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照片上我看到了親生母親的相貌，我繼承了她的容顏。怪不得認識mama的人見到我都表現(xiàn)的特別驚詫。

    “舅舅”這個詞匯對于我特別陌生。養(yǎng)父養(yǎng)母都是獨生子女，所以我沒有叔叔，姑姑，舅舅，小姨。而突然一個陌生的男人找上我，對我說他是我的舅舅。

    他衣著整潔，頭發(fā)花白，見到我的那一刻，差點熱淚盈眶。

    我以為他會說些重逢的客套話。沒想到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對不起。

    他久久凝望我，仿佛想從我身上看到另外一個人。我知道我和自己的生母姜雯長的很像，他或許在追憶自己的meimei。

    林更也對我說過對不起。

    因為他聽說了這么多年，我所受過的苦痛，對我有愧疚，又加上愧對我的生母。

    那位自稱是我舅舅的人，他對我表達了歉意，語氣聽起來那樣真誠。

    我忙說，不要緊。

    他的淚水流下來。

    我沒想到他竟如此激動。

    但他接下來說的話更是我的意料之外。一直藏在我心底的謎終于解開了。

    原來當(dāng)年在醫(yī)院里并不是抱錯了孩子，竟真的有人調(diào)換了孩子。

    “孩子，我對不起你。你生下來時特別瘦小，我只記得你的右胳膊上有一塊胎記?！彼套”矗瑳]有繼續(xù)說下去。

    我卷起袖管，一塊紫色的胎記印入眼瞼。

    “當(dāng)時想著如果將來能夠遇見，一定會好好補償你。對不起，我沒有做到。你的mama并不知道這件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為姜家犧牲了很多。我知道她并不滿意這場婚姻。可是那時候，我的生意真的陷入了絕境，我沒有辦法，沒有人愿意幫我，我只有孤獨一擲，用聯(lián)姻的方法取得貴人的相助?！?/br>
    老人深吸一口氣。深邃的目光似穿透悠遠的空間回到了過去。

    “人總是貪心的，林更助我度過了那段危機。我知道林更突然想要結(jié)婚的目地。他不過想傳宗接代。可是meimei嫁過去很久，都沒有生下孩子。我很著急。我希望她能為林家生下兒子，這樣林更奮斗了大半生的產(chǎn)業(yè)就是姜家了的。我和你mama從小一塊長大，她生性善良，經(jīng)不住我的軟磨硬泡…”老人嘆口氣。

    “后來她終于懷孕了，可能是身體體質(zhì)差的原因，沒有多久就流產(chǎn)了，那一次對她的打擊很大，她郁郁寡歡了很久。當(dāng)我得知她再次懷孕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五年之后了。這一次她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吃了多少保胎藥才保住這個孩子。林更對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頗為上心，提前為她包下了那所私立醫(yī)院，尤其隨著預(yù)產(chǎn)期越來越接近，我們都特別緊張。我一直以為林更特別希望生下來的是兒子。我也希望生下來的是兒子。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林更其實更想有一個像我meimei那樣可愛善良的女兒。承認我有私心存在，面對林家巨大的財富我就有了貪心。你出生的那一天，整座醫(yī)院都清場了。所有的醫(yī)生和護士都在產(chǎn)房幫忙接生。這個時候有對夫妻闖了進來，女人捂著肚子說快要生產(chǎn)，本來想要轟他們出去的我轉(zhuǎn)念一想，如果meimei不能生下兒子，而這對夫妻卻生下了兒子…我想到了貍貓換太子。反正林更也不知道這家醫(yī)院還有其他孕婦。”

    “所以是你將我和林木節(jié)調(diào)換了人生？”我開口說道。

    “我對不起你，人一旦開始說謊，就會源源不斷的說其他慌去彌補曾經(jīng)說過的慌，后來我收購了那家醫(yī)院，將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都遣散了，以為誰也不會知道，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可是我后來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的養(yǎng)父來到這里尋找親生孩子，我害怕真相會被拆穿，害怕林更會遷怒與我，借機懲罰我，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設(shè)計了一場車禍。這么多年，我并沒有走出那段陰霾，我覺得這是報應(yīng)，真的是報應(yīng)。你的生母同樣過的并不幸福，可是她一直隱忍著，直到自殺離開人世，我才知道這么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在將自己的親meimei一步步逼向深淵。雖然我并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和林更本來就不是良配，是我強行讓她上的婚車，我拿meimei一生的幸福去換取了事業(yè)的安穩(wěn)。我對不起你mama，也對不起你，即使我逃到了國外，我一樣逃不掉良心的責(zé)罰?！?/br>
    原來那場車禍真的不是意外。

    淚水溢出我的眼眶。我的心好痛，因為利益，這一切都是因為可怕的利益捆綁，才讓疼我愛我的養(yǎng)父死于車禍。如果養(yǎng)父沒有死，我會過的很幸福。我永遠也不會回到這座城市里來。

    “你叫黃珈藍吧。很早就聽說了你的名字，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去看你。一看到你，就會讓我想起你的母親。當(dāng)木節(jié)打電話向我詢問自己的身世時，我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我也不打算瞞下去了，這樣的我過得太痛苦了。你的母親是我唯一的meimei，我對不起她，而如今我不能在放任她唯一的女兒不管了。這次我從國外回來，做好了接受一切惡果的準(zhǔn)備。你的母親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她沒有拋棄你，她直到去世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女兒活在世上，如果她知道了，肯定會很疼愛你。都怪我的一意孤行。”

    他向我懺悔著。可是我的親人回不來了。

    “那我的養(yǎng)母呢?！蔽覙O力克制難過的心情，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悲哀。

