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晞思慮良久，最后終于提筆寫下一句——

    希望許慕遲的所有愿望都能實現(xiàn)。

    她想，他的愿望里，一定包括了，希望外公可以早日康復吧。

    踮著腳尖把紅絲帶小心翼翼系在菩提樹的枝干上，顏晞抬起頭看了又看，平生第一次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漫天神佛身上。

    等到系好絲帶之后，她轉(zhuǎn)身正欲離開，卻被低眉垂目站在一旁的僧侶攔住，給她遞過來一根細細的紅繩。

    她疑惑地抬頭，聽到對方平靜的聲音，說許過愿后，可以把紅繩隨身戴在身上。

    烈日當空，蟬鳴侵襲，顏晞道了聲謝伸手接過。心想，可是她是為別人許的愿，自己戴著紅繩好像也沒用。

    那天他們到最后也沒能偶遇到周瀚辰，林語夏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笑著說，拜了菩薩許了愿，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

    十月底，顏弘和周晶蟬回家了。

    顏晞的日?；顒臃秶兊酶W(wǎng)吧的兼職也沒辦法再去做了。原本最后一天上班的時候是跟程釋辭職的，對方卻堅持讓她先請假，等以后有空了隨時回來。

    周晶蟬是一個對她要求很嚴格的母親，大到學習考試，小到早上幾點起床，梳什么頭發(fā)，每件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標準和想法。

    而與此相對的，就是顏弘對她的漠視。

    每一次他們離開再回來，顏晞都抱有隱秘的期待，這次回來會不會有一點點不同。

    但是每一次都沒有。

    他們的眼里只有錢，她就像是一個他們急于擺脫又無計可施的累贅，只有眼不見才能心不煩。

    顏晞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不眠的夜里想了很久，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完全不愛孩子的父母。

    直到現(xiàn)在她依然沒有想出答案，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接受現(xiàn)實。

    他們像是住在同一片屋檐下的房東與房客，每天早上她出門上學的時候，周晶蟬會不咸不淡地說一句“路上小心”，晚上放學回來，一家人圍在餐桌上沉默地吃一頓飯。然后她回到臥室學習，他們出門散步，回來洗漱睡覺，一家人再無交集。

    這樣壓抑的家庭氛圍讓顏晞感到窒息。

    她只能盡量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把精力其中到其他的事情上面，比如學習，再比如，許慕遲的生日。

    第46章 黑暗中漫舞（03）   手機是我買的……

    眼看著許慕遲的生日就要到了, 他卻還是沒有回來，顏晞準備好的生日禮物也只好暫時擱置。

    自從父母回來以后，顏晞就只能趁他們晚上出門散步的那段時間偷偷給許慕遲打電話。有時候兩個人聊著聊著, 如果聽到外面的開門聲，她就必須抓緊時間掛電話，然后拿起筆, 做出一副正在學習的樣子。

    這樣如履薄冰地維持著表面平靜的生活，直到周晶蟬發(fā)現(xiàn)她換了新手機的那個晚上。

    當時她正趴在書桌上聚精會神做一套物理試卷，手機被隨手丟到床頭充電，臥室門忘了關(guān)。

    周晶蟬應(yīng)該是過來幫她關(guān)門的, 結(jié)果視線無意間瞥到放在床頭的手機，立刻愣在原地。

    這款手機是當下最熱門也最高端的，單價幾乎快要超過四位數(shù)，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該是顏晞能夠買得起的東西。

    周晶蟬在門口站了好半天, 氣得手都在抖, 而她仍然在專心致志地解題, 沒有察覺。

    直到聽到身后重重的一聲響。

    顏晞回過頭，愣了幾秒才發(fā)現(xiàn)是周晶蟬把她的手機摔了。

    那是許慕遲送給她的手機。

    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 她幾乎是下意識起身去撿，卻被周晶蟬牢牢拉住手腕, 強行拽過去：“哪來的手機？”

    顏晞抿抿唇，面對母親的質(zhì)問,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把她的沉默當成是心虛, 周晶蟬火冒三丈，想也不想便一巴掌打在她臉上：“我們這段時間不在家，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小小年紀怎么一點羞恥心都沒有，這個手機的來歷今天你必須跟我說清楚, 到底是誰給你買的？！”

