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臣(皇嫂) 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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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叫邱俊喆的年輕舉子,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篇文章,前半段都還是比較中規(guī)中矩的分析,到了中間卻筆鋒一轉,將過去一年與外族的戰(zhàn)亂全部歸咎于太后身上,文筆之中不乏對太后的辱罵、責怪,最后更是指出太后荒yin,以帝星之說愚弄世人,實為一己私欲,如果任由這件事荒唐下去,大魏江山危矣。 禮部的那些考官閱卷時,被這篇文章中大膽的言論嚇了一大跳。如果這份考卷被太后看到,太后肯定是要生氣的。 但太后如今這種情況,要是一不小心身體氣出什么毛病,他們豈不是要擔責? 猶豫來猶豫去,禮部考功員外郎先去請教了禮部侍郎的意思,然后禮部侍郎又往上傳,不知怎么,一來二去的,就傳到了閔相公耳朵里。 皇帝年幼或體弱不能親政時,由太后代為掌權在大魏史上已有諸多先例。過去幾年,當今太后執(zhí)政也沒做出什么特別惹天下文人眾怒的事,因此這些年在民間威望穩(wěn)步上升。 除了上次叛亂的安王、吳王是別有用心,指責太后大肆攬權之外,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有文人這般辱罵太后。 而且這個邱俊喆還是國子監(jiān)太學的學生。 他敢把這種話毫不留情地寫在考卷中,足以證明,這種聲音已經(jīng)不是一點點了。 閔相公一手拿著那份考卷,眉頭微皺著說:“這種東西還不趕緊燒掉,留著做什么?至于那個舉子,不錄就是了?!?/br> 禮部侍郎正要躬身應是,太后從一側走了過來,瞧見閔相公手里的東西,眉梢微挑:“這是什么?” 閔相公連忙躬身行禮:“參見太后娘娘,這不過是臣隨手記錄的一些東西?!?/br> “我都看見了,是今年春闈的一篇策論,”鄭嘉禾伸出了手,“什么東西讓閔公這么寶貴?拿來吧?!?/br> 閔相公猶豫片刻,只好硬著頭皮把東西遞了上去。 鄭嘉禾一頁頁翻過去,一開始還面色平靜,看到中間時,她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然后她面色無波,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這篇策論還給了閔相公。 閔相公道:“此人是國子監(jiān)太學的學生,他父親是隴州司馬……” 他簡單把這人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后不確定地問:“娘娘預備如何處置?” 鄭嘉禾睨他一眼,淡淡反問:“對皇帝不敬,該如何處置?” 第90章 交代 滾出去。 閔相公神色一凜。 其實這個舉子罵的是太后, 當然不是皇帝。但太后如今正孕育帝星,如果硬要往這上面扯,那這個舉子就是大不敬之罪, 幾個腦袋都不夠他砍的。 糊涂! 鄭嘉禾又道:“我剛剛似乎聽見閔公說,要把這試卷燒了, 不錄用,就算揭過?” 閔相公脊背上泛起一陣涼意。 他是這么打算的,畢竟……畢竟太后此舉確實有些出格,好多大臣就是嘴上不說,心里也絕不會少犯嘀咕。因此這舉子這般膽大把那種話說出來, 他內(nèi)心總想幫著遮掩一二。 在他看來, 這位舉子只是莽撞了點,冒失了點, 但罪不至死。 