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終于安靜下來，卻只有短短的幾秒鐘，隨之而來的就是父母的斥責(zé)謾罵，唯獨顏倦彎下腰，仔仔細(xì)細(xì)去撿地上的花瓶碎片。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jiejie，沒關(guān)系。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只有顏倦了。

    第12章 對號入座（02）   別再裝不認(rèn)識了……

    客廳的落地窗好像沒有關(guān)緊，被外部的狂風(fēng)猛烈撞擊，開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縫，顏晞走過去，踮起腳尖仔仔細(xì)細(xì)把窗關(guān)好，又站在前面一點的位置試了試，確認(rèn)沒有風(fēng)進來了，才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加熱便當(dāng)。

    視線上上下下掃過廚房一圈，發(fā)現(xiàn)好像沒有哪里需要自己打掃，顏倦已經(jīng)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凈了。

    她看著看著，突然嘆了口氣。

    有時候她會覺得時間真的很殘酷，就在一年前，所有人都還認(rèn)為，顏倦這雙漂亮的手天生就應(yīng)該用來彈鋼琴，畫畫，打籃球，甚至跟喜歡的女孩子牽手。

    沒想到短短的一年，這雙手，就跟這個人一樣，只能被困在這個小小的房子里了。

    正在出神，顏晞聽見客廳里姑姑在叫自己：“是晞晞來了嗎？”

    她一路小跑出了廚房，看到姑姑推著輪椅朝這邊過來，于是笑著打趣：“我還以為姑姑要睡到午飯時間呢?！?/br>
    女人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五官立時生動起來，連鬢角幾根白發(fā)也不顯歲月的痕跡，美得很優(yōu)雅，上上下下打量她：“怎么瘦了，最近學(xué)習(xí)任務(wù)很重嗎？”

    顏晞快步走到她身后，幫她推著輪椅往廚房外面的餐桌走，口中一疊聲地抱怨：“姑姑你是不知道銀樺這個地方有多可怕，就說我們班上的人吧，年級前三十里面占了一大半，每天不管什么時候都在學(xué)習(xí)，我總是覺得自己一天不努力，就會被甩到后面去了。”

    “你呀，就是太拼了?！迸宋兆∷氖?，放在自己腿上，“別給自己這么大壓力，你這個年紀(jì)是最好的，除了學(xué)習(xí)，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空的時候就多出去玩，交交朋友，也蠻好呀?！?/br>
    姑姑向來是一個開明的人，腦子里沒有中國式家長的死板和保守，總是鼓勵她和顏倦多在學(xué)校里交朋友，放假的時候多出去玩。

    顏晞心里知道，她是不想讓他們總是在家里守著她。

    微波爐發(fā)出“?！钡囊宦?，她起身去找手套端飯盒，邊往外頭邊說：“姑姑，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魚，你來嘗嘗我的手藝退步?jīng)]有?！?/br>
    姑侄倆親親熱熱地坐在餐桌上吃飯，顏晞跟她毫無保留地聊著在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一切，除了自己被同學(xué)孤立的事情。

    她聽著，時不時回答幾句，言語間叮囑了無數(shù)遍，讓她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就找顏倦。

    顏晞聽到這里忍不住笑：“姑姑，我跟你說，等顏倦進了銀樺，一定會非常受歡迎的，我現(xiàn)在高一讀了大半年了，還沒見過比他更優(yōu)秀的男生呢?！?/br>
    姑姑向來是最寶貝顏倦的，聽到侄女夸他，忍不住笑彎了眼：“你們到時候就可以一起上下學(xué)了，遇到事情也好互相幫襯，你知道的，在他心里你這個jiejie有多重要，所以有什么事只管囑咐他?！?/br>
    吃完飯，顏晞把廚房和餐桌都清理好，碗筷洗干凈，拿出翻蓋手機看了眼天氣。過了下午五點會轉(zhuǎn)陰，但是沒有雨。

    她拿著手機走出廚房：“姑姑，待會兒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對方正坐在輪椅上織毛衣，聞言抬起頭，很溫柔地笑了：“好啊?！?/br>
    顏晞把家里能收拾的地方全部收拾了一遍，打開衣柜門給姑姑挑了件鵝黃色的羽絨服，幫她仔細(xì)穿好，又推著她到玄關(guān)，半跪著幫她穿鞋。

    姑姑家住在市中心，因此附近有很多吃的玩的，顏晞知道她不喜歡太吵的地方，于是出了小區(qū)門便推著她往河濱公園的方向走，想帶著她沿河轉(zhuǎn)一轉(zhuǎn)。

    今天天氣很好，風(fēng)輕云淡，陽光稍微有那么一點刺眼，顏晞推著她往河堤旁的小路走，道路兩旁種滿了銀杏樹，風(fēng)偶爾吹過，便晃晃悠悠落了一地金燦燦的扇形樹葉。

