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人忍不住笑起來。

    祝梅視線望過來，抬了抬眼鏡，也有點無奈地笑了：“就你話多?！?/br>
    她繼續(xù)問：“除了陸子航呢，其他人沒什么想說的了嗎？”

    教室里又有弱弱的聲音響起來——

    “這次的數(shù)學試卷出得真的太變態(tài)了，根本沒幾題是書本上學過的內(nèi)容?！?/br>
    “其實是最后兩道大題，時間根本來不及寫完?！?/br>
    “我考完找班長對了答案的，覺得還不錯，沒有想象中慘?！?/br>
    嘰嘰喳喳的聲音此起彼伏，祝梅聽了一會兒，揮揮手打斷：“行了，吵得我頭疼。顏晞，過來把試卷發(fā)了吧，讓你們自己看看發(fā)揮得到底怎么樣。”

    顏晞趕緊起身：“好?！?/br>
    她走上講臺，把厚厚的試卷抱在懷里，然后走到第一排，隨便找了兩個人，分出去大半。

    發(fā)試卷的時候，教室里再也安靜不下來，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確實挺吵。

    當發(fā)到陸子航的試卷時，她忍不住低頭多看了一眼，試卷左上角的空白處，用紅筆寫著138。

    確實挺強，這次數(shù)學試卷出得這么變態(tài)，還能有這個分數(shù)。

    她把試卷遞到手上陸子航的時候，對方有點忐忑地接過，低頭看了眼分數(shù)，才又抬眼，對著她笑：“課代表，你怎么樣??？”

    平心而論，班上的男生里面，她也就跟陸子航關(guān)系最熟，可能是因為他坐自己后排，本身就很近，性格又很好，不像其他男生那樣總是對著她獻殷勤。

    她想了想，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感覺課代表要換你當了?！?/br>
    然后轉(zhuǎn)身去發(fā)別人的試卷。

    等回到自己座位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試卷已經(jīng)放在桌上了，還很貼心地翻了過來，用筆袋壓住。

    她坐到位子上，扭頭問趙小樓：“你幫我放的？”

    對方?jīng)]回答，只是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開心：“你考得，很好?！?/br>
    “是嗎？”顏晞心跳得有點快，躊躇了一下，才抬手翻過來試卷。

    142。

    她把試卷拿起來，從頭到尾快速過了一遍，填空題錯了兩道，最后一道大題中間思路有點斷，省略過程太多，扣了4分。

    把試卷放回桌面上，她想著要不要問趙小樓考得怎么樣，還沒扭過頭，眼角余光就瞥到她大大咧咧地把試卷攤開，卷面上鮮紅的數(shù)字很醒目，140。

    于是她放了心，湊過去笑著奉承：“可以啊，這么難的卷子，你也沒翻車。”

    “沒有，有一題，不該錯?！?/br>
    顏晞很不見外的伸手直接去拿她試卷看，趙小樓絲毫不生氣，也靠過來跟她一起看。

    “這道題確實，你當時腦子里想什么呢。”

    趙小樓小聲嘟囔，“……寫得急，想驗算，沒時間?！?/br>
    兩個人開始討論那道錯題，還沒講完就聽見祝梅伸手敲了敲講臺桌面，一共三下，不輕不重，教室里卻像是被人摁下了暫停鍵，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么樣，都看到了吧？”

    她低頭擰開茶杯蓋，很悠閑的樣子，“這次改試卷，我差點被二班老師笑話死，問我現(xiàn)在才十二月，怎么你們就一副馬上要放寒假的樣子了。”

    “試卷出的難不是你們考砸的借口，為什么同樣難度的試卷，班上的幾位同學還是能考到135以上？”

    “自己平時對于學習到底用沒用心，用了多少心，是不是要從高一就開始混日子。這些問題我希望你們可以認真思考一下，不要以為進了銀樺就多了不起，你們現(xiàn)在才剛站在人生的起跑線上而已，跑得慢跑得快全憑自己本事?！?/br>
    ……

    ——祝梅發(fā)飆的時候，千萬不要跟她有眼神對視。

    班上的同學們在這一點上百分之百達成共識。

    于是每個人都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低著頭不發(fā)一言，就差舉個“痛改前非好好做人”的牌子。

