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循聲回頭。

    他臉上微笑不改, 鳶色眼睛里有著淺淡的一層情緒，像是罩了紗, 用一種上挑又滿不在意的聲調(diào)，語氣輕飄飄說：我知道哦。

    仿佛是在說那又怎樣？。

    這是一種讓不知情眾人都會感覺到憤怒油然而生的輕慢態(tài)度, 恨不得沖上去狠狠揍他一拳。

    趕來的充滿正義感的警官皺起眉頭, 不贊同說道：這位同學(xué)，你的朋友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了進(jìn)來，請不要再說這種讓人傷心的話了。

    太宰沒有理會他, 也沒繼續(xù)去看工藤優(yōu)作。

    他慢吞吞地收回了視線, 穿上黑色長款大衣, 走到男人不遠(yuǎn)處的地面，撿起地上的手木倉。

    走吧。太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像是要輕描淡寫地拂去什么東西, 可能是感情，也可能是其他無關(guān)緊要之事，要回去了。

    夏油杰抿了抿嘴，一言不發(fā)地跟了上去。

    啊，對了。太宰仿佛想起什么，從口袋里夾出一張學(xué)生證，在警察阻止問話之前就說：這是我的持槍證明。

    職位最高的那個警官走上前，卻沒有看學(xué)生證，而是和太宰治定定地對視許久，臉色難看，像是在犟著什么勁。

    這人在討厭他，太宰看一眼就下達(dá)了判斷，但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也沒有按照警官試圖用視線壓迫他道歉的想法去行動，而是對視過去，平靜地道：可以把學(xué)生證給我了嗎。

    警官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讓開了路。

    這次回校，沒有人想著用虹龍了。

    輔助監(jiān)督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將車開到高專，他對太宰治微微俯身，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重和敬畏，無法隱藏，見太宰沒有別的要求后，他才開車離開。

    夏油杰看著。

    輔助監(jiān)督的電話很及時。他突然說，紫色狐貍眼情緒不明，注視著后車尾一路走遠(yuǎn)，我以前都不知道，他的演技還不錯。

    說到這里的時候，夏油杰似乎想像往常一樣笑笑，可情緒失去控制，勾起的嘴角太過勉強(qiáng)，僵硬而怪異。

    他不看鏡子都知道有多難看，只好放棄。

    太宰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開了個冷笑話：可以讓他去影視界發(fā)展一下，正好我們今天也算認(rèn)識了一個大明星，說不定能提供什么幫助呢。

    半響，他的話又幽幽飄了過來，帶著無可奈何的遷就：夏油君，別忘了要去找夜蛾老師匯報哦，今天可發(fā)生了不少事情。

    再這么拖延下去，可能警察那頭的電話已經(jīng)要打來了吧。

    夏油杰卻忽然感覺到一股正在被推開的疏離。

    太宰的語氣表情都很正常，但是稱呼，這個在日本社會很正常的稱呼卻在往日的親昵撒嬌中變成了冷漠。

    夏油杰猛地想起來，太宰不是第一次這么叫了。

    最初還不熟悉的時候，太宰站在樓道的陰影處，看似親熱實則冷淡地叫他夏油君，再后來就改口了，跟著五條悟一起叫杰。

    第二次是太宰的自殺愛好剛暴露出來的時候，夏油杰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阻止，少年煩不勝煩，因為上吊而昏昏沉沉的大腦脫口而出了一句夏油君。

    而第三次，也就是現(xiàn)在，夏油杰突然就明白了太宰對于稱呼的表現(xiàn)，他的嘴上親昵而甜膩，實際上心底一直都在用這種克制的距離對待他。

    夏油杰奇怪的是。

    但如果之前是假裝親近的話，為什么現(xiàn)在又改回來了？

    夏油杰隱隱有一個猜測，于是他排除掉所有自認(rèn)為的干擾項夜蛾老師的檢討哪個月不寫上四五次，更何況這次錯的不是他們。

    叫我杰。他說，又覺得語氣很生硬，接著微笑著添了幾個字：你以前不都這樣叫的嗎？

    太宰用一種怪異的視線打量著他。

    忍不住強(qiáng)調(diào)地問：你不生氣了嗎？我可是故意在騙你哦。準(zhǔn)確來說，杰就像個游戲機(jī)的人物，從選擇任務(wù)的那一刻你就落入圈套了，從頭到尾被我耍了個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夏油杰很冷靜：你不用故意激怒我。

    他最初見到太宰時當(dāng)然很生氣，尤其是自己被耍了個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受害者卻輕飄飄的站出來說，其實我才是幕后主使哦。

    那一瞬間的怒火甚至快燃燒盡理智，夏油杰不會將過錯推到別人的身上，但全部都堆積在心底也不是個滋味，暴力是宣泄怒火的最佳途徑。

    夏油杰坦言說：我當(dāng)時差點想跟你打一架，但周圍有普通人，所以我忍住了。

    太宰睜大眼睛欸～了一聲。

    少年歪了歪腦袋，感到困惑不解，并真情實意地發(fā)出詢問：為什么不呢？

    按理來說，是個正常人被耍了一頓后，都會生氣吧，更何況自己這次做的很過分。

    夏油杰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做的一切，出發(fā)點都是為了我，我是最沒有資格對你發(fā)脾氣的人了！