閔相公額上滲出冷汗, 拱了拱手道:“太后娘娘息怒,此人年輕氣盛,一時沖動也是有的, 臣以為, 只要多加訓誡, 定能悔過?!?/br> 鄭嘉禾盯著閔相公看了半晌, 又掃一眼緊張地立在一側的禮部侍郎,突然笑了。 “此人文章雖邏輯不通, 但文筆尚可?!编嵓魏搪唤?jīng)心地開口,“他前兩場考卷看了么, 如何?” 禮部侍郎冷汗涔涔:“當屬……當屬上乘?!?/br> 鄭嘉禾“唔”了一聲:“既然如此,為何不錄?” 兩人詫異抬眼。 鄭嘉禾道:“正好讓他去做個校書郎?!碧Р阶吡恕?/br> …… 放榜后過了沒幾日就是新科進士們的踏青交游宴,宴席同往年一樣設在暢春園, 所有此次新中的進士都會參加。 邵煜、張羨之作為國子博士曹應燦大人的得意門生,在此次會試中分別高中了狀元、探花。 一連好幾日,曹應燦大人臉上的笑意就沒收起來過。這次宴席,他也過來了。 說實話,邵煜這樣的成績,倒是讓鄭嘉禾有些意外。 不過他若沒點才能,還真不容易被曹公放在眼里,收為學生。 鄭嘉禾站在兩層高的閣樓上,從窗口往下望去。 園中百花盛開,新科進士與官員們?nèi)藖砣送?,走動攀談。一旁的湖上停了一艘船,船上有樂姬演奏,婉轉清妙的曲聲從湖上傳來,時而高揚,時而低吟,為整個暢春園增添了一絲不一樣的色彩。 鄭嫣走到鄭嘉禾的身側,隨著她的目光向下看。 “你教出來的學生還不錯?!编嵓魏炭匆娚垤?、張羨之兩人跟在曹公身后,由曹公帶著引見給了許多大臣,“曹公也欣賞他。日后如無意外,飛黃騰達指日可待?!?/br> 鄭嫣笑了笑:“我初見他時,就覺得他一定能考個好名次,他果然不負我所望。我一開始還覺得,能考個探花就不錯了,沒想到竟然是狀元?!?/br> “可惜阿娘不肯公開露面,如今這皇城之中,朝臣只知道邵煜師從曹公,卻不知在曹公之前,他還是你的學生?!编嵓魏剔D目看向鄭嫣,“阿娘,你沒有不甘嗎?” 鄭嫣一怔,旋即彎了彎唇角。 “曹公德高望重,陰差陽錯入了國子監(jiān),誰都知道他得罪過你?!编嶆痰兔迹抗廨p飄飄掠過走遠的邵煜等人,“他作為將邵煜領入朝堂的引路人,將會是邵煜最強的靠山。以后你就會明白了?!?/br> 鄭嘉禾眸光在鄭嫣的面上轉了一圈,又回頭看向窗外。 她看見湖中船上那些樂姬,或坐或立,身披紗衣與彩綢,身段婀娜。 “阿娘沒有不甘,我卻替阿娘覺得可惜。你既然能指點出邵煜這樣的學生,那你若親自來參加科舉,又會如何?”鄭嘉禾望著那群樂姬,目光有些飄忽,“可你不能。我已是太后,但我站在這里,來暢春園參宴的,還是那些已有的大臣、新中的進士,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男子。而女子入園,卻只能是侍女、樂姬,或是作為女眷,被家中男子帶進來?!?/br> 從前她深陷宮廷,自身難保,腦中便只有將所有敵人踩在腳下,獨攬大權這一個目標。 但近些年她的地位一步步鞏固,她立在高處,掌控著所有朝臣,就越發(fā)能感受到這種不甘。 憑什么呢? 鄭嘉禾沒有想太多,鄭嫣就笑著接話道:“有什么辦法呢?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 鄭嘉禾眉心輕攏,還沒說什么,鄭嫣已經(jīng)換了話題。 她朝著湖邊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想不到你爹那個兒子還挺厲害,這次科考也中了二甲?!?/br> 鄭嘉禾瞥過去一眼,默了默:“是還不錯?!?/br> 鄭嫣說:“往后你要是覺得他用著順手,倒也不必顧忌我。你爹在長安沒什么基礎,他能靠的只有你,你只需稍加利誘,自然會對你忠心?!?/br> 鄭嘉禾轉身離開窗邊,走到榻邊坐下休息。 “知道了?!?/br> 她背靠著軟墊,有些疲憊地按了按太陽xue。 