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
夏聆認(rèn)識季崇暉的時候,并不知道他以前見過自己。 她們音樂學(xué)院出過一個鋼琴家,叫徐佑祥,剛畢業(yè)就嫁給了紅色背景的商人,生了一兒一女。夏聆畢業(yè)那年,徐佑祥的小女兒剛上小學(xué),而長子季崇暉已經(jīng)在父親的集團里鍛煉四年,剛升了區(qū)域總監(jiān),又談下了一筆跨境收購,風(fēng)頭在業(yè)內(nèi)一時無兩。 徐佑祥五十大壽的時候,季崇暉給學(xué)校捐了一筆錢,用來建造電子化智慧琴房,這在國內(nèi)是首創(chuàng),校領(lǐng)導(dǎo)專門舉辦了一次校友聯(lián)誼會,感謝贊助人。 彼時夏聆正發(fā)愁換工作,聽同學(xué)一說,就去蹭了大佬云集的雞尾酒會。 畢業(yè)兩年,她過得并不算好。因為想盡早工作賺錢,她沒讀研,一出校門,女主光環(huán)就沒了。雖然她手里拿著幾個大賽的名次、獎學(xué)金證書,但老天爺就是不待見她,所有高薪工作不是被人走后門撬了,就是遇人不淑,老板對她見色起意。 她在家教中心掛了名,給普通家庭的小朋友教小提琴,閑暇時也會到廣場拉上幾曲,反響很好,可每個月的辛苦錢一打到債主賬上,剩下的除去交房租水電,就基本為零了。 那兩年,她一件新衣服都沒買過,鞋也穿舊了,連松香都省著用。 在意外聽聞晚上有個校友會后,夏聆咬咬牙,決定去碰運氣。 她注意到微信群里幾個女同學(xué)很興奮,票圈發(fā)了結(jié)伴逛街買衣服的照片,又瞄了眼校友會海報,上網(wǎng)查了季氏集團,等看到贊助人照片時,就知道她們?yōu)槭裁串惓;钴S了。 這男人長得確實很漂亮,一雙眼盯著鏡頭,跟要勾魂似的,偏偏還那么斯文禁欲,低調(diào)的灰西裝冒著一絲絲冷氣。 據(jù)同學(xué)說是單身。 夏聆找出自己壓箱底的小黑裙,款式已經(jīng)過時了,但因為很少穿,保存得很新。這件裙子是室友們送她的畢業(yè)禮物,她們現(xiàn)在都出國深造了,平時很少聯(lián)系。 想到那幾個室友,她鼻子就酸了。當(dāng)年在宿舍里沒少吵架,你說我聽音樂不戴耳機,我說你亂扔紙盒占地盤,如今進了社會,才知道什么叫風(fēng)霜刀劍嚴(yán)相逼。 和一群社會人回到學(xué)校,她不愿意,卻不得不抓w的機會——她受夠這種月光族生活了,她想站得更高。 她提早一個小時來到會場,有相同心思的年輕校友們來得比她更早,已經(jīng)在里面侃侃而談了。高級香水的氣味讓她頭暈,強掛著微笑走進大廳,趁沒人注意,先把冷餐挨個吃了一圈,吃得八分飽,就坐在角落里守株待兔。 沒過多久,校領(lǐng)導(dǎo)和主要角色來了,全場的氛圍一下子熱烈起來。夏聆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高定禮裙的倩影從紅毯上走過去,面容和藹,氣質(zhì)高貴,像一只戴著王冠的天鵝。 她挽著一個高挑的年輕男人,西裝穿出了走秀范兒,那張臉一看就是親生的,而且青出于藍(lán)。 季崇暉和母親與領(lǐng)導(dǎo)說說笑笑,時不時和來敬酒的校友寒暄兩句,夏聆默默觀察,發(fā)現(xiàn)徐佑祥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沒過多久就悄悄離場。她一走,上去敬酒的女生就更多了,一個比一個優(yōu)雅漂亮。 一個熟識的同學(xué)過來找夏聆,吐槽:“果然新時代大家的目標(biāo)都變了,我還以為她們都是來泡男人的,結(jié)果這一個想讓季先生幫忙聯(lián)系徐老師,那一個說自己爸爸的公司可以合作。好家伙,還有個女生直接向季先生要名片,說看中了他家新產(chǎn)品,有興趣投資,季先生態(tài)度很好地給了?!?/br> 夏聆總結(jié):“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錢外有錢?!?/br> 心里卻想,他比看上去好說話,那些人離開時都喜笑顏開。 她端起香檳杯,右手托著手肘,在場上慢慢轉(zhuǎn)了一圈。 夜幕漸深,燈光愈發(fā)亮,她盯著那個醒目的身影,神色沉靜。 沒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和她搭話,她婉拒了邀請。