    女人抬手，接住了一片空中的落葉，眼中露出懷念，像透過這片葉子，在看一個已經(jīng)看不到了的人：“以前我跟你姑父剛結(jié)婚的時候，最喜歡晚飯后來這里散步?！?/br>
    顏晞推著輪椅的手頓了頓，隨后，若無其事地接過她的話頭：“我記得，姑父的脾氣特別好，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都很溫柔，我從來沒見過你們吵架?！?/br>
    “是，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彼砷_手，掌心的樹葉便隨風(fēng)飛遠(yuǎn)，直到遠(yuǎn)得她再也看不見，“遇見他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結(jié)婚?！?/br>
    再往前走，便到了通往草坪的石拱橋，她繞過去，看到橋?qū)γ嬉煌麩o際的人造草坪上，有很多老人在慢悠悠地打太極拳。

    她想，如果姑父還在的話，再過二十年，等他們退休了，應(yīng)該也會像世上千千萬萬的晚年夫妻一樣，每天手牽手一起逛公園，閑時打打太極拳，過著最平凡但也最幸福的生活吧。

    “姑姑……”她突然有點好奇，“怎么樣才算是喜歡一個人呢？”

    女人愣了愣，然后笑出來：“怎么？我們晞晞，有喜歡的男孩子了嗎？”

    “不是，沒有?！彼乱庾R便否認(rèn)，急急解釋，“我只是不太懂，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受?！?/br>
    是像她現(xiàn)在這樣，對待男朋友總是挑剔又自私嗎？

    “這樣啊，那姑姑可能也幫不了你?！弊谳喴紊系呐宿D(zhuǎn)過頭看著她，“我想，每個人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感受應(yīng)該都是不同的。就像是一道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練習(xí)題，等你做到這道題不再留白的時候，就懂了。”

    顏晞懵懂地點頭，她就在這一刻突然明白，她到目前為止的所有“喜歡”，都不過是因為別人先對自己釋放出了喜歡的信號罷了。

    她一直都在被動地接受那些喜歡自己的人，從來都沒有試圖主動走近過任何一個人，她一直都很理智，也很清醒，有邊界感。

    但是這樣應(yīng)該不是愛情。

    兩個人沿著河堤散步聊天，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下來，太陽漸漸被埋進若隱若現(xiàn)的烏云里。天盡頭刮來一陣?yán)滹L(fēng)，吹亂了顏晞草草扎起來的長發(fā)。

    她沒理，低頭摘下圍巾，走到輪椅前面，半跪下來仔仔細(xì)細(xì)圍在姑姑脖子上，又伸手試了試對方手背的溫度：“姑姑，你覺得冷嗎？”

    女人伸手幫她理好了碎發(fā)，而后掌心向下，摸了摸她的臉：“不冷，倒是你，快把圍巾戴回去吧，馬上就要期末考，現(xiàn)在感冒就不好了?！?/br>
    顏晞瞇著月牙般的眼睛笑了笑，側(cè)臉靠近她掌心蹭了蹭，像一只聽話的貓：“我知道姑姑最疼我了。”

    頭頂響起她溫柔似水的聲音：“姑姑從前一直想生個女兒，怎么可能不疼你?！?/br>
    “嗯，我會一直陪著姑姑，陪著顏倦的，我們要永遠(yuǎn)在一起?！?/br>
    她不加思考便許下了這樣聽起來很年少無知的承諾，而后伸手掖了掖女人腿上的毛毯，起身重新去推輪椅，“我們回去吧，顏倦差不多也快回家啦。”

    “好。”女人微笑著答。

    顏晞推著她轉(zhuǎn)了個圈，往回走，看到河邊原本坐著釣魚的幾個爺爺也收了魚竿準(zhǔn)備回家。

    風(fēng)一陣又一陣地刮，滿地金黃的銀杏葉跟著風(fēng)的方向翩翩起舞，樹枝也跟著沙沙作響，是很凄美的景色。

    她低頭，小心翼翼看著路面，怕輪椅碾到小石子?；秀遍g覺得好像有誰在看自己，于是微一抬眸。

    原來不是錯覺。

    微波蕩漾的湖面中心，刷滿朱紅色油漆的八角涼亭里，一個穿著黑色夾克外套的高挑少年正盤腿坐在石凳上，面前擺著一副木質(zhì)畫架，腳邊七零八落放著一地水粉顏料和調(diào)色板之類的工具。

    他手里握著一支黑色炭筆，鋒芒畢露的眉眼此刻微斂著，透過畫板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風(fēng)起，水波瀲滟的湖面上，少年漂亮的眉眼像是被吹碎了，泛起層層漣漪。

    他的眼神過于直白，顏晞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一瞬恍惚過后，她聽見姑姑關(guān)心地問自己怎么了，于是趕緊回神：“沒事，看到一個同學(xué)。”

    “關(guān)系很好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不熟。”

