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有點虛，有點啞，不如從前那般中氣十足。

    “你母親的死，我有責(zé)任。那天我本來是想救她的，但她在公司分量太重，對我的阻礙越來越大，如果沒有她，我在公司就能大有作為。當(dāng)時只是一念之差……”

    “現(xiàn)在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笔Y措的聲音被風(fēng)傳過來，平靜得出奇。

    “是，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笔Y乾州嘆息，“你當(dāng)時躲在休息室，親眼目睹你母親的死，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你能在最后關(guān)頭醒悟，救我，光這一點，我這個做大哥的，不如你?！?/br>
    蔣措的手微微動了動。

    醒悟嗎？

    不是的。

    他只是，不希望她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卷入那種噩夢。

    “老三，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母親?！笔Y乾州望著他的背影道。

    “我知道?！笔Y措答得快而輕巧，對蔣乾州來說足夠沉重的、企望他信任的剖白，在他那里似乎一點都不重要。他說：“不是你?！?/br>
    這三個字那么簡單，卻又那么微妙，蔣乾州內(nèi)心一震。

    不是“你沒有”，而是“不是你”。

    不是他，意味著——另有其人。

    -

    老陳的胃病一直不見好，老汪休假休了一周有余，都不見人。

    寧思音要把原來寧家的司機調(diào)過來，蔣措說不熟悉的司機用不慣。

    有時候開會或者加班，她讓蔣措自己打車先走，嬌生慣養(yǎng)的蔣三爺表示，他體質(zhì)差，公共交通工具細菌太多，容易生病。

    寧思音一忍再忍，誰能想到她這個司機上崗之后，尋尋覓覓，竟然找不到一個下崗的機會。

    還是以前的蔣措好，現(xiàn)在這個太難伺候了！

    今天公司事少，五點她準(zhǔn)時下班，準(zhǔn)備去蔣氏接人。開到半路收到蔣措的信息，通知她，他人不在公司。

    寧思音樂得不用接他，馬上回復(fù)：那我先回家了。

    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進來消息。

    蔣措：我想吃福記的糖藕

    寧思音：“……”

    她十分不解，明明她也是個女人，嫁了老公怎么像娶了個祖宗，每天接送上下班鞍前馬后，現(xiàn)在還得給他買吃的？

    這就是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家庭地位嗎？——她自己也很有錢的好不好。

    果然男人啊，一有錢就變不乖。

    一路嘟嘟囔囔，還是乖乖繞路到福記，打包糖藕帶回家。

    然而蔣措臨時有事，十一點過依然沒回來。寧思音惦記自己跑了大老遠特地買回來的糖藕，有些人真是被她寵壞了！自己要吃，她買來了又不回來吃，浪費那么好的糖藕。

    糖藕勾走了她的心，洗完澡躺下，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反而更饞了，她意志力低下，忍了幾次，實在沒忍住，掀了被子下床。

    今天蔣季凡六太太不在，老爺子也早就歇下了。她懶得換衣服，睡裙外面披上睡袍，連燈都沒開，打算速戰(zhàn)速決。

    正在餐廳摸黑吃糖歐，客廳的燈啪一下亮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便見門口站著一人。蔣措剛剛進門，手臂掛著大衣，視線落在她身上，微妙地停頓一瞬。

    寧思音正往嘴里塞藕塊的動作僵住。

    蔣措放下大衣，一邊松領(lǐng)帶，一邊向她走來，看看桌上已經(jīng)空掉的盤子，再看看穿著睡衣腮幫子鼓囊囊的她。

    “都吃完了？”

    寧思音莫名尷尬，“我只是怕浪費?！?/br>
    蔣措不置一詞，只是彎下腰，就著她手吃掉那最后半塊糖藕。

    低頭時離她太近，幾乎挨到她的臉，寧思音盯著他近在咫尺的側(cè)面，咀嚼的動作，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十一月份，氣溫已經(jīng)很低，她卻忽然覺得有點熱。

    “哎呀我去！”蔣聽月夜貓子作息，下樓拿水喝，沒想到碰上這種深夜劇場，她捂著眼唾棄，“三樓那么大還不夠你倆發(fā)揮的？大半夜在這兒接吻?！?/br>
    寧思音老臉蹭得一紅，忙解釋：“不是，你誤……”

    “我烏雞鲅魚?！笔Y聽月扭頭就走，“你們搞完記得自己收拾干凈，咱家傭人比較傳統(tǒng)，可別給人家五十幾歲的老阿姨臊死了?！?/br>
    “……”

    算了，寧思音放棄辯解了。

    愛誰誰吧。

    第60章 我裝的 [vip]

    蔣聽月憑一己之力制造了一場誤會, 她自己倒是走了，尷尬全留給兩人。

    寧思音讓她的葷話搞得面紅耳赤，蔣措則沒反應(yīng)。

    靜默地上樓, 她漱了口上床睡覺, 蔣措去洗澡。被他從背后圈住, 寧思音壓根沒睡著。

    微涼的手掌覆在她腰上，羽毛似的吻落在耳后, 寧思音從耳根麻到脊背，想好的拒絕張口卻結(jié)巴：“我、我、我今天不舒服……”