此時宴會快結(jié)束了,季崇暉身邊的人也散了許多,她輕而易舉地就從賓客間穿梭過去,來到他面前。 “季先生您好,我是——” 話音未落,肩膀被酒潑得一涼。 她氣憤地回頭,剛才被她拒絕的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指著她罵起來,說她們這些女人只會傍大款,是撈女,靠床上功夫過活,言辭不堪入耳。 夏聆感到自己的計劃都被這個鱉孫搞砸了,更可恨的是她的寶貝裙子弄臟了,當(dāng)下顧不得形象,狠狠揪住他的衣服:“不準(zhǔn)走,我要報警!” 那男人呸地吐了口唾沫,手里還有半杯酒,故技重施朝她一潑。夏聆的胳膊被人一帶,酒液“嘩”地灑在灰西裝上。 昂貴的面料頓時濕成一片。 夏聆懵了一秒,男人也呆了,“季,季先生,對不起……” 下一刻就被保鏢拖了出去。 夏聆內(nèi)心直呼牛逼,居然敢潑霸道總裁,佯裝尷尬抬起頭,見他松開手,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好像在等她說話。 “不好意思,季先生,我?guī)湍阆戳税??!?/br> 季崇暉皺皺眉,又笑了:“行?!?/br> 他把外套脫下來交給她,給她一張名片,上面有公司地址和手機號。 夏聆還懵著,傻傻地抱著衣服走了幾步,匆匆折回來:“季先生,我是17屆管弦系的——” “夏聆,是不是?”他溫和地說,“你在門口簽到的時候,我在車?yán)锫牭接腥私心??!?/br> 夏聆繼續(xù)懵,她盯了好久會場,只看見他和徐佑祥一起來了,原來他這么早就注意到她了嗎? 季崇暉耐心道:”夏小姐,我要回去了,如果你害怕再遭到sao擾,我可以讓車送你。” 夏聆的心狂跳起來,也對他笑:“那就麻煩季先生了?!?/br> 那天回到家,她望著盆里的衣服,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傻又很俗套的事情。 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知道像他那樣的人不會把衣服給陌生人打理,而且這種高定西裝,對他來說是一次性物品。 那么在她腦子一熱主動要求洗衣服的情況下,他給了她名片,還送她回去,這意味著什么,她隱隱看到了結(jié)果。 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也真的很有地位,很有錢。 * 把西裝快遞到公司的幾天后,夏聆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你想到我家來教琴?” “是的。我聽說徐老師在給您meimei找家教?!?/br> 季崇暉笑嘆:“原來是這樣,我問問她具體要求?!?/br> 夏聆是酒會那天上午聽說徐佑祥在給小女兒找音樂老師的,因為女兒壓根不是學(xué)琴的料,但喜歡小提琴,她就打算找個普通老師,薪資很高,要求卻不高:年輕女性、喜歡孩子、合眼緣、專業(yè)、有教學(xué)經(jīng)驗即可。 夏聆立刻動了應(yīng)聘的念頭,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多如牛毛的競爭者會把她擠出門檻,所以就準(zhǔn)備在校友會上用季崇暉來曲線救國——來敬酒的其他人必然談的都是大事,投資合作之類的,那么她去問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比走正常渠道投簡歷的成功幾率大。 只不過計劃不如變化,她沒當(dāng)面說出來,卻在干洗完的西裝里留了張字條,獲得了維持長期關(guān)系的機會。 季崇暉第二次用私人手機聯(lián)系她是在半個月后,特地告訴她母親在面試中定的曲目是薩拉薩蒂的《流浪者之歌》,可以視奏。 夏聆從這通電話開始,就產(chǎn)生了一種他很重視她的錯覺。 徐佑祥忙于各種音樂會和教學(xué),好不容易擠出時間面試。地點就安排在琴房樓的演奏廳,她沒有大師的架子,親自給候選人當(dāng)鋼伴,彈完了再問姑娘們一些問題。 夏聆是最后一個候選人,前面有十個女孩,都是各家教中心的金牌教師,其中還有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輔導(dǎo)員,這些都是被徐佑祥認(rèn)可為“合眼緣”的人。 第十個女孩拉完琴,為了表現(xiàn)自己喜歡孩子,興沖沖舉了一堆例子。