    警官責(zé)備的話，讓夏油杰突然冷靜下來，沒有被太宰的牽著鼻子走。

    如果一個人真的幫助了另一個人，怎么可能會被譴責(zé)。

    夏油杰在車上時已經(jīng)重新理了好幾遍事情經(jīng)過了，但他沒想到的是，輔助監(jiān)督也是太宰的人。

    你能聽到外面的情況，隨時可以離開，但為什么偏偏要在我們準(zhǔn)備進(jìn)去的時候出來？

    因為在這之前夏油杰會覺得慶幸，在這之后，他更關(guān)注太宰的身體狀況。

    只有掐準(zhǔn)時機(jī)，這時候站出來潑一杯冷水，所有人才會不由自主地責(zé)怪他。

    只需要沿著這個思路一直想下去。

    夏油杰說：你想讓我生氣，所以之后的語言、動作、表情都是在激怒我，如果我被情緒支配，順著你的心理暗示一路思考下去，就會覺得你不可理喻，比小孩子還任性。

    但歸根結(jié)底呢？

    這件事情真正的受益人是夏油杰。

    他不僅沒有任何損失在警方面前刷了一次臉，還認(rèn)識了推理小說界的名人反而因禍得福，性格上的缺陷也被改正了。

    真正受苦受累被綁架的人，一直都是太宰治。

    如果真的簡單打了一架，這件事似乎就輕輕松松地翻篇過去了，他們兩個關(guān)系一如既往：太宰不停地找麻煩來挑釁他，夏油杰跟在后面收拾爛攤子，偶爾怒急了，就帶著人去訓(xùn)練場上走一圈。

    我承認(rèn)自己對你的感情有一點濾鏡，比如各種美化，無論做什么都會找借口。

    太宰治此人的手段冷酷殘忍，絕對不算是一個明確意義上的好人和善良，甚至在事情結(jié)束后，都會心有余悸，讓人提不起任何好感。

    但在少年那陰郁而冷漠的外殼下，是一顆比任何人都溫柔的心。

    就算我知道了這一點，也不會改變想法，只不過會重新認(rèn)識你。

    生活在正常人群中的異類，在暴露時只會有兩種結(jié)果，要么被恐懼抵觸，要么被瘋狂崇拜。

    太宰有能力做到第二種，也能若有若無地引導(dǎo)別人讓自己變成第一種。

    但他卻都沒有選，而是開辟了在此之間的第三條道路。

    值得依賴，但不需要別人感激的幫助者。

    夏油杰又說：我跟工藤先生說了兩次感謝，但這一次，我只想告訴你。

    太宰微微睜大眼睛，他下意識想要阻止，但來不及了，那個單詞已經(jīng)通過聲帶穿到空氣，續(xù)而飄到太宰的耳中，似乎也激起了一絲心臟的悸動。

    謝謝。

    不需要哦，太宰看著夏油杰，然后側(cè)頭看向遠(yuǎn)處，那是東京到橫濱的位置，鳶色的視線逐漸放到虛無，露出一抹微笑，聲音輕到無人聽見：畢竟，杰根本不了解我嘛。

    夏油杰沒有聽到這句話，后面隱隱約約傳來五條悟的喊聲，他回頭，看見兩個同學(xué)和兩個學(xué)弟灰頭土臉的模樣，忍俊不禁：怎么搞成這樣了？

    老子以前又沒弄過彩帶禮炮！五條悟不滿，他白色的頭發(fā)上占滿了細(xì)碎禮花，臭著臉，語氣卻止不住關(guān)心，倒是你們兩個，明明看起來比我還狼狽吧。

    夏油杰不置可否，出了點小意外，我現(xiàn)在感覺很好，等下?lián)Q個衣服，就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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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奶油蛋糕散發(fā)著甜膩膩的香氣, 擺放在桌子上，上面用巧克力醬斜斜歪歪勾了三個片假名，彩帶氣球全都掛好, 五條悟開著無下限，被地面上的庵歌姬毫不留情地指揮。

    左邊, 再往下一點。

    你弄過頭了，往上往上對就在這里。

    五條悟從半空跳下來, 拍了拍身上的碎屑, 走到夏油杰旁邊, 笑嘻嘻拍了拍他肩膀, 杰，你今天好安靜??！

    因為太宰的身世不明，又有愛自殺的習(xí)慣，二年級的學(xué)生們想要為他舉辦生日宴會, 結(jié)果被五條悟這個問題兒童宣傳出去，來參加的人越來越多, 最后已經(jīng)變成了整個高專的狂歡。

