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羿舟的鞋底居然有煤渣，而且上面的新泥還帶著濕氣。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什么。步衡沉著臉，拿自己的沾滿了煤渣的鞋底做了比較，這才覺得洛羿舟可能出去過了。

    他用酒店贈送的洗漱牙刷，弄了點洛羿舟鞋底的東西下來，用紙巾包起來。

    你在做什么？洛羿舟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后傳來。

    步衡放下鞋子，拍拍手站起來。

    感覺鞋底卡了小石子，走起來特別不舒服。現(xiàn)在清理干凈了。

    洛羿舟點點頭，又說：去買新鞋子。

    步衡目光柔和下來：你先坐著，我去給你買件衣服。

    洛羿舟不愿意一個人呆著，一起。

    他相信洛羿舟沒看到自己到底在動哪雙鞋子只是這樣想的時候，總感覺有些難過。

    當天下午，他們總算踏上了歸程。

    迎接洛羿舟的葛家堂哥，態(tài)度很奇怪。

    謝謝您，步先生。但是我們家小舟已經(jīng)累了，我們先接他回家，晚點再登門拜訪。

    步衡不放心地看著洛羿舟。

    他見過兩次這個大腹便便的堂哥，對方一次語帶嘲諷，一次完全是小人得志。洛羿舟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能應(yīng)付嗎？

    洛羿舟還是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扣著步衡的外套。

    堂哥驚奇地看著洛羿舟，和旁邊的女人，也就是自己的妻子對視一眼。

    堂嫂沖過來扯洛羿舟的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些什么呀，嫂嫂先帶你去買衣服吧？

    洛羿舟嘴巴一扁。

    步衡不滿地擎住女人的手，沒看見他不愿意嗎？

    堂嫂：這這怎么跟小孩兒一樣。

    洛羿舟聽出異樣的嫌棄，立刻惶恐地去看步衡的臉色?？吹貌胶獠铧c想拉著人一走了之。

    其實他也發(fā)現(xiàn)了，洛羿舟現(xiàn)在極度缺乏安全感，沒有自我標準，社交能力一路退化宛如在開倒車。

    步衡：他情緒不穩(wěn)定，你們就別逼他了。

    洛羿舟往步衡身后又藏了半邊身體，仿佛在響應(yīng)步衡的話。

    堂哥突然通情達理起來：就是，帶他去吧。

    葛家的司機就在后面等著，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發(fā)生了。

    目的地是本市的私立醫(yī)院。一路行至VIP病房，步衡心里也有了猜測。

    爺爺。洛羿舟迫不及待地推開隔離門，撲到床邊。

    洛羿舟養(yǎng)母的父親，葛家當權(quán)的人，怕是不行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已經(jīng)拔了呼吸機，胸膛正在為了說話做準備，起伏得很艱難，像是冰天雪地里托了幾千斤的老牛。

    步衡作為外人，只能站在門邊。

    舟舟。老人眼角有淚，以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請你多多諒解。

    洛羿舟一動不動。

    爺爺對不起你。老人情緒突然崩潰，也對不起你mama。沒照顧好你。

    哎呀你瞎說什么啊！還有外人在呢！

    步衡見不得這場面，加之葛家的人面目不善。他避開推搡自己的手，快步走了出去，靠著墻等洛羿舟。

    和多年前不一樣的是，走出來的洛羿舟看不出哭過。

    只是

    那種難過的情緒還是會飄到臉上。

    步衡看了眼洛羿舟身后，那扇還沒來得及關(guān)上的門里，很多人在高聲說話，他們說快點拿紙筆來，錄像，律師公證。

    沒人看得到洛羿舟的存在了。

    步衡低頭罵了句。他最近脾氣好像暴躁了很多，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真的太cao蛋了。

