了。我待會教你一個破解石頭陣的方法,只要你成功了,就能把我被困的同伴救出來,然后他會想辦法帶jiejie逃出去……哎喲!” 小七絮絮叨叨說了這么多,卻換來京窈一個頭錘,小姑娘被撞得淚花花。 “小小年紀,哪來這么多舍己為人的高尚情cao?你這樣會讓我們這樣的中年人無地自容的?!本郝朴普f道,她也懶得糾結什么生啊死的了,還是能出去比較重要,畢竟困死在這種鬼地方也太跌份了。 京窈設想過自己的死法,如果有條件,最好是一個陽光正好的下午,她抽完兩支煙,然后躺在躺椅上,慢慢搖晃著進入死神的懷抱。 “可是……” “沒有可是,現(xiàn)在你閉上眼睛,好好恢復體力?!?/br> 她沒有任何想要放棄她的意圖。 京窈的聲音像是細雨霏霏飄進小七灼痛的耳朵里,鎮(zhèn)靜下來,慢慢等待更多的氣力恢復。 過了約五個小時左右,那些毒物仍然鍥而不舍地游弋在她們左右,小七驀地睜開眼睛,沉聲對京窈道:“jiejie準備好,我數(shù)到叁。” “嗯?!?/br> “一、二、叁!” 京窈矯健地翻到一旁,而小七頓時從地上撐跳起身,在毒物們反應過來之前,手里抓滿黃符,緊接著璨然絢爛的火光乍現(xiàn)在眼前。 邪祟毒物,頃刻化為飛灰。 京窈戒備了一陣,確認不會有毒物從縫隙里爬出來才松一口氣,而小七也再次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京窈又從包里拿出吃的遞給她,笑道:“大仁大義的小天師,我們暫時贏了,可以慶祝慶祝?!?/br> 小七也笑起來,唇邊的梨渦分外甜蜜。京窈看著這個明媚的笑容,覺得眼熟極了,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像她以前見過的什么人。 小七趕忙咬了兩口餅干,又道,“jiejie,距離下一次那些毒物來襲還有七個小時左右,我們得趕快把我的同伴救出來,我和他合力才有機會破陣,離開這個鬼地方?!?/br> “那你開始教我如何破你說的石頭陣吧?!?/br>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