    左臉臉頰火辣辣的疼，顏晞卻沒時間難過，各種念頭一一在腦海中掠過，但最后依然沒有標準答案。

    她不擅長撒謊，但又不能說出實情。如果說了的話，周晶蟬可能要大半夜拉著自己跑到許慕遲家里百般sao擾，然后逼自己跟他劃清界限。

    顏晞有時候不太能理解周晶蟬的想法。

    從前上初中的時候，剛剛進入青春期，她也和其他女生一樣愛美，喜歡買很多五顏六色的小飾品來裝飾自己，但是每次被周晶蟬發(fā)現(xiàn)都會大發(fā)雷霆，把她的頭繩發(fā)卡通通沒收，還囑咐她不要總是想著出風頭，把心思放到正途上。

    顏晞不懂她說的“正途”是什么，明明她去過最多的地方就是書店，買過最多的東西就是輔導書。

    但是從那以后，她的確再也沒有買過飾品，扎頭發(fā)永遠用最普通的黑色皮筋，項鏈手鏈這些東西從來沒戴過，更別提學一些女生偷偷化妝染發(fā)打耳洞。

    然而周晶蟬還是不滿意。

    好像無論她怎么努力都不會滿意。

    夜?jié)u漸深了，顏弘已經(jīng)進了臥室，這會兒外頭動靜這么大也沒起來看一眼，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不想管。

    顏晞仍然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地面上四分五裂的手機，在心里想著明天放學后要去市里的數(shù)碼維修店找人修一下，不然以后就接不到許慕遲的電話了。

    徹底被她的沉默激怒，周晶蟬盯著她，氣極反笑：“行，你不肯說是吧？明天我就去你們學校找班主任問問，這個手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平時有沒有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br>
    “我沒有?！?/br>
    良久，她終于開口，語氣很平靜，只是尾音稍稍有些抖，“我沒有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也沒有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br>
    “你說沒有就沒有？”周晶蟬彎腰把地面上四分五裂的手機撿起來，“等明天我去學校問過班主任，一切就都清楚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別打什么歪主意，我都是為了你好，偏偏你就是不聽，硬要往彎路上走。”

    說完這些，她像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起身往外走：“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說這些話，你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我也沒辦法?！?/br>
    直到周晶蟬回到主臥室，關(guān)上房門，顏晞才慢吞吞回到書桌前，把剛才的物理試卷做完。

    臉頰上火辣辣的疼，周晶蟬那一巴掌的確打得太狠，她伸手試探性地碰了碰，毫不意外摸到一片凸起，應(yīng)該是腫了。

    原本是想好好思考一下該怎么解決這件事情，但是她實在太累，不知不覺就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醒過來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沒人了，顏晞緩了半天才勉強從椅子上站起來，只覺得腰酸背痛。

    洗漱的時候，她對著鏡子照了半天，發(fā)現(xiàn)左側(cè)臉頰上的巴掌印雖然腫得沒有昨晚那么厲害了，但紅痕還是很明顯，于是只好把長長的頭發(fā)放下來，遮住側(cè)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走進銀樺大門，一路上總覺得很多同學都在看自己。

    有點心虛地又把長發(fā)往前撥了撥，她低著頭，快步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接下來一整天顏晞都心神不寧，上課的時候，目光總是控制不住地往窗外瞥。

    生怕下一秒就發(fā)現(xiàn)周晶蟬冷冷地站在教室門口。

    就這么提心吊膽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班會課，講臺上祝梅正在表達對他們這次月考成績的不滿，她心不在焉地聽著，努力控制著不往窗外看。

    就算遲鈍如趙小樓，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反常，于是偷偷靠過來，壓低聲音問她：“顏晞，你今天怎么了？”

    “沒怎么，就是最近學習狀態(tài)不太好?！?/br>
    隨便找了個借口，顏晞不敢把臉完全轉(zhuǎn)過來，只好裝作提醒對方的樣子目視前方，“祝梅在看我們這邊呢，噓?！?/br>
    趙小樓膽子小，聞言嚇了一跳，只好老老實實轉(zhuǎn)過去，不敢再出小差了。

