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連連擺手：“小事兒，我本來就閑，在網(wǎng)吧待著還舒服，你不用往心里去。”

    接收到他不加掩飾的善意，顏晞抿抿唇，遲疑著問：“對了，還沒問過你叫什么。”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主動問自己的名字，黃毛愣了會兒，才抓了抓頭發(fā)，顯得有點(diǎn)手足無措：“我叫程釋。不是方程式的那個式啊，解釋的釋。”

    顏晞?chuàng)溥晷α耍骸拔疫€在想你爸媽是不是數(shù)學(xué)老師，給你起這么個名字?！?/br>
    看見她笑，程釋也放松下來，跟著她一起笑：“這不，顯得跟我學(xué)習(xí)多好似的，其實(shí)就念到初中?！?/br>
    她想了想，又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回去讀高中？我看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吧？”

    像是很少聽到這樣的問題，程釋沉默片刻，才放輕了聲音答，“有機(jī)會的話，肯定也是想去高中看看的吧，不然文憑太低，好工作難找。”

    意識到這個話題對于他來說有些沉重，顏晞笑了笑，很自然地轉(zhuǎn)到別處：“對了，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廢話，”這次他答得很快，“你的身份證我看過那么多次，班也是我排的，你說我知不知道你叫什么？”

    兩個人聊了會兒天，很快就到了交班的時間，程釋嚴(yán)詞拒絕了她要上到明天六點(diǎn)的要求，說女孩子不能老熬夜。

    顏晞勸說未果，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穿上羽絨服外套，往門口走。

    推開大門的時候，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來，一雙眼睛亮亮的看著她，原本普通的五官落入夜色中，也顯得生動：“對了，剛才說的，有空請我吃飯的，沒忘吧？”

    沒有猶豫，她立刻點(diǎn)頭：“沒忘，你有空的時候跟我說就行，我最近很閑?！?/br>
    程釋這才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笑，心滿意足地朝她揮手道別：“行，那回頭見。要是網(wǎng)吧里有人鬧事的話就跟我說啊，我睡得晚?！?/br>
    他哼著歌，腳步輕快地下了樓梯，很快就沒了動靜。

    顏晞把桌上盛滿煙頭的煙灰缸清理好，又把凌亂的桌面收拾干凈，才坐下來，從抽屜里拿出自己之前放進(jìn)來的練習(xí)卷和文具，開始做題。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她聽見風(fēng)鈴叮咚響起，于是把筆放下，抬起頭。

    “歡迎光臨?！?/br>
    她話音落下，看見一對年輕的小情侶手牽著手走過來。

    男生把兩個人的身份證放到桌面上：“有包間嗎？”

    “有?！彼舆^身份證，熟練地記錄在電腦里，“幾個小時？”

    男生想了想，扭頭問自己的女朋友，“要不跟你媽說一聲，今晚別回去了，我?guī)闼⒏北??！?/br>
    女生有點(diǎn)猶豫：“不行吧……我媽肯定不會同意的?！?/br>
    “我們又不干嘛，打個游戲都不行？”男生嘴里這樣抱怨著，卻還是妥協(xié)了，扭過頭來對她說，“先三個小時吧?！?/br>
    “好的，請稍等?！鳖仌剬懞瞄_機(jī)密碼的紙條遞過來，“直走，左拐，再左拐。”

    男生牽著女朋友的手往里面走，隱約還聽到他的嘲諷：“干脆副本也帶著你媽一起刷算了，你都多大了，還整天三句話不離你媽。”

    ……

    兩個人走遠(yuǎn)了，顏晞笑了笑，低下頭繼續(xù)做題。

    漸漸地，已經(jīng)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了，她全神投入在一道復(fù)雜的幾何題里，手里的草稿紙寫了滿滿一頁，終于撥開云霧找到解法。

    沒等她推出答案，又聽到叩動桌面的聲音。

    嚇了一跳，她趕緊放下筆，口中連連說著：“不好意思，歡迎光臨?！?/br>
    等抬起頭的時候，眼前卻是邱言的娃娃臉。

    幾個小時前剛見過的人。

    對方看見是她，明顯很驚訝，旋即飛快地把不耐煩敲桌面的手收了回去，訕訕道：“是你啊，呃，賺零花錢？”

    她跟邱言不熟，除了那次送傘之外毫無交集，于是簡單地點(diǎn)頭當(dāng)做回應(yīng)：“幾個人，幾小時？”

    他往后看了一眼，嘀咕了句什么，而后遞了張自己的身份證：“三個人，先五個小時吧?！?/br>
    她接過來，低頭看了看，是個陌生的名字，不知道他是找誰借來的，識趣地沒多問，在電腦里快速輸入信息。

    名字剛打完，便聽到門口叮咚作響的風(fēng)鈴聲。

    猜到了來的是誰，她專心輸完手里的身份證號，才抬起頭，對著許慕遲和周瀚辰，禮貌地伸出手：“身份證?！?/br>
    周瀚辰也愣了一下，伸手去口袋里找身份證，像是猶豫了幾秒才開口：“你一個女孩子，怎么來網(wǎng)吧打工啊?！?/br>
    她心里想著，你們?nèi)齻€高中生還來網(wǎng)吧上網(wǎng)呢，面上卻只是淡淡笑了笑：“放假了，沒事干?！?/br>
    等了幾秒，站在最后面的那個人還是沒動靜，她眼睛望過去，又問了一遍：“身份證帶了嗎？”

    “突然不想玩了。”