    “你們總不能告訴我，只有出題簡單的時候才能考好吧？那高考的時候怎么辦，難道還要提前跟人家出題老師商量，能不能出簡單一點嗎？”

    祝梅越說越生氣，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教室里鴉雀無聲，她勉強壓下火，清了清嗓子，剛想結(jié)束今天的訓話，突然被教室外走廊上的動靜奪去了注意力。

    教室的窗開了大半，能聽到呼嘯的風聲，以及八班班主任王淑玲刻意放低的聲音：“老師說話你全當耳旁風是吧？你這個頭發(fā)，我昨天是怎么跟你說的？”

    “讓我染回來?！?/br>
    “那你怎么還不染？”

    “沒空啊老師，作業(yè)太多了?！?/br>
    “還貧是吧，行，你現(xiàn)在立刻打電話讓你家長過來。”

    “我很久沒見過他們了，老師?！?/br>
    少年的聲音懶懶響起來，對于老師的批評完全不痛不癢，像是剛過了變聲期，尾音里還留著一點點啞，卻很好聽。

    顏晞不需要回憶就記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

    窗外的動靜停頓了片刻，隨即又響起來王淑玲又氣又無奈的聲音，“你現(xiàn)在立刻跟我去辦公室，給你家長打電話。”

    教室里有好事的人坐不住了，趁祝梅不注意，視線偷偷移過去看熱鬧。

    包括平時天塌下來也一心學習的趙小樓。

    她看得實在太專注，連帶著坐在旁邊的顏晞都不自在起來。

    于是拿筆戳了戳她手臂，小聲問：“看什么呢，這么入神？”

    她很認真地答：“那個人，好看?！?/br>
    顏晞有點驚訝：“看不出，原來你也是外貌協(xié)會的啊?！?/br>
    窗外的聲音漸漸停息了，像是被風吹走了，沒留下任何痕跡。

    在大家的目光紛紛從窗外收回來的時候，她有些不合群的，此時此刻，才轉(zhuǎn)過頭。

    少年單手撐著欄桿，筆直挺拔地站在走廊里，身后不遠處，大片大片淡紅色的秋海棠密密層層地盛放著，心甘情愿作為點綴。

    也不知道上帝到底是有多偏愛他，總之真的從頭到腳挑不出一點兒毛病。

    淺淺的藍色短發(fā)被風一吹，發(fā)絲便扎在眼皮上。

    他抬手，有點不耐煩地抓了抓頭發(fā)，動作隨意又利落，很好看很特別，跟所有人都不同，也跟這幢古板老舊的教學樓格格不入。

    在高一年級的老師里，祝梅和王淑玲關(guān)系最好，午休的時候經(jīng)常一起去教職工食堂吃飯聊天，所以平時也總被學生們拿來比較，說是銀樺里最可怕的一對母老虎姐妹花。

    顯然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動靜，祝梅明顯氣已經(jīng)消了，這會兒干脆放下茶杯，丟下一句“你們先自己捋一遍試卷”，就走出了教室。

    當然，教室里沒幾個人有心思看試卷。

    顏晞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在窗外停留了太久，有些欲蓋彌彰地收回來，低下頭準備再看一遍試卷。

    教室外，祝梅已經(jīng)走到了王淑玲旁邊，現(xiàn)在正跟著一起教育許慕遲。

    教室里，不斷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這個許慕遲，之前是在北京一個重點高中讀的，后來老是闖禍打架，被學校勸退了，才回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br>
    “被退學了還能進銀樺？”

    “家里有權(quán)有勢唄，反正我聽學長的意思，他家里厲害得很，想在哪讀書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回連州市可能也是因為父母在這，平時能看著他吧?！?/br>
    “那怪不得不學習了，我看王淑玲好像也管不了他?！?/br>
    “哎呀，這種人，說白了，就是來學校體驗生活的，不學無術(shù)的富家子弟，跟我們不一樣。”

    “看來我的生存手冊上又要多加一條，不能惹許慕遲?！?/br>
    “是啊，我聽幾個學長說，他打起架來不要命的，剛轉(zhuǎn)學過來的第一天就跟好幾個高三的學長打起來了，也是我們倒霉，攤到跟他一屆。”

