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杰妮芙一直想找個機會和海瑟薇正面吵一架，來確定自己的地位。此刻海瑟薇一出聲，她立刻抓住機會，怒火沖沖地一甩手里正在清洗的甜菜，大聲地吼回來。

    你們在做什么？！正在兩人一觸即發(fā)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管理的年長女仆威嚴的聲音，海瑟薇一看，外面廊下，不知道什么時候，維羅妮卡大小姐居然已經(jīng)來到了糖廠。

    我們在這里洗甜菜，只是說了幾句話，海瑟薇突然就不耐煩地吼叫起來。尊敬的維羅妮卡小姐。杰妮芙反應很快，在海瑟薇還在吃驚的時候，立刻站起來行禮，恭敬地回答。

    不是，是她一直在說，說喬治管家還沒帶人回來，一定是老爺們不愿意買低賤的甜菜提取出的糖，所以賣不出去，我們到時候都要離開糖廠！海瑟薇可不是什么會吃虧的性子，她生怕維羅妮卡小姐誤會，立刻大聲說。

    海瑟薇之所以如此大膽，是因為她相信維羅妮卡大小姐。

    沒錯，海瑟薇覺得，維羅妮卡大小姐一定早對女工們私下談論的話題有所了解，雖然大小姐總是只隔得很遠，穿著漂亮的裙子，優(yōu)雅而沉默。但是海瑟薇卻能從細枝末節(jié)之中，發(fā)現(xiàn)維羅妮卡大小姐其實對糖廠的一切都十分了解。

    比如海瑟薇在搬甜菜的時候，就能聽到維羅妮卡大小姐對貼身女仆說莉莉，這里的甜菜只夠三天左右了，記得后天讓人從地窖里搬一些甜菜出來。；或是聽到大小姐說讓女孩子們加快速度，哥哥說了，這個冬天必須把這些甜菜全部消耗完，春天會立刻有收獲，到時候我們的倉庫可就放不下了。

    更讓海瑟薇暗地里十分驚訝的是，她還能聽到維羅妮卡小姐輕聲說那幾個動作特別慢的，之后調(diào)到后勤的隊伍，做搬運的活計吧。

    維羅妮卡小姐連誰在偷懶都知道！

    海瑟薇當時驚訝極了，但是正是因為維羅妮卡小姐是一位耳聰目明的管理者，海瑟薇此刻才能這么有底氣，大聲說出了杰妮芙一直在說的那些動搖人心的話。

    海瑟薇堅信，維羅妮卡小姐一定對此有所了解，而且說不定已經(jīng)做好了安排，只是一直沒有出聲而已。

    而海瑟薇其實想的沒錯，維羅妮卡確實都知道，甚至連前不久她們在宿舍吵架的內(nèi)容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之所以在接手這個糖廠頭三個月，什么都沒動，都保持喬治先生一開始教導的分配方式。這并不說明維羅妮卡沒有管理的能力或是信心，恰恰是想要徹底掌握這里，維羅妮卡才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除了學習熬糖、保存甜菜、計算甜菜的產(chǎn)出和熬糖的速度，除此之外，她所有的時間，一直在觀察這些女工。

    杰妮芙表現(xiàn)十分突出，她精力充沛、唯恐天下不亂，其實私底下，管理人員們大致都明白，只是愚蠢的杰妮芙自己還以為自己表現(xiàn)的十分好而已，殊不知她的那些話和行為，那些暗含不說的小心思，全都已經(jīng)被人看在眼里。

    只是維羅妮卡一直沒發(fā)作杰妮芙，主要是因為，當時喬治管家確實還沒回來，這讓維羅妮卡內(nèi)心也十分焦急憂慮。

    尤其是哥哥也沒瞞著她，維羅妮卡也知道莊園里的錢全部都投到她管理的糖廠里了，才上任就背負了全部的盈利希望，維羅妮卡壓力大到根本睡不著，才會夜里還來到工廠里巡查女孩們休息的情況。

    而今天，時機那么好，維羅妮卡看了一圈這些神色都帶著擔憂和驚恐看著她、仿佛等待命運宣判的女工們，她微微一笑，第一次用扇子示意前側(cè)的莉莉走開。

    她走上前去，毫無遮擋地對著所有人開口：喬治管家昨夜早已經(jīng)回到莊園。我不能告訴你們具體如何，但我只想告訴你們，喬治管家?guī)Я艘粋€新的馬車隊回來，上面堆滿了新鮮的海魚、煙熏魚、大麥、黑麥、rou、鹽和各種時興的香料。