鄭嫣站在窗邊看了會兒,跟著走到鄭嘉禾身邊,低眉看向她微微攏起的小腹。 “這幾天感覺怎么樣?”鄭嫣問。 “累,”鄭嘉禾眉頭輕皺著說,“還有些腰酸,反正不太舒服?!?/br> “就是這樣的。”鄭嫣說,“你現(xiàn)在還不到五個月,往后月份越來越大,你也會越來越難受。一會兒沒什么事了,就早點回宮休息?!?/br> 鄭嘉禾嗯了一聲。 她半闔著眼,昏昏欲睡。 鄭嫣見狀,便也不打擾她,悄悄地離開了閣樓。 鄭嘉禾醒來的時候,顏慧來報說新科進士王桓求見。 鄭嘉禾這會兒乏得很,實在是沒什么精力。于是隨口道:“回了吧,就說我改日再見他。” 顏慧應是。 王桓聽見自己的求見被拒絕,有些失望地低下頭,躬身應了一聲。 他托著緩慢又沉重的步子往外面走去,有路過的同一批新科進士瞧見他,熱絡地跟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回了個點頭,又與他們擦肩而過了。不知怎么,他感覺這些人都好像在笑話他一樣。 王桓走了一段路,看見了前面走著的邱俊喆,頓時眼睛一瞇。 這邱俊喆,就是在此次考試中,大膽在策問的卷子上寫文章辱罵當今太后的人!那篇文章不知怎么流傳了出來,幾乎傳遍了長安城。在沒有放榜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個邱俊喆兇多吉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難說,更何況是中進士了。 誰知道新科進士的名單出來,這個邱俊喆居然與他一樣是二甲,名次還在他前面! 這樣一來,原本因為那篇文章,心中對太后私德也有些犯嘀咕的人,反而會震驚于太后的寬容。 邱俊喆本人都是驚訝的,聽說他在得知自己中榜之后,把自己關在房中幾天沒有出門。反而是他的父親,得知他在考場上做了什么,氣得動用了家法,打了他好幾棍。 在王桓看來,太后就是在作秀。 可她連一個辱罵她的人都能容下,還予他功名、給他授官,怎么對著他這個有一半血緣關系的親弟弟,就這么刻薄呢?連想見一面都難! 王桓握了握拳頭,匆匆離開暢春園。 …… 暢春園宴席結束之后的幾天,朝廷陸陸續(xù)續(xù)給這批進士授了官。 下午的時候,王崇智帶著王桓入宮求見。 鄭嘉禾在書房見了他們,她看著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她那血緣上的弟弟向她行禮下拜,眼眸微垂:“都坐吧。” 兩人應了聲是,在宮人們搬過來的矮凳上落座了。 “這次考得不錯,”鄭嘉禾慣常勉勵一句,“先在翰林院待一段時間,做得好了,再說后面的事?!?/br> 王桓恭敬應是。 王崇智看一眼鄭嘉禾,笑道:“他學問做的還是不錯的,也不虧我當初想方設法,把他塞進國子監(jiān)。” 他想想當初剛到長安有多難,他就難受得慌!自己的親生女兒當了太后,執(zhí)掌大權,結果他想把兒子送進國子監(jiān),還得去跟那些大臣說好話、奉承他們? 這簡直讓他覺得就像是沒生過這個女兒。 不過誰讓他拗不過她呢,還不得咬咬牙捏捏鼻子忍了。 鄭嘉禾抬目,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 “朝中官員子孫自然可以入國子監(jiān)讀書,”鄭嘉禾道,“可惜你是個白身,當然艱難一點?!?/br> 王崇智面上一滯,有些被駁了面子。 “我雖為太后,也不能壞了規(guī)矩?!编嵓魏痰馈?/br> 王崇智心中更是不服氣。規(guī)矩?她都敢跟秦王茍且,還弄出一個孩子來了,她怎么好意思說出來規(guī)矩這個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