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希爾德回過神，“我在車里等你，你可以把車門鎖起來?！?/br>
    “難道你還會逃跑？”

    “說不準?！?/br>
    奧斯卡既沒有警告他，也沒有冷嘲熱諷，只是在超市前的空地停車熄火，連鑰匙都沒有拔就走了。他說要去給女兒買一些軟糖。

    不知道為什么，獨處的這段時間，希爾德的腦海里一直默念著這個詞。

    軟糖。

    他的嘴里充滿苦澀的味道。

    現(xiàn)在還是白天，清醒時的痛苦比睡著時強烈百倍。

    二十分鐘后，奧斯卡抱著一個紙袋回到車里。他打開車門，很自然地把袋子交給希爾德，后者眼看無法回絕，只能伸手接下。

    “你還在?！?/br>
    “我想了想，不管我跑多遠你也能找到我?！?/br>
    “這倒是。”奧斯卡看了一眼后視鏡，把車倒出去。

    希爾德又開始望著路邊的街景發(fā)呆，車廂里一片寂靜。兩個人相處的寂靜和一個人獨處是不一樣的，奧斯卡和希爾德的關(guān)系還處在很微妙的階段，互相之間并不熟識，但又得開始一段緊密的合作。說實話，對奧斯卡來說，這個剛離開監(jiān)獄的年輕人比他所有的前任搭檔還要難相處，倒不是因為希爾德有多倔強叛逆，相反，奧斯卡覺得他過于順從了。

    他把他從監(jiān)獄里弄出來，給他一身干凈衣服和一份足以勝任的工作，他卻連一點積極的情緒變化都沒有，那了無生趣的目光仿佛在說，哪里都一樣。

    “要不要吃點東西？”奧斯卡問，“前面有一個路邊小攤，賣很好吃的卷餅。”

    “我不餓?！?/br>
    “那要不要聊聊？”

    “我想先去住的地方。”

    “我還沒給你找住處?！?/br>
    “去最便宜的旅店租一個單間就行?！?/br>
    “艾許為你整理了一個臥室，在閣樓上，雖然小了一點，可比破旅店和出租屋舒服多了。”

    “艾許是……你的妻子？”

    “對。”

    “……你有沒有告訴她，要住進她家里的是個刑期還有好幾十年的殺人犯？”

    “她知道，她也是警察，主要做文職，不過現(xiàn)在暫時在家照顧孩子?！?/br>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br>
    “是嗎？我覺得很好?！眾W斯卡說，“因為搭檔和妻子一樣重要。婚姻帶來人生美好的光陰，搭檔卻難免會經(jīng)歷幾次生死時刻?！?/br>
    “你有過很多搭檔？”

    “有過幾個?！?/br>
    希爾德把視線從一成不變的街景轉(zhuǎn)移到前方的路面上。他假裝和奧斯卡素未謀面，完全是第一次打交道的樣子，可經(jīng)過一整晚的回憶還是想了起來。在和原來的搭檔——施樂會的另一個殺手一起盯上白獵鷹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艾倫·斯科特和麥克·艾爾維斯的一切。麥克尚未成為職業(yè)殺手之前的同事正是眼前這位奧斯卡·塞繆爾警官。他沒有說破，他在法庭上已經(jīng)公開承認了一切罪名，沒有理由再隱瞞說謊，可是不知不覺，他在奧斯卡面前還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絕口不提白獵鷹的名字。

    這是為什么？因為習慣了偽裝和欺騙嗎？

    希爾德忍不住想，他一天比一天更討厭自己，自我鄙薄之情難以消解。

    奧斯卡說：“我和第一個搭檔共事了差不多十年，就算沒有十年，感覺上也應該有那么久吧。他是個完美搭檔，脾氣溫和、聰明、果斷，能忍受我所有的壞習慣。他還有個幸福的家庭，溫柔美麗的妻子，即將為他生一個健康的小寶貝……”

    “然后呢？”希爾德知道然后怎么樣，然后他的搭檔死了。

    奧斯卡搖了搖頭，似乎想趕走往日陰霾，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第二個搭檔，剛開始我并不喜歡他，故意挑他的毛病，就像警局里的老手對待菜鳥一樣給他難堪。但是他一點也不沮喪，沒有知難而退，反而更盡力地配合我。我總是在想也許我這一生都不會再遇到比他們更好的搭檔了?！?/br>
    “那是你的幸運。”

    “你呢？”

    “什么？”

    “搭檔。”

    “我沒有搭檔。”

    羅德尼不算搭檔，波比·瑞普利也不是，因為他們認識的都不是真正的他。

    “你是不是很討厭自己？”奧斯卡問。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希爾德說，“還沒有到嗎？你家住得好遠?！?/br>
    奧斯卡忽然笑了：“你覺得我的脾氣怎么樣？”

    “我不知道，你好像不太容易生氣?！?/br>
    “我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fā)火。像我這樣的人是很難和自己好好相處的，能和平共事的搭檔都是性格溫和、寬容大度的人。所以你看，討厭自己很正常，反正總會有喜歡你的人出現(xiàn)。”

    希爾德費盡力氣才能讓自己擠出一個禮節(jié)性的笑容，奇怪，他以前在波比面前演戲的時候多么輕松自然，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不知煎熬了多久，奧斯卡遠在天邊的家終于到了。今天是周末，街區(qū)隨處可見孩子在玩耍。他把車開上車道，停在一棟帶小花園的房子前。希爾德抱著紙袋下車，看到院子里種著幾株叫不出名字的粉藍色花朵。

    “塞繆爾叔叔！”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小家伙手腳并用地爬上柵欄，掛在那里對奧斯卡說，“你有沒有看昨天的比賽？”

    “沒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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