    這句話一出口，剛才還在凄風苦雨的女人們愣了一下，下一秒，突然爆發(fā)出巨大的歡呼聲！

    絕處逢生一般的感動，讓一直壓抑的女孩們瞬間情緒爆發(fā)，如茜茜這種驚恐了很久的女人，幾乎當場眼淚就流了出來。

    感謝光明神，感謝查理老爺！感謝維羅妮卡小姐！她們一遍遍地重復，并做出祈禱的動作。

    所有人都特別興奮，海瑟薇也興奮的差點握不住攪動糖汁的木鏟。

    好了，女士們，小姐們。莉莉作為貼身侍女，在這種時候肯定不能讓小姐大吼來鎮(zhèn)壓這幫女人的，她大喊一聲，對大家說：別忘了攪動糖汁，別把糖弄糊了如今我們冬天能吃rou還是吃魚，可都看你們手底下的鏟子了！

    和教管女孩們的德麗雅女士比起來，莉莉性子活潑，這段時間以來，她和大家接觸也比較多，這會兒她一句俏皮話說出來，大家心情愉快，發(fā)出哄堂大笑。

    然后女人們擦著眼淚，開始努力地攪動起糖汁來，只是氣氛已經(jīng)和剛才截然不同，仿佛一下子從隆冬跳躍到了春天。

    大家是徹底放下心來，這回可是真正地解決了經(jīng)濟危機，聽起來查理老爺甚至還為此發(fā)了一筆！

    大家都開心極了。

    查理老爺賺了，她們糖廠也能一直經(jīng)營下去了！

    為了獎勵大家的辛勤勞作，晚上會有一次晚宴。莉莉側(cè)耳聽了一下維羅妮卡說話，又對大家宣布了好消息，大小姐特地找先生要了酒廠才出的蘋果酒！

    哦噢噢噢噢！在這個人人飲酒、果酒不到十度的時代，香甜的蘋果酒絕對是值得開心的好獎勵，在一片感激和恭維之中，維羅妮卡帶人離開了熬糖的地方。

    她身后，海瑟薇松了口氣，太好了，她心想，幸好維羅妮卡小姐沒有相信杰妮芙的話，沒有因此懲罰她。

    而杰妮芙，她感覺到維羅妮卡大小姐雖然沒看著她，甚至沒說一句重話，但是一身藍色裙子的大小姐看著如此高貴，只是輕輕一句話，就讓她之前說的那些話全部失去了作用，所有沮喪的人重新振作起來，甚至更加振奮！

    杰妮芙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她感覺大小姐什么都沒說，卻好像一束光，照耀了她的卑劣。杰妮芙不敢抬頭，埋頭洗甜菜，她心跳的飛快，直到大小姐離開，才悄悄松了口氣。

    其后整個下午，大家都恢復了干勁甚至比以前干勁更足！

    晚上天色起了晚霞，管理的女仆催促了第二次，大家已經(jīng)收拾好了東西。和一開始熬糖時不太懂計劃不一樣，現(xiàn)在為了不浪費一點原料，大家都會在快下工的時候，清點好已經(jīng)切好的甜菜，然后就只清洗準備明天用的甜菜，并不切開了。

    這樣就可以在下工的時候，剛好熬出最后一鍋糖，倒入模具然后刮干凈所有工具上的糖汁，保證一點也不浪費。

    這事情大家都做的熟練，海瑟薇也是如此，她刮干凈工具，然后在女仆的檢查下，用水沖一遍，把剩余的糖水倒入杯子里，放在托盤上。

    這些糖水將由女仆們隨機分派給干活的女人們。

    這是杜長秋吩咐的。

    因為當時喬治極力反對，認為應該把這些糖水存起來，或是直接給莊園的得力仆人們作為獎勵，總之不可以給這些女工喝。

    喬治覺得先生和小姐都十分仁慈，愿意體恤下人們，但是太過照顧下人，會讓人覺得軟弱。

    杜長秋倒是知道喬治的想法，畢竟后世大資本家們寧可把賣不掉的牛奶直接倒入河里，也不愿意免費贈送給窮人，就是為了保證商品的價值，為此無所不用其極。

    而領主們自然也是這樣，事實上，負責釀酒的仆人們也許一輩子都沒喝過酒，也是常事，他們寧可把便宜的酒賣掉或是賞賜給喜歡的仆從，都不會讓從事釀酒的人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喝那些酒。