徐佑祥聽累了,等女孩離開演奏廳,她揉揉太陽xue,坐在觀眾席上隨口道: “換一首吧?!?/br> 夏聆練了十幾天的《流浪者之歌》瞬間毫無用處。 前面候選人的水平不比她差,臨時都能拉得這么順溜,她如果換了曲子,真夠嗆了。 徐佑祥要讓她拉什么?不會是特別難的吧? 都走到這一步了,難道天要亡她? 夏聆的心臟咚咚跳起來,用盡全力祈禱:不要帕格尼尼,不要帕格尼尼,不要帕格尼尼…… “你擅長什么就拉什么吧,曲子別太長就行,我最多再待五分鐘?!?/br> 夏聆茫然地翻了翻譜架上的書,一水的帕格尼尼。 她在那兒站了足有一分鐘,硬是想不起自己最擅長拉什么,門德爾松?維瓦爾第?可她的技巧沒有驚艷的地方……拉《綠袖子》?那個太簡單了吧?可簡單的曲子是她最受好評的…… 徐佑祥拍拍手,催促:“小姑娘,想好了嗎?” 夏聆的腦子快爆炸了,黑白的五線譜在里頭輪番上陣、你爭我趕,冷汗都出來了。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鋼琴聲隔墻透過來。 夏聆精神一振,突然就不慌了。 《辛德勒的名單》,她以前在廣場上最常拉的曲子之一。因為看過這部電影的人很多,大家能品出其中的韻味,愿意掏錢。 隔壁是個很少有人用的舊房間,又小又臟,里面的鋼琴音也不準(zhǔn)了。正是午休時段,誰會在里面彈琴? 她朝徐佑祥鞠躬,弓落在弦上。 琴聲憂傷地?fù)P起來,鋼琴的伴奏漸漸低了下去。她全副注意力都在樂曲上,情感帶著手臂揮動,描摹猶太人幾千年來深重的苦難。 她記得室友曾跟她開玩笑:“你拉這首曲子真有幾分電影配樂的神韻,是不是感同身受?” 夏聆沒有猶太人那么慘,卻是全班最窮苦的學(xué)生,她覺得這話有點道理,每當(dāng)她拉起憂傷的曲子,都能詮釋得比別人好些。 低徊的鋼琴聲把她帶入了曲子里,她沉浸于電影的畫面,又想到這一路走來的艱辛,想起她早逝的母親,想起夜深人靜之時在琴房地板上醒來時深深的孤獨感…… 高音幾乎是毫無破綻地沖了上去,小提琴在吶喊哭泣。 末了,徐佑祥站起來,拉著她的手感嘆:“我前天剛從德國交流回來,你的琴聲讓我回到了猶太人紀(jì)念碑下。這曲子我經(jīng)常聽,李傳韻的版本卻很少有學(xué)生敢拉,他太炫技了,普通人很難兼顧感情和技巧。你是什么時候畢業(yè)的?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夏聆來不及回答,說了聲抱歉,推開演奏廳的門,沖向隔壁的小房間…… 門開著,鋼琴的罩布被掀起來,而彈琴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徐佑祥驚訝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和鋼伴認(rèn)識?” 夏聆為自己剛才沖動的舉止感到慚愧,苦笑:“不認(rèn)識,可我上學(xué)的時候聽過他彈琴,我知道剛才就是他……我猜他留校當(dāng)老師了。如果不是有伴奏,我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要拉這首,如果有機會見到他,一定得好好謝謝他?!?/br> 徐佑祥欣賞她的直率,點點頭,“他水平很高,能聽出不是視奏的。能即興彈成這樣,不喧賓奪主,連我也想認(rèn)識認(rèn)識了?!庇钟H切地領(lǐng)她出去,“因為我家孩子要上學(xué),我在二環(huán)買了套房,不知道你過來方不方便……” 夏聆出學(xué)校的時候收到了郵件,看到上面寫的工資,有種不真實感,還掐了自己一把。 她背著琴,不想那么早回到破舊的出租屋,先去商場逛了逛,想給自己選件像樣的裙子,她的禮服裙被酒弄皺了。 漂亮的裙子們在明亮的櫥窗里掛著,她望著標(biāo)價,把可樂吸管咬扁了都狠不下心,決定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后再慶祝。 拎著炸雞漢堡回到家,門鈴響了,快遞小哥抱著一束鮮艷的紅玫瑰站在外面。 玫瑰里插著精致的賀卡,她不知所措地展開,卡片上印著一行墨字—— 【夏小姐,祝賀你成功拿到offer,周末有空一起吃飯嗎?】 夏聆拿著這張沒有落款的卡片,想到他的笑顏,在鏡子里看到自己臉紅了。 后面的故事發(fā)展得很順暢,是電視劇里千篇一律的情節(jié)。 季崇暉帶她去奢侈品店訂了一件昂貴的禮裙,又帶她去A市海拔最高的餐廳吃法餐,在十點前送她回家,辭別時問她可不可以吻她,因為她今天看起來特別可愛。