    蔣措的唇在她脖頸流連片刻, 之后離開。

    他在這件事上一直很紳士，從剛結(jié)婚那陣從不碰她就看得出來。

    “睡吧。”

    他仍在她背后, 輕輕抱著她。

    雖然躲過一劫，但寧思音心亂如麻，不記得想了多久才睡著。

    -

    文旅城二區(qū)全面完工，公司包下整層餐廳，組織了一場慶功宴。

    明明是光啟的盛會，寧思音拿著香檳, 收到最多的問候和恭維竟然都關(guān)于蔣措。

    “三爺升任總裁, 現(xiàn)在是蔣氏的一把手了，恭喜恭喜啊?！?/br>
    “寧小姐真是慧眼識珠??！”

    “誒？今天三爺怎么沒有來？”

    ……

    寧思音微笑、微笑、微笑, 等來奉承的人都走了，放下杯子，長長出了口氣。

    蔣乾州提防二爺，提防自己的親兒子, 幾十年專權(quán), 所以他這顆絆腳石一旦被挪開, 蔣措大刀闊斧, 不費吹灰之力就接手了整個蔣氏。

    他在蔣氏如魚得水，現(xiàn)在是蘇城商界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寧思音有時候想，難道她真有自己不知道的天賦，隨隨便便就選中一支潛力股？

    那以前買彩票怎么從來都沒中過獎。

    沒給她多少喘息的時間，又有人過來了。東拉西扯，轉(zhuǎn)彎抹角，希望她引薦他與蔣措認(rèn)識——他兒子在蔣氏分公司任總監(jiān)，想往集團調(diào)動。

    “下個月我兒子辦婚禮，就在咱們富陽區(qū)的酒店，寧董和三爺要是有空，到時一定要賞臉啊?！?/br>
    寧思音笑瞇瞇：“我會轉(zhuǎn)告他，有時間一定去捧場?！?/br>
    喝了幾杯酒，覺得吵得慌，寧思音趁人不注意從后門出去。

    出了門瞧見嚴(yán)秉堅，他站在檐下抽煙，見她過來便把煙滅了。

    “怎么出來了？”

    “臉快笑僵了，中場休息一下。”

    后門是一條小街，比前面車水馬龍的主干道清靜許多，花箱里種著不知名的植物，入冬的天氣一片簇綠。對街酒吧后門，花花綠綠的一對男女在黃色的路燈下吵架，飆著臟話互相問候父母，罵著罵著又拉拉扯扯開始親嘴，男的砰一下把女的按在路燈上，腦袋左右搖擺得感覺要摩擦出火花了。

    寧思音看得“嘖嘖”。

    這就是非主流少男少女的戀愛方式嗎？

    正看得興起，旁邊嚴(yán)秉堅說：“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有嗎？”

    “經(jīng)常跑神?！眹?yán)秉堅看著她，“還是因為蔣措的事？”

    寧思音瞧著那對小情侶，親完摟摟抱抱地回去酒吧。

    都吵成那樣了，這么容易就和好了嗎？

    “我上次去公司找他，帶著協(xié)議書，本來打算跟他談離婚的事，但是發(fā)生了一點小意外?！睂幩家羰栈匾暰€，撥了撥花箱里的綠葉子，“現(xiàn)在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br>
    最近蔣氏的動向，雖然壓了消息，總有走漏的風(fēng)聲。嚴(yán)秉堅大概能猜到，“小意外”與蔣乾州突然發(fā)病有關(guān)。

    不論蔣措在中間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蔣乾州在他的辦公室出事，光這一點，他就無法洗脫嫌疑。

    尤其，二十年前，他母親以同樣的方式過世，很難讓人不往某個方向揣測。

    “他這個人不簡單，我看不透，不過既然現(xiàn)在地位已經(jīng)穩(wěn)固，離婚對他的影響微乎其微，應(yīng)該不會為難你。如果他不肯好聚好散，蔣家老爺子是個明事理的人，你可以試試請他出面?！眹?yán)秉堅側(cè)身，“不管怎么樣，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br>
    寧思音轉(zhuǎn)頭要說什么，余光略過他身后，募地僵住。

    嚴(yán)秉堅回頭，也頓住。

    不遠處，五六米遠的地方，一道身影靜靜立在隔壁餐廳門口。

    蔣措看著他們，面上沒有幾分表情，只是那雙眸子在后街略顯昏暗的光下，顯得深幽不明。

    寧思音的心霎時提到嗓子眼，出軌被當(dāng)場逮著都不會比此刻更慌亂了。

    她設(shè)想了一千種與蔣措商量離婚的時機與語言技巧，哪種都覺得不夠完美，誰能想到竟以如此草率的方式被他聽到。

    救命！

    蔣措是一個修養(yǎng)很好的人，無論是對任何人，即便是在露出真面目之后，也得體從容，從不曾有過惱羞成怒的時刻。

    在她面前更是溫柔，寧思音第一次被他用這樣漠然的眼神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