    班會課的最后，祝梅通知他們，說經(jīng)過校方慎重考慮，決定從下周起，高二年級開始跟高三年級一起上晚自習，具體的內(nèi)容安排另行通知。

    教室里稀稀落落響起幾聲有氣無力的“知道了”，顏晞反而覺得上晚自習很好，至少找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離開那個家。

    下課鈴聲響起，顏晞終于松了口氣，覺得今天平安度過了。

    熙熙攘攘的教室里，她打開數(shù)學練習冊，像往常一樣開始寫作業(yè)。

    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徐佳音從教室外進來，走到她課桌前：“顏晞，祝梅讓我看看你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現(xiàn)在就去一趟辦公室?！?/br>
    顏晞聞言動作一頓，筆尖“呲啦”一聲劃破薄薄的紙面，在空氣里發(fā)出刺耳的雜音。

    “好，知道了，謝謝?！?/br>
    “不客氣?！毙旒岩粽f完，腳步還是沒動，片刻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了，今天出cao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你的臉怎么了？”

    “沒怎么?！彼掌鹱烂嫔系木毩晝?，用筆袋壓住，然后起身匆匆往外走，“那我先過去啦?！?/br>
    顏晞從未覺得從教室到辦公室的這段路這么漫長，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等到站在祝梅辦公室門口，手心已經(jīng)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抬手正欲敲門，突然聽到門內(nèi)祝梅的聲音，“顏晞不僅是班上的優(yōu)秀學生，也是我的數(shù)學課代表。生活方面我可能對她不夠了解，但只論課堂表現(xiàn)，她從來都是出類拔萃的，從高一下半學期開始，基本上每次考試總分都能穩(wěn)在年級前十。我不是很理解，這么聽話的孩子，有什么事情值得你發(fā)這么大的火，上綱上線的？”

    “祝老師，不是我上綱上線，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這個年紀正是容易長歪的時候，我就是擔心她以為自己長得不錯，就心思不正，到時候別再被什么不懷好意的人給騙了?！?/br>
    周晶蟬說到這里停下來，辦公室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應(yīng)該是她把手機拿出來，在給祝梅看，“祝老師，你看看這個手機，我跟她爸每天起早貪黑拼死拼活也買不起的呀，我也是沒辦法，才過來找您了解情況?！?/br>
    身邊有幾個男生抱著籃球勾肩搭背著走過，看到她站在辦公室門口，都在竊竊私語。

    顏晞沒有精力去管他們在議論什么，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很快就聽到里面那句“請進”。

    她轉(zhuǎn)開門把手，慢慢走進去。

    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學了，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走廊里學生的嬉笑聲，其他老師都不在，只有祝梅和周晶蟬面對面站在辦公桌前。

    “老師?！彼p聲開口。

    祝梅點點頭，視線瞥過她側(cè)臉，停留片刻，扭頭問周晶蟬：“顏晞mama，她左臉上的傷口是你打的嗎？”

    周晶蟬停頓片刻，含含糊糊地回答：“昨晚我發(fā)現(xiàn)她用這么貴的手機，實在是太生氣了?！?/br>
    安靜的辦公室里，祝梅的聲音冷下來：“我是從來都不提倡體罰孩子的，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都沒有資格對孩子動輒打罵，這種教育方式早就應(yīng)該被淘汰了。”

    “不是我想體罰，是這丫頭太氣人了，我就是想知道她這個手機是從哪來的，鬼知道她到底在心虛什么，不管我怎么逼問就是不肯告訴我?！?/br>
    周晶蟬越說越激動，恨不得把手里四分五裂的手機砸到她身上。

    耳邊聽到祝梅心平氣和的聲音：“顏晞，你告訴老師，這個手機是不是你自己買的？”

    她沉默片刻：“不是。”

    祝梅的聲音變得嚴肅：“那是誰給你買的？又為什么會給你買這么昂貴的手機？”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里，顏晞卻毫無知覺，只覺得每一秒的時間流逝都無比漫長。

    正當她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的時候，突然——

    “手機是我買的?！?/br>
    隨著這道過分從容的聲音響起，辦公室大門重新被打開，穿著校服眉眼鋒利的少年靜靜站在門外，恍惚間四面八方的陽光都從他身后奔涌而來。

    剎那間四周鴉雀無聲。

    疑心是自己聽錯了，顏晞不由自主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