    其實說來說去，就是怕這些人趁機監(jiān)守自盜。

    可是在杜長秋看起來，監(jiān)守自盜這玩意兒，你給也無法避免，不給也無法避免。讓每天聞著酒香和糖香、本身還營養(yǎng)不良的人克制自己的饞意，這不人道不說，問題是也浪費啊每天熬糖，總有定型不夠好，或是碎掉的，他們現(xiàn)在只賣給大商人，這種碎糖肯定沒那么容易運輸并賣出好價錢，這些糖就全靠酒廠和城堡里的人消耗了。

    這么大的分量，莊園的得寵仆人們，現(xiàn)在還真沒以前那么饞甜食了，何必還拿這點糖水做文章。

    對于喬治管家怕女孩們特地留很多糖稀喝的行為，杜長秋立刻就告訴了他這個辦法。每天檢查一下，再隨機分配，不要自己沖自己喝，不就解決了嗎？

    再說，糖水這東西，喝多了也就不稀罕了，杜長秋覺得每天一杯，女孩們估計很快就沒那么饞了。

    只能說杜長秋到底沒餓過肚子，不知道一二十年來沒吃過任何糖的人對于糖分的執(zhí)念，當然，他的這個政策被執(zhí)行下來，就算女孩們再饞也不會真的出現(xiàn)什么問題。

    海瑟薇接過糖水，很珍惜地一口口喝著，身邊的女工們都是如此，喝完這杯糖水，只覺得全身都充滿了活力，大家很快回去，匆匆擦洗一下手腳，很快，管理的女仆來通知她們，宴會已經(jīng)擺好了。

    女孩們好奇地跟著去，被帶到了糖廠旁邊的一片空地的院子里，這時候還是傍晚，天色偏暗，太陽西斜，在夕陽的余暉之中，海瑟薇瞪大眼睛，而身邊的女孩們則是發(fā)出了驚訝的叫聲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

    庭院里滿是積雪，原本應該非常寒冷，但此刻女孩們衣衫單薄因為常年在滿是灶臺的熬糖房子里工作，以及下工之后也是呆在宿舍，并不外出，因此女孩們雖然沒什么保暖衣物，卻一點也不覺得寒冷此刻走過來的時候是有些發(fā)冷的，但是到了庭院，看著庭院里燃起來的四五個柴火堆，圍繞著整個宴會的長桌，大家感覺到空氣中的寒冷都被驅(qū)散了。

    而這也不是女孩們驚訝的地方，女孩們都驚訝地看著在篝火圍繞之下，最中間的長桌。

    她們看到拼起來的長桌上，擺著巨大的深陶盤，盤子上，最中間放著烤的金黃流油的整只小乳豬、七八只脆皮烤雞、一只烤全羊，兩個大深鍋里面，撲鼻都是燉rou的香氣，除此之外，還有五六條散發(fā)出迷人香氣的烤魚，個個看著都有女孩們的手臂長。

    除了這些rou食，旁邊圍著整個桌子上都放滿了柔軟的面包，兩側(cè)的大鍋里面則是放著香濃的奶油濃湯。

    女孩們哪里見過這種場面，一個個瞬間驚得都不敢挪動了。

    快來坐下。莉莉大聲招呼著女孩們，女仆們則是帶著手腳僵硬的女孩們在長桌邊落座。

    女孩們局促地坐下，莉莉拿著長勺，很快為坐在最上首的維羅妮卡小姐舀了一碗奶油濃湯，周圍的女孩們被帶著有樣學樣，被女仆招呼著，打了濃湯。

    海瑟薇也舀了一碗，她捧著那碗濃湯，小口地啜飲了一口，入口濃郁鮮美的咸奶油味瞬間融化，還能在里面咀嚼到燉的軟爛的豆子，還有一點非常小的咸rou丁。

    這復合的口感太令人驚喜，女孩們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而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那些新鮮的海魚、烤雞以及從未吃過的、鮮嫩的烤羊排和烤乳豬，讓大家吃的根本停不下嘴。

    更讓大家驚嘆的是，吃完正餐，很快女仆們端來了香甜的、熱氣騰騰的蘋果派，一口咬下去，酥皮破裂，里面的糖汁流出來，帶著蘋果微微酸甜的新鮮口感，吃的人眼睛都忍不住會陶醉地瞇起來。