    洛羿舟看上去已經(jīng)麻木了，只是在步衡面前乖乖停住。

    帶我回家。

    看到洛羿舟這么依賴自己，步衡為自己之前產(chǎn)生的懷疑感到抱歉。洛羿舟的鞋底其實也說明不了什么，有多種可能性的。

    時隔幾個月，步衡又一次把洛羿舟領(lǐng)回家。他這個家里只有一張兩米的大床。

    我睡沙發(fā)。

    洛羿舟委屈地瞪了他一眼，把枕頭搬到沙發(fā)。好像在說自己才是那個討人嫌的，沒資格睡床。

    步衡偏過頭，求饒：我是怕壓到你。

    最后還是沒有拗過洛羿舟。

    步衡以為自己會不習慣的，沒想到，舟車勞頓后睡得很香。只是半夜起來的時候，下意識往胸口邊上摸，沒有毛茸茸的觸感。

    揉了揉眼睛，步衡穿拖鞋出去找人。

    很快，他啪得一下把總控燈打開。

    洛羿舟！

    人呢？？

    步衡急得就要出門去找，背后被輕輕地擁住。

    洛羿舟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把臉埋在他的后頸。其實洛羿舟是要更高一些的。

    我不敢睡

    步衡鼻頭一酸，這次他的感覺十分不好，不是被劇情懲罰了導致感冒受傷那種，像是有什么完整的東西，在他手里眼睜睜地看著破碎了。

    步衡轉(zhuǎn)過身，聞到了洛羿舟發(fā)絲里的煙葉香氣，帶著微微的苦澀。

    剛才躲哪里去了。他盡量用帶著笑意的語氣說話。

    半夜不睡覺，洛羿舟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二天步衡起床搞衛(wèi)生的時候，就知道了。

    他直起腰，看著窗簾上焦灼的黑色小洞失笑。躲在這里抽煙吶。

    是不是跟他家里的窗簾有仇？

    又燒壞一塊。

    日子本可以這樣平靜地過下去，但張煥明得知他回到市區(qū)，直接在樓下堵人。張煥明不打電話，極有耐心地發(fā)短信，還叮囑步衡看完之后要刪除。

    搞得這么神秘

    步衡和洛羿舟正在看電影，一個國外的小妞電影，沒什么營養(yǎng)，勝在笑話特別多。

    你去哪兒？步衡一起身，洛羿舟就放下了手里的橘子。

    去一趟工作室，我好久沒露面了。步衡自然地笑笑。

    張煥明就在樓下，用車把步衡接走。

    你是不是也受到影響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張煥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你要離洛羿舟遠一點，他不是什么好人。

    你有什么證據(jù)？步衡的表情凝固了。

    就算是幫了自己很多的張煥明，他也不允許對方這樣詆毀洛羿舟。

    我就知道你是這種犟的要死的性格，來，你要看證據(jù)是吧。

    張煥明把備用手機遞過來，上面正在循環(huán)播放一段錄像。步衡按4倍速，緩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是林場的監(jiān)控，攝像頭好像安在小屋的外墻上，角度略有傾斜。

    你騙我！不是說監(jiān)控都沒了嗎？

    扯平，OK？再說監(jiān)控確實壞了，這個是我后來安的。

    步衡壓著隱隱的焦躁，繼續(xù)看下去。

    畫面里沒有他，但是出現(xiàn)了洛羿舟。對方用目光梭巡著，沒有看到想要的東西，在原地站了幾秒，離開了。

    步衡放下手機，明說吧，我看不懂。

    張煥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他瞞著你去找失蹤的齊恬，順順利利地進入林場，這還不能說明問題？

    如果只有這點證據(jù)步衡冷淡道：你別忘了，現(xiàn)在葛家還沒有撤銷失蹤案的控訴，如果查起來，你私自監(jiān)控齊恬的事情會不好收場。

    斯

    一個急剎車。

    張煥明大吼：執(zhí)迷不悟！

    步衡眼中有些濕潤：我不想追究這些。不行嗎？！

    寶貝兒。事關(guān)自己的利益，張煥明冷靜下來， 我確實騙了你。

    步衡深呼吸，還有什么證據(jù)？

    他的手機在震動，洛羿舟在找他。

    張煥明嘲諷地看了眼步衡，播放了一段車載錄音。要真相，那也要看能不能承受。

    本該失蹤的齊恬，曾經(jīng)坐在這輛車上哭喊：他就是個魔鬼！

    張煥明看著前方，扎著他的心說話：你一定會后悔的。

    步衡咬住唇，睫毛微微濕潤，而他手心的來電震動一直沒有停。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掉馬！

    第62章

    一路上步衡都很恍惚。

    張煥明看他這樣，忍住生氣的情緒，進屋后甚至記得給步衡一杯冰水。

    張煥明：你自己聽齊恬說，我不添油加醋。

    這里是張煥明狡兔三窟中的一個工作室，地上擺著無數(shù)可以凈化空氣和心情的綠蘿，但步衡一進屋，眼睛里在冒火。

    里面根本就沒有人！

    還有一面可以充當練功用的大鏡子。

    張煥明淡淡的笑了下，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他這個反應(yīng)，別生氣啊，打開電腦。

    步衡按捺住心頭不快，按住臺式的電源鍵。

    被失蹤的齊恬坐在另一頭。

    他們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一樣的可悲。

    步衡擰著眉，疲倦地揉了揉太陽xue，你就這么不信任我？那你還假惺惺呆在外面干什么，不如直接過來指導我！

    張煥明嚴厲道：別被情緒左右自己！我知道有些東西聽了會忘，所以才想用視頻的方式把它留下來，我錯了嗎？

    誰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張煥明敲了敲厚實的墻壁，示意這里的隔音效果非常好，然后關(guān)上門，離開了。