    我多想忘記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那些刻進我骨頭里的憂傷就像窗外殘破的樹葉，在我的心臟里浮浮沉沉。

    姜懷文并不知道我的養(yǎng)母去世的原因。

    他說他沒有理由騙我。他一下飛機就往醫(yī)院里來了。沒有時間也沒有動機去害養(yǎng)母。

    他很早就知道我五歲時被養(yǎng)母帶到這里生活。他雖然沒有傷害我們。卻一直以其他方式壓迫著我們離開。比如讓mama找不到好工作。大學(xué)畢業(yè)的mama只能到一家工廠里當(dāng)一名不起眼的工人。但mama身上有一股韌勁，日子再難都沒有想過離開。姜懷文見mama一介女流，連生存都能問題，怎么可能有精力調(diào)查當(dāng)年孩子被調(diào)換的事，慢慢的就放任不管了。讓我們在這座城市自生自滅了。只是沒想到我和林木節(jié)會相遇。

    我沉默的垂下了頭。也許當(dāng)悲傷在體內(nèi)擠壓的越來越多，快要透不過來氣時，就變得麻木了。醫(yī)院是個安靜的地方。林木節(jié)躺在病床上，救治他的醫(yī)生說他的情況很不樂觀。他沒有活著的欲望了。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盡管他的手是那樣冰涼。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來。承認自己很沒有骨氣。

    我盼望著他能醒過來，比任何時候都要渴望。在我最難過的時候，我希望他能陪在我身邊。

    楊紫英走進來時，我并沒有注意到她，我的大腦一片混亂，不知道如何掌控目前糟糕的局面。像墜入無底深淵，我只能依靠著自己奮力往上爬?？墒俏液美?，也很想躺下來，像林木節(jié)那樣安靜的入睡。一切煩惱的事情都沒有了。

    重癥監(jiān)護室里規(guī)定每天的探視時間。怕影響病人休息。每次走進去，心就像壓著千萬斤石頭。多希望當(dāng)我走進去時，他醒過來了，依靠在枕頭上，向我微笑。

    當(dāng)護士通知我探視的時間到了時，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我依依不舍的站起身，看著他睡著的模樣，心里五味雜陳。

    我會等著他醒過來。無論多久，哪怕是一生。

    走出病房時，我才注意到楊紫英的身影。我不知道她來了多久，當(dāng)看到她的面容時，想起王思語曾對我說起的話，林木節(jié)之所以會到西江路，是因為楊紫英的電話。

    空曠的醫(yī)院走廊。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投射著我和她的身影。

    我大聲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在空間里久久飄蕩。

    她停止前進的腳步?；剡^頭看向我。因為逆光的原因，才會讓她的臉像罩著陰影。

    她憔悴了很多。精神也不太好。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失去了光彩。

    衣服是素淡的顏色，襯托的整張臉更黯淡無光了。

    “如果你不急著趕時間，我想和你聊一聊?！蔽艺f道。

    她沒有拒絕我。

    我們在醫(yī)院里的羊腸小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我們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心平氣和。其實我們都擠壓著一股火氣。

    按照輩分我應(yīng)該叫她一聲繼母?？墒俏覜]有叫出口。她的年齡和我不相上下。果然為了錢，可以出賣任何東西。我對她有了鄙夷。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她先開了口。

    我沉默。

    “你想問我，為什么打電話叫林木節(jié)去西江路？”

    她果然是聰明的女子。很輕易的看出我的想法。

    “呵呵?！彼蝗焕湫?。

    我覺得后背一陣發(fā)麻。

    “有時候得不到一樣?xùn)|西，總會想盡辦法得到他，哪怕他是不完整的。黃珈藍，來的路上，我想如果在醫(yī)院里遇到你，我要不要歇斯底里的去問你，為什么把林木節(jié)害成這樣？為什么，我用盡辦法也無法讓他回到我身邊，為什么我無論怎樣做，他都不會回頭看我一眼？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女人，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可是當(dāng)我走進病房，看到你抓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神是那樣溫柔，直到我走近你，你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那一刻，我是崩潰的。我并不知道林木節(jié)憂郁癥復(fù)發(fā)的事情，甚至連他有過憂郁癥都不知道。嫁給他爸爸時，我想我和他的距離終于近了，近在咫尺了。可是他卻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我再也觸摸不到他?！?/br>
    一架飛機在頭頂轟隆隆的飛過。

    也許是陽光太強烈的原因，才讓我的眼睛干澀的難過。

    “18歲時我認識林木節(jié)，因為我誤闖了一場聚會，我不該出現(xiàn)在那場聚會里，可是我出現(xiàn)了，也許我和他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可我一直把它當(dāng)做最美好的緣分。聚會還沒結(jié)束時，他就帶我離開了?；蛟S他早已看出我的窘迫。很多年之后，他告訴我，當(dāng)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時覺得特別像他的mama，其實我和他mama張的一點也不像，大概因為那一天我穿了紫色的衣服。他mama生前最喜歡穿紫色。我們年齡相仿。他沒有告訴我他的身世。我們相處的很愉快。那時我們還有一年就要高中畢業(yè)，從我的學(xué)校到他的學(xué)校需要穿越大半個城市，要過15個紅綠燈，要倒兩次公交車。我沒有量過具體的距離，但每次數(shù)到第 15個紅綠燈時，我就開始想他了，開始興奮快要見到他了。每次他從學(xué)校里出來，對我點頭一笑，我就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格外美好了。他喜歡看書，我就陪他坐在圖書館里消磨一個下午又一下午。我以為我喜歡他，他也會喜歡我，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愿的結(jié)果。他從未對我動過心，他僅僅把我當(dāng)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