    她試著忽略掉那道視線和那個人，只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輪椅上，推著姑姑一路慢慢往公園出口的方向走。

    天空忽然毫無征兆地暗下來，風(fēng)也越來越大，四面八方翻滾奔涌的烏云很快就把整片天空吞沒。

    沒過多久，伴隨著一陣短促的雷聲，顏晞察覺到冰涼的雨絲落在自己的眼皮上。

    可是天氣預(yù)報明明沒說今天會下雨，她也沒有帶傘。

    顏晞有點慌了，猶豫著是趁現(xiàn)在雨還沒下大趕緊帶姑姑回家，還是找個地方先躲一躲。

    姑姑的身體本來就虛弱，如果今天再跟著自己淋一場雨，回家肯定會感冒發(fā)燒的，到時候自己怎么跟顏倦交代。

    腦海中兩個念頭在打架，她微微往前俯身，試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姑姑，對方卻很溫柔地擺擺手：“晞晞，沒事的，這么一點點雨而已，不要太緊張?！?/br>
    “不行不行，萬一待會兒下大了呢。”她匆匆作出決定，“姑姑，湖中心有個涼亭，要不我?guī)ツ抢锒愣阌臧??！?/br>
    還沒等到對方的回答，頭頂突然落下一片厚厚的陰影。

    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一把黑色雨傘，正在不斷向她前傾，直到她的身體和輪椅上的姑姑完全被包裹進傘面里。

    顏晞的視線慢慢往下，先看到了那人一頭扎眼的藍(lán)色短發(fā)，隨后是被雨打濕的幾縷發(fā)絲，正在順著額頭往下滑落，卻絲毫不顯狼狽。

    天空中又是一聲驚雷，她莫名其妙覺得心悸。

    短暫的沉默過后，是姑姑先開口：“晞晞，這是你的同學(xué)嗎？”

    “啊，對，是。”她終于找回理智，輕聲應(yīng)下。

    許慕遲聞言，扯了扯嘴角笑了，很少年意氣的模樣：“阿姨，這雨下得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停，撐我的傘回家吧?！?/br>
    “那多不好，不行的，我們借了你的傘，你一個人在這里怎么辦呀。”

    “沒事，我來公園寫生的。”他朝著涼亭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毫不在意地答，“我在亭子里，等雨停了再走。”

    姑姑不說話了，扭過頭來看她。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顏晞咬咬唇，不再猶豫，伸手，小心翼翼接過了那把傘，小聲說：“謝謝，等我把姑姑送回家，就來找你還傘。”

    許慕遲收回手，稍微往前過來了幾步，與她擦肩而立，這才俯下身來，嘴唇貼著她耳朵，用很曖昧的聲音低低說：“不用，送你。”

    說完，沒有給她拒絕的時間，又往她手心里塞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還有這個，也送你?！?/br>
    這張紙的觸感有點硬，邊角稍微被雨淋濕了一些，摸上去不像是普通的a4紙。她低頭，下意識單手拆開。

    紙面上是一副素描，畫的是剛才起風(fēng)的時候，她半跪下來，把側(cè)臉埋在姑姑掌心里的瞬間。落款是他名字的拼音，chi。

    黑色畫筆勾勒出她的眉眼和帶笑的側(cè)臉，寥寥幾筆，簡單利落，卻又很動人，很傳神。

    因為她不需要對號入座就知道畫的是誰。

    顏晞的視線定格在這張白色紙面上，有點驚訝許慕遲這種看起來對什么都不上心的人竟然會畫畫。再抬起頭的時候，面前的人已經(jīng)走出了一小段距離。

    噼里啪啦的雨點砸下來，他渾身上下很快就被淋透，那件黑色外套看起來好像并不能為他遮風(fēng)擋雨，她無意識地向前了一步，又停下來。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許慕遲垂著眼笑，隨即脫下了黑色夾克，高高舉過頭頂。

    淺藍(lán)色的發(fā)絲貼到眼皮上，不斷往下滴水，他不在意地擦去，又朝她揮了揮手，漆黑鋒利的眼睛里好像有光：“下次見到我記得打個招呼，別再裝不認(rèn)識了。”

    這個帶笑的聲音落入低沉厚重的雨幕里，太生動，好像連天空都跟著放晴了一秒。

    顏晞看著他舉著外套快步離開，那個挺拔筆直的背影，除了好看和遙遠(yuǎn)之外，第一次讓她覺得有安全感。

    不知道為什么，好像自己身上也被淋濕了，有種鈍鈍的，潮濕的，心煩意亂。

    耳邊就在此時聽到姑姑溫和的聲音：“晞晞，他叫什么名字呀？”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許慕遲，傾慕的慕，遲到的遲?！?/br>
    “遲到的傾慕？這名字起得還挺有意思?！迸溯p聲笑起來，“挺不錯的男孩子，等周一開學(xué)了，記得再去找人家好好道謝?！?/br>
    第13章 有一點（01）   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