    校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全當(dāng)默認(rèn)了。

    夏油杰從走神中醒來, 習(xí)慣性地對好友露出一抹微笑：我在想太宰, 他昨天回房間后一直沒出來。

    庵歌姬將最后的紅色氣球系上線，聽到后插了句嘴：不奇怪吧畢竟正常人都不好意思來自己的生日宴會上指手畫腳，你們兩個除外。

    太宰是個正常人？

    這句話任誰聽了都要啼笑皆非, 但對于平時不接觸太宰治的歌姬來說, 偶爾遇到一次, 不僅沒有被氣到，還會被黑發(fā)鳶眼的少年笑吟吟打招呼稱為前輩。

    比起另外兩個不做人的人渣們好多了！

    今天過生日的主角但凡換一個，庵歌姬都不會過來, 甚至還會狠狠比個中指。

    五條悟撇嘴，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小聲說了句：太宰才沒有這么遜。

    庵歌姬怒極氣吼：都說了那叫正常??！

    在前輩和好友吵鬧爭執(zhí)的背景音中，夏油杰的思緒越飄越遠(yuǎn)。

    太宰為什么沒有出來。

    難道他身上還有不小心留下的暗傷嗎？

    夏油杰不太確定，工藤優(yōu)作后面又給他打來了一個電話，說那個組織四天前剛和一個跨國犯罪集團(tuán)搭上線，聯(lián)系人是代號叫貝爾摩德的女人，叮囑他們千萬要小心，就算是有特殊能力也敵不過現(xiàn)代的熱武器。

    貧民區(qū)的組織雖然規(guī)模小，但能被跨國犯罪集團(tuán)盯上，一定會有特殊的地方，夏油杰擔(dān)心太宰受了傷，卻不肯吭聲。

    別看太宰治一點疼痛就要大喊大鬧，恨不得到處嚷嚷，讓整個高專的人都知道，然后順理成章地逃避任務(wù)。

    但夏油杰知道，若真遇到什么事情，太宰會裝作比任何人都要若無其事的樣子。

    悟，我去看看太宰。

    黑發(fā)丸子頭的學(xué)生越腦補(bǔ)越擔(dān)心，思來想去，他干脆起身決定親自去看看。

    夏油杰算是明白了，對待太宰就要打直球，稍微拐彎抹角一點，或者想著下次慢慢感謝，就會落到這家伙的溫柔陷阱里。

    因為太宰需要的生存本能太低了，只要一個角落，一卷繃帶，哪怕沒有食物和水源都可以夏油杰甚至懷疑，若真有人這么做了，少年只會滿懷期望希翼地等待死亡降臨。

    除了一次又一次阻止太宰自殺，夏油杰對待如何感謝太宰這件事，罕見地升起一種挫敗的情緒。

    根本無從下手啊。

    就算在高專內(nèi)部，太宰的宿舍也是出了名的待遇差，倒不是有人苛刻他，只是所有人都搞不明白一點，少年為何偏偏要選擇了常年不見陽光的背陰方向。

    太宰不愛拉開窗簾，房間內(nèi)不開燈時昏黑一片。

    夏油杰走進(jìn)來地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燈，這已經(jīng)是習(xí)慣了，淡淡的光芒籠罩下，少年趴在桌子上呼吸平穩(wěn)，黑色卷發(fā)垂落下來幾縷，眉頭微蹙，身上披了件高專的大衣校服就睡著了。

    太宰警惕性可不弱，居然在睡覺？

    細(xì)微的開關(guān)按動聲，太宰猛地從書的世界中驚醒。

    他瞬間睜眼，鳶色瞳孔一片幽深清明，好像從始至終都很清醒沒有睡著，但又似乎被嚇到了，才會暴露出讓人恐懼的危險情緒。抬眼間眼底的晦暗被隱藏下來，少年臉上連一條壓痕都沒有，揚起燦爛明媚的笑容：杰，你怎么來了。

    可能是危機(jī)逐漸臨近，就在昨天晚上，書居然有了新動作。

    太宰的睡眠時間一向很少，在□□時他失蹤的原因，也多半是為了自殺打游戲，每天懶洋洋窩在沙發(fā)上不是在監(jiān)聽，就是在處理大腦雜亂無章的線索和計劃。

    所以，就在他滿身疲憊地回來后，準(zhǔn)備像往常一樣懶洋洋趴在桌子上，將人類必不可少的睡眠時間隨意應(yīng)付過去時。

    他做了一個夢

    殺人結(jié)社，天人五衰。

    原港口黑手黨干部，太宰治，我在此逮捕你。

    收留了指定災(zāi)獸和兇手偵探社是犯人！

    要來一起開興高采烈煩惱會嗎？

    神威！

    太宰猛地睜開眼。

    打開燈的夏油杰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走了過來，順手將微涼的指頭搭在少年額頭上，過了幾秒鐘，他眨了眨狐貍眼，帶著笑意地說了句：還行，沒有發(fā)熱。

    太宰慢吞吞說：我昨天失眠了哦。

    夏油杰不熱衷探究別人的隱私，不出意料，聽到這句話后，他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需要幫忙嗎？硝子的醫(yī)護(hù)室沒有安眠藥。

    以前這些基本的藥品也有，但沒幾個人用 ，還會被太宰順走，于是丟失幾次后慢慢地就都消失。

    夏油杰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拖著昏死的太宰去醫(yī)院洗胃了。

    如果杰想給我安眠藥的話也可以哦～當(dāng)然，我沒有說假期不好的意思，但如果能有一個不需要做任務(wù)寫報告的休息時間，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