    敬我們每個人，敬甜菜！維羅妮卡舉起酒杯的時候，本來還在拘謹?shù)呐兂缘呐d奮起來，哪里還有開始的不安？

    大家都舉起酒杯，大聲地回應：敬尊敬的維羅妮卡小姐，敬甜菜！

    清甜的蘋果酒入口，再次激起女孩們強烈的歡呼看來，酒廠的事兒也成了！這簡直太好了！

    女孩們都知道，那些失敗的糖，都運去了酒廠。酒廠能成功，她們再也不擔心那些被浪費的糖了！

    當天夜里，所有女孩都撐得不行，晚上按規(guī)定洗漱完，大家睡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遍遍地說著這場宴會，說著那些從未吃過的美食，說那些rou和菜，那些咸鮮的腌制烤rou，尤其是今夜的蘋果酒。

    那些蘋果酒如此香甜，帶著水果的清香，比平常喝的酸澀麥酒不知好多少倍。

    感謝甜菜，讓我們有了如此美好的生活！女孩們跪在月光之下祈禱，海瑟薇看了一下在角落的杰妮芙，她沒有出聲，她晚上也吃了很多，但是神色卻一直有些擔憂，海瑟薇看著她的樣子就心中忍不住冷哼一聲。

    活該。

    讓她在伙食稍微差一點的時候，就天天說什么糖廠經(jīng)營不下去了，在發(fā)現(xiàn)吃的rou是查理老爺上山打獵的兔rou時，故意散播什么查理老爺每天都靠著逮兔子來解決當天的食物，白天還說什么甜菜是卑賤的食物，所以不會被貴族老爺買。

    當她不明白么，誰會說這種話？這明明就是杰妮芙自己的想法，她心底里覺得甜菜是卑賤的食物，所以甜菜產(chǎn)出的糖不可能賣得掉。

    這愚蠢的人，她以為這么說，就會有什么好處嗎？真是明明不是貴族，卻把自己放在貴族的位置上挑剔。

    這么甜蜜的糖，海瑟薇相信，哪怕是貴族得知，也會立刻馬不停蹄地把手底下的甜菜全部收繳起來，然后自己熬糖。

    而且會封鎖全部的消息，每天抽打農(nóng)奴們，讓他們像是牛馬一樣干活。絕不會像是查理老爺和維羅妮卡小姐那樣，還給她們好吃好喝，甚至還給面包給與她們的家人。

    而且，海瑟薇明白杰妮芙的小算計。她覺得杰妮芙十分愚蠢，還真以為老爺沒辦法經(jīng)營糖廠，她就能帶著這個秘訣回家，然后把手藝教給家里人，再一家人去城里賣糖？

    想得美！

    也不想想，如今要去城里，都得趁著老爺?shù)能囮犎コ抢?，得益于老爺?shù)娜蚀?，跟著一起去。或是家里有巡邏隊的男人，直接帶東西去買賣，或是等著小商人路過領地。

    也就杰妮芙這個蠢貨才搞不明白，與其想著那點自己家里發(fā)財?shù)?、虛無縹緲的夢，還不如在糖廠好好干。

    杰妮芙不明白不要緊，海瑟薇自己明白就行。

    這一個晚上的晚宴，維羅妮卡小姐的智慧和優(yōu)雅完全地讓海瑟薇折服了，尤其是她一直沒有說什么，卻舉手投足讓杰妮芙的妖言惑眾瞬間被沖散，讓大家一夜之間又充滿希望。

    這讓海瑟薇對維羅妮卡小姐充滿了感激和崇拜，她絕不允許杰妮芙這個蠢貨再弄出什么事情。

    她決定自己好好盯著這個蠢貨，萬一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時發(fā)現(xiàn)。

    卻沒想到，沒過一個月，杰妮芙就因為工作的時候被抓到了偷懶的小辮子，直接被送去搬甜菜了那地方是專門針對進來后自以為是偷懶的人，不但沒有熬糖房間輕松溫暖，而且完全按照搬運多少來計數(shù)，搬不完就沒有飯吃。

    說是輪流換崗，但是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進了里面，如果不表現(xiàn)到讓管理搬貨的哈莉女士滿意，絕對不會有機會被調(diào)回來輕松的熬糖房。

    而海瑟薇，卻被叫到了維羅妮卡小姐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