    第9章 有可能嗎（02）   我沒興趣教誰學壞……

    趙小樓顯然也聽到了班上同學的竊竊私語，收回了視線，有點疑惑地對她說：“這個人，好像，很壞。”

    顏晞有些出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對方的話，透過窗戶又聽到祝梅壓低了的聲音，正在幫著王淑玲苦口婆心地規(guī)勸：“許慕遲，你看看自己現(xiàn)在才剛轉(zhuǎn)過來幾天，前幾天月考交白卷，頭發(fā)又染成這樣，搞得到處都雞飛狗跳的，我現(xiàn)在走到哪都聽見同學討論你崇拜你。但是許慕遲，你記住了，銀樺這個地方不是讓你進來與眾不同標新立異的，大家來到這里目的都是為了學習，為了將來考上一個好大學，你再這么不聽話不服管下去，不僅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他人的不負責?！?/br>
    祝梅沒有絲毫停頓，行云流水般說完這么一大段話，好像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只等著找一個機會痛痛快快付諸于口。

    聽著聽著，顏晞突然覺得，祝梅是不是把這次四班月考失利的原因怪罪到許慕遲身上了？

    不可否認，許慕遲的到來，對于銀樺這個作風死板，管理嚴苛的百年老校來說，是破天荒的。雖然不管是再好的學校里，也永遠都不缺差生，混混，不良少年，但是這些人全部加起來，估計都沒有一個許慕遲來得難搞。

    他身上有種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勁兒，讓人覺得如果能獲得他的青睞，會顯得自己非常厲害。

    而十五六歲正值青春期的男生大多幼稚又中二，崇拜一個人的方式就是心甘情愿跟在他后面做跟班小弟，學著電影古惑仔里的樣子，一群人下了課從走廊里浩浩蕩蕩地走過，碰到好看的女生就幾個人盯著人家哄笑幾句，以為自己看起來很帥。

    顏晞從前覺得這樣的男生非常幼稚，但是當這個被大家眾星捧月的人變成許慕遲，一切都很順理成章。

    因為他非常適合被討好，被追隨，被崇拜。

    昨天下午，上完體育課回班的時候，她上了樓梯，剛好看到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從自己旁邊有說有笑地走過去。

    有幾個人回過頭來看她，她裝作看不到的樣子往前走，眼角余光瞥到那個懶懶走在人群最后面的人。

    身上雖然老老實實穿著校服，但是太過招搖的發(fā)色根本讓人無法忽視，總之看上去沒有一點學生該有的樣子。

    他眼皮懶懶往下耷拉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肩膀卻依然筆直，低頭玩著手機，好像在給誰發(fā)消息。旁邊有人湊過來跟他說了什么，他便勾著唇角無所謂地笑了笑，好像在聽，又好像沒在聽。

    顏晞看到走廊上很多女生都在裝模作樣地整理衣服和頭發(fā)，偷偷拿眼睛看他。而他把手機放回校服口袋里，漂亮的眉眼微斂著，對周遭所有熱切的、小心的、如影隨形的目光視而不見，自顧自往前走。

    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駐足一瞥。

    這樣的人，無疑燃起了銀樺里大多數(shù)乖乖女的叛逆心，雖然他總是一副玩世不恭吊兒郎當?shù)臉幼?，每天逃課打架，年級大榜上成績墊底。但偏偏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最吃這一套，一個個飛蛾撲火前赴后繼。

    顏晞聽韓露不止一次提起，說每天去八班找許慕遲的女生有多少，說他桌洞里的情書厚得塞不進去。

    “我知道你很受歡迎，但是你不能仗著自己受歡迎就任性妄為。每個同學的時間都是很寶貴的，大家都在為了未來努力奮斗，你不能教別人學壞。”

    耳朵將這句充滿輕視的訓斥毫無遺漏地捕捉進去，她的思緒被窗外的聲音重新拉回來。

    她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全世界都覺得許慕遲很壞，很荒唐，很不可救藥。

    “老師，我沒興趣教誰學壞。你與其在這教育我，不如回去管好自己班上的學生，讓他們少來煩我?！?/br>
    這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來，連同顏晞在內(nèi)的很多人，都不由自主轉(zhuǎn)過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