    從剛剛進(jìn)了門開始就一直沉默的許慕遲終于開口，眼睛看著她，話卻是對著旁邊的兩個人說，“你們?nèi)グ桑矣悬c(diǎn)事，出去一趟?！?/br>
    說完，轉(zhuǎn)身毫不留戀地下了樓梯。

    邱言和周瀚辰對視一眼：“他又抽什么瘋？”

    對方聳聳肩，無奈答：“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整天在外面吹，說自己最了解他嗎？”

    “不是，你這么一說，我倒是覺得遲哥最近真有點(diǎn)奇怪，昨天晚上你不在，我們從ktv出來，碰見張開，兩個人話沒說幾句，他就把手里握著的半瓶啤酒倒人腦袋上了。”

    “然后呢？”

    “廢話，打起來了啊，好幾個人在旁邊勸都沒用?！?/br>
    周瀚辰想了想，“張開是高二的吧？跟我們有過節(jié)嗎？”

    “應(yīng)該是沒有，但他是趙凌菲認(rèn)的干哥哥，遲哥好像很煩這女的，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br>
    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拿過她手里的紙條去找座，隱隱聽見邱言還在眉飛色舞地描述那天的場面有多激烈。

    顏晞視線望著桌面出神，水筆上好像還留著自己手心的余溫，她重新攤開密密麻麻的草稿紙，試圖找到剛剛思路斷掉的地方。

    卻怎么都接不起來。

    這會兒沒有人來，她干脆站起身來，拿起羽絨服穿上，想著出去透透氣。

    這間網(wǎng)吧雖然只有二樓一層的空間做生意，但是一樓也是老板自己的，只是拿來做了庭院而已。

    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隨便搞的副業(yè)，不然肯定是要把一樓也全部放滿電腦的。

    顏晞輕手輕腳地下樓，木質(zhì)樓梯踩上去仍然嘎吱作響。

    等出了門，站在落滿月色的院子里，心里那股突如其來的煩躁終于慢慢隨風(fēng)消散。

    倚著門框發(fā)呆，她的眼睛漫無目的地在長長夜空中游蕩，最后，意料之外地落入坐在門口石階上的，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人此刻背對著她，安安靜靜坐在門口高高的青灰色石階上，手里亮著一簇跳躍的火光，周身煙霧彌漫。

    月光冰涼如水，在他腳邊卻極盡溫柔，傾瀉一地。

    這一幕實(shí)在太美，他跟月亮實(shí)在太絕配。

    顏晞看了很久，視線才慢慢向上，借著月色看清他發(fā)端。

    微微怔住，疑心是自己看錯，她把眼睛閉上，又睜開。

    還是黑色的。

    第19章 她的季節(jié)（03）   就跟我試試，覺得不……

    她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真的分不清許慕遲在說一句話的時候，是逢場作戲還是真心。

    她自認(rèn)聰明，卻看不透他。

    這個認(rèn)知讓她感到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了太久，被那個正在抽煙的人察覺到。

    總之，猝不及防地，他回過頭。

    張了張嘴，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被對方打斷：“想抽完這根煙再去找你的?！?/br>
    許慕遲從石階上站起來，把手里的煙掐滅丟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里，好像一點(diǎn)兒也不意外她的出現(xiàn)。

    初冬的月亮明亮冰冷，將他從頭到腳完全籠罩，恍惚間這個人好像連頭發(fā)絲都在發(fā)光。

    他就在這樣的光芒里，一步步走向她。

    等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彼此表情的時候，他停下來，對著她稍微低了點(diǎn)頭，露出漆黑柔軟的短發(fā)，很認(rèn)真地問：“好看嗎？”

    “什么時候去染的？”

    須臾，她聽到自己狀似無意的聲音。

    “就剛剛?！彼硭?dāng)然地回答。

    她沉默了一會兒：“不是說什么時候染回來，聽我的？”

    許慕遲重新抬起頭，垂著眼看她，黑壓壓的眼睫毛連成一片，在風(fēng)里美得太過招搖。

    他忽然笑了一聲：“再聽你的，你就跟別人跑了。”

    顏晞抬眸看著他，一句話在舌尖輾轉(zhuǎn)許久才出口：“公交車上的人是我弟弟?！?/br>
    一陣風(fēng)吹過，攜來幾分不知名的花香。

    許慕遲那雙總是高傲、不屑、鋒芒畢露的眼睛，現(xiàn)在靜靜看著她，說不出溫柔不溫柔，“你是在對我解釋嗎？”

    她笑了一下：“不是解釋，客觀陳述?！?/br>
    “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彼挥煞终f地又往前走了幾步，踩著臺階也擠進(jìn)這片窄窄的屋檐，身上裹挾著的寒風(fēng)撞進(jìn)她懷里，顏晞不明顯地抖了一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無限縮短，她甚至能在對方的眼眸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世界也寂靜無聲。

    “我沒耐心了，顏晞?！彼p輕開口，聲音里的親昵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她困入其中，“你到底什么時候答應(yīng)我?！?/br>
    放在背后的手指無意中收緊，她裝作聽不懂，“答應(yīng)你什么？”

    “別裝了?！?/br>
    輕而易舉便識破她的偽裝，這一次沒有試探?jīng)]有迂回，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澳阏夷信笥巡痪褪窍胝铱可絾?？你看我行不行？?/br>
    她和他之間，就像是兩個棋逢對手的賭徒各坐在賭桌一邊，都在下注，都不想輸。

    她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的準(zhǔn)備，思考出了萬全的對策，可是突然，他就這么把底牌攤開，選擇認(rèn)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