    步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收斂自己焦躁難安的情緒。

    他發(fā)現(xiàn)電腦那端的齊恬在吃東西，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所以，他面前的是監(jiān)控屏？

    這對他有利有弊。

    齊恬可能真的在他千里之外的地方。但與此同時，他也可以不暴露自己，裝作張煥明。

    步衡出門，探出頭問：給我一卷衛(wèi)生紙，謝謝。

    張煥明果然沒走遠，按照要求給了他東西，也沒有多問。

    步衡拿到卷紙，把里面的硬紙筒抽出來，捏住最內(nèi)層的卷紙，往外一拉。

    他大概扯出來十厘米，卷紙筒不能再保持海螺的形狀。幸好辦公室抽屜里有膠帶，他黏住關(guān)鍵的地方，又成功地抽長了一點。

    步衡點開監(jiān)控屏幕里的喇叭。

    他用手舉著望遠鏡似的卷紙筒，嘴唇貼住其中一端，把聲音傳送到齊恬那邊

    上午好。

    畸變的聲音十分低沉。

    成功了！

    聽到房間里出現(xiàn)聲音，齊恬用最快的速度跑到門邊，他瘋了一樣擰著門把手，但是只能徒勞地坐下來。

    草你媽的祖宗十八代，張煥明你不得好死，有本事堂堂正正地出來說話！

    齊恬一直在罵。

    步衡靜下來，他坐在監(jiān)控屏前，仔細觀察張煥明布置的環(huán)境。

    齊恬是不是第一個被NPC禁足的玩家？

    那頭的房間真夠陰森的，窗戶很低，光線明顯不足?；顒涌臻g不足，角落居然還供有神像。齊恬瀕臨暴走，都沒動神像，可見對方心里還是有點犯怵。

    步衡打好腹稿了。

    你該反省下。

    齊恬怒了，要情報沒有，要命一條，有本事你和洛羿舟那個神經(jīng)病一起捅死我！來啊！

    步衡手指敲了敲桌子，齊恬不甘心地閉嘴。

    步衡決定順著他的話說：你打不贏洛羿舟，更別提我了。

    他咬我！齊恬下意識掰了掰自己的耳朵，瘋狗，我一時不小心才

    你們有搏斗，為什么？因為你要綁架他？

    我沒想綁架他！這是意外！齊恬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子不跟你們玩了，放我出去！

    步衡哄著齊恬說下去。

    根據(jù)齊恬的回憶，步衡按照自己的理解，還原了這段曲折的前情提要

    齊恬的直播事業(yè)臭了，終日借酒消愁，就在這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有人在外面盯梢。步衡認為是張煥明找的人。齊恬不敢去查證，心里也是這么猜的。

    齊恬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要把劇情透露給洛羿舟，讓他去搞垮張煥明。

    狗咬狗。主角咬反派。

    步衡不得不為這個想法驚嘆。時至今日，他反而不能像齊恬一樣，準確地認識到那兩人之間有矛盾。

    步衡：聽起來，你是去找洛羿舟合作的，后來為什么一起去了西林。

    齊恬煩躁地抱住頭，是有人有綁架他上高速，但不是我！我是跟著去看看想想幫他！反正我是冤枉的！結(jié)果那個惡魔，非要折磨我！你看這里

    齊恬憤怒地指著自己流膿的額角。

    步衡點了屏錄，關(guān)掉對面的喇叭。

    他不想聽了。

    一點也不想。

    步衡扣住自己的指甲，他不得不承認，齊恬在整個綁架事件中都不是主謀，反而是洛羿舟自己要帶著人往北邊方向走。

    洛羿舟從來就不是那個等他去救的小可憐，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在林場的時候，齊恬真的是要用麻醉對付自己嗎？恐怕不是。又或者，就是洛羿舟讓齊恬這么干的？

    阿衡。

    步衡按住自己的胸口，感覺耳邊出現(xiàn)幻聽。

    楚楚，羞澀這些是他認識的洛羿舟。

    心機、暴力這些是他不認識的另一面。

    他的認識被顛覆了。

    離開的時候，步衡問張煥明要了一個U盤，他相信張煥明提前拷問出更多的東西，他以后會全部看完的。

    張煥明微笑：我說的是對的吧。

    步衡一言不發(fā)地撞開他，往旁邊走去。

    欸張煥明反應(yīng)不及時，已經(jīng)被步衡打開隔壁房間的門。

    燈火通亮。

    步衡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的靛青色玻璃。

    果然，房間里的鏡子大有文章可做，這是一面單向的鏡子，張煥明把他剛才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