經(jīng)過允許后,他只吻了她的前額,祝她晚安好夢。 夏聆徹底淪陷了。 叁個同樣的周末過去,他推掉公司的應(yīng)酬,只為在八點前回家見她一面;他帶她去打高爾夫球,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規(guī)則,哪怕她永遠(yuǎn)記不??;他還給她介紹了一個國內(nèi)知名的樂團,推薦她進去,希望她的事業(yè)蒸蒸日上。 在交往一個月后,他請求把這段關(guān)系繼續(xù)下去。夏聆跟他去了酒店,第一晚他極盡溫柔,后來也非常溫柔,他喜歡親吻她長著繭子的手指,讓它們緊緊貼在自己腰上,隨著律動輕輕顫抖,再脫力地舒展。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甜蜜美好。 過了半年,徐佑祥對她的工作成果很滿意,推薦她去英國交換一段時間,夏聆不想和季崇暉分開,就找了個借口拒絕了。 那時她滿心滿眼都是他,這個男人紳士溫柔,有真才實學(xué),在外面不近女色,世界上找不出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她心甘情愿為他一葉障目,并自信滿滿地認(rèn)為,在他心里自己和其他女孩不同。 她更是很聽他的話,他讓她做什么,她會不問原因地去做,等到發(fā)現(xiàn)這段關(guān)系在別人眼里顯得奇怪,已經(jīng)遲了。 季崇暉從來不在任何正式場合帶她出席,也不給她介紹任何自己的朋友,連在家里,都喊她“夏老師”,父母根本不知道他找了女朋友。當(dāng)夏聆要求他捅破這層窗戶紙,他以“想等更穩(wěn)定的時候再公開”的理由拒絕了。 夏聆不明白,為什么她都對他言聽計從到這個地步了,他還覺得不穩(wěn)定。 直到有一天他喝多了酒,提出要給她買個小房子,離他公司近。 夏聆問他為什么,他說他的很多朋友都這樣做,他也不缺錢。 當(dāng)時她心就涼了,猛然明白過來自己在他眼里是個什么東西。他看不起她,她配不上他的皇位。 她問他第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 “有一天在廣場上,我看到你在拉琴,你長得很漂亮,動作也很專業(yè)。”他像往常一樣溫柔地?fù)崦哪?,“就算你想使個伎倆,從我這里獲得資源,我也愿意配合你。這還不能說明我喜歡你嗎?” 她又問他愛不愛她。 季崇暉說:“我從沒跟你說過這句話?!?/br> 夏聆等著下文,可等了五分鐘,他都用一種奇怪而無辜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提出了一個無解的問題。 后來他抱著她睡著了,她默默流了一晚眼淚。第二天,她仍是那個乖巧的地下女友,為他洗手作羹湯,隨叫隨到,鞍前馬后地勞碌。 季崇暉給她還掉了全部債務(wù),她也確實利用了季家的資源,別人問她在哪兒教琴,一聽是徐佑祥聘請的家教,酬金立即翻了幾倍。她從捉襟見肘到衣食無憂,靠的都是季家。 因為這點心思,她沒有勇氣離開他。 但她學(xué)聰明了,從他接觸過的服務(wù)生和司機入手,知道了一些以前從未了解過的事——她并不是第一個被季崇暉這樣對待的人,他的溫柔是真溫柔,細(xì)心是真細(xì)心,可對每個看上的女孩都一樣。 他能為她買一件裙子,就能為其他人買十件,只要她們喜歡,他甚至可以動用私人飛機從日本接大廚來A市,為女朋友做一份壽司。像他說的那樣,他不缺錢,有的是錢陪她們玩兒。 夏聆和別人的區(qū)別很明顯,別人都聰明,就她傻,當(dāng)了真,還時刻想著怎么為他省錢,以至于季崇暉以為她在裝傻。 當(dāng)他意識到她真的愛過自己,卻因為自己的態(tài)度而心灰意冷,也沒有試圖挽回。 畢竟他一點也不愛她。 失去了一個傻姑娘的心,還有下一個傻姑娘等著他,夏聆能確定的是,他不一定要找真心愛他的人,只要聽話順從、符合他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管她有何居心,他都來者不拒。 于是在季崇暉找到下一名受害者時,她再也忍不下去,終于和他分了手。 —————————— 問題來了,季崇暉和杜冰誰是真狗? 本章5500,下章字更多,因為啾啾要掉馬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