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馬科姆第一眼看到那個小冊子時的難言表情，非常值得杰米回味。

    畢竟，在沒有看到冊子具體內(nèi)容之前，光看封面的話，實在沒辦法不將之歸類為某種無聊又不知所云的笑話書籍。

    但好在馬科姆并不是只看外在的人。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后，就低下頭去看，稍稍翻了那么幾頁，及至看到什么選舉、議會、民主、聯(lián)邦、共和等等字樣后……

    他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來，心臟也隨之劇烈地跳動著，像是在黑夜行走的人終于看到了一束明亮的火把，又像是掉進(jìn)地底數(shù)十年的人重新沐浴到了陽光。

    他看著那個冊子許久，幾乎舍不得挪開視線。

    但一想到原作者剛好就站在自己面前，便急切地抬起頭，目光激動地望著杰米，張了張嘴，就要把一肚子的疑問說出來……

    但杰米卻快速地打斷了他的所有問題，一臉抗拒地給出了成串的拒絕：“別問我問題！我只知道這些！更詳細(xì)的內(nèi)容沒有！”

    這并非是不想幫忙。

    只是因為，畢竟不是什么思想家，本身對這些知識也一知半解，與其瞎指導(dǎo)，把人帶上彎路，還不如只羅列一些知識點，僅供參考。

    讓這個世界真正的人才去自行思考。

    再從中篩選出真正有用的東西，從而因地制宜地改變世界。

    于是，馬科姆所有的疑問只能默默咽了回去。

    以至于，他臉上有那么一瞬，甚至浮現(xiàn)出了一種既想笑又想哭的扭曲表情。

    足足好一會兒，他才勉強調(diào)整了回來，重新恢復(fù)以往的冷靜，克制著沒再去問那些杰米并不想回答的問題，只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唔，別的我不問了，只作者名……為什么是瘋帽子呢？”

    杰米簡單回答：“哦，我給自己起了個筆名?！?/br>
    馬科姆不禁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為什么要叫瘋帽子……”

    但這個問題依舊沒能說下去。

    只因杰米還是不想解釋，又一次打斷了他的問話，將話題轉(zhuǎn)向別的方面，不停地問：你們什么時候離開王城？你們在王城的那個據(jù)點還會不會繼續(xù)保留下去？假如將來有事的時候，想要聯(lián)系你們又該去聯(lián)系誰……

    馬科姆耐心地回答了這些問題。

    盡管有些問題并不應(yīng)該同外人說。

    但哪怕杰米還是沒選擇加入反抗軍。

    同甘共苦且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后，馬科姆也早就將他當(dāng)做自己人了。

    之后就是一場別離。

    馬科姆他們在王城耽擱太久，必須得離開了。

    但在這個既沒電話，也沒網(wǎng)絡(luò)的落后世界里……

    誰都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了。

    也許幾年后？

    也許……是再也不見。

    因此，杰米和他們分開后，在乘坐馬車回家的路上，心情一直很低落。

    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著同馬科姆相識以來的一幕幕場景，幾乎產(chǎn)生了一種‘折返回去，跟著他一起離開王城’的沖動。

    但很快，一個冰冷的浪頭就打了下來，將他受到馬科姆感染而漸漸沸騰起來的熱血和難以自控的激動統(tǒng)統(tǒng)地澆滅，又使得自己重新回歸現(xiàn)實。

    “我就算跟著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他在心里羞愧地想著：“我怕疼、怕死，又膽小，既沒有多么偉大的、想要改變世界的夢想，也沒有愿意為之赴湯蹈火、付出生命的信仰，一時沖動地跟著去了，怕不是三天不到就又后悔？”

    “唉，與其到了那時候，把臉都丟光！還不如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城，繼續(xù)當(dāng)個混吃等死的貴族……”

    “然后，像今天一樣，做一些能做的事情。說到這兒……接下來，我還能做點兒什么呢？”

    于是，第二天。

    杰米又去探望了海倫娜夫人。

    但他來得不巧，這位夫人正忙著處理一堆的事情。

    關(guān)于……之前提過的那個什么求助會。

    “你來得正好，路易斯，麻煩幫我回幾封信，都是觀眾寫給瑪麗安的，你看著回就好……”

    海倫娜夫人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我現(xiàn)在要和緹娜去一趟西街，剛剛有個女孩哭著來找我們，說她mama病了半個月，現(xiàn)在快要死了……我們必須得過去看看了，再順便幫一幫忙?！?/br>
    杰米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什么玩意兒？生病不是應(yīng)該找醫(yī)生嗎？

    但很快，他意識到這是個求助，立刻回神，表示愿意一起過去幫忙和處理。

    但海倫娜夫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們家沒有男人，你還是別去了，只是小事……”

    然后，不等杰米再說什么，她就和她的那幾個女性友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離開了。

    杰米一時看呆住了。

    “你也覺得很奇怪吧？海倫娜簡直瘋了。”

    劇團(tuán)的那個好心老板不知道從什么地方走過來，沖著杰米抱怨說：“自打她們一起搞出那個什么求助會后，天天忙得腳不沾地，今天幫人家?guī)Ш⒆樱魈鞄思铱床?，時不時遇到那種貧困得快要餓死的家庭，還要倒貼錢過去……”

    末了，這位老板嘆著氣說：“我并不反對做好事，可好事是做不完的呀？”

    杰米心里是贊同老板的說法，但面上卻不好同他一起批評海倫娜夫人，只好用和稀泥的語氣說：“做好事總歸不是壞事呀。再說，海倫娜夫人應(yīng)該也沒耽誤日常的工作？”

    劇團(tuán)老板沉默了幾秒，點了點頭：“這一點兒倒是沒得挑，海倫娜一直是個好演員。”

    之后，杰米幾乎再沒找到什么機會，像過去那樣同海倫娜夫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

    這位夫人一整天都在忙碌，應(yīng)對各種各樣、沒完沒了的女性求助，什么某某女工因失業(yè)要自殺了；什么孩子太多養(yǎng)不起，要丟掉小孩了；什么找不到工作，打算去當(dāng)妓女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無窮無盡。

    杰米無比后悔自己當(dāng)初隨口亂出的主意，很是歉疚地說：“這并不是你的責(zé)任呀，夫人。其實，有些事完全是可以不去管它的?！?/br>
    “什么，我怎么能不管呢？眼睜睜看著別人受苦，卻置之不顧，我可受不了?！?/br>
    “但這樣你太累了，況且，你也不是神呀？你不可能幫到所有人的，這樣一天天地忙碌下去，什么時候才是頭？”

    海倫娜夫人回答：“別擔(dān)心，路易斯，我并不會把自己當(dāng)神，只是盡力而為罷了?！?/br>
    她快樂又溫柔地笑著說：“而且，我也不是全無成果的。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好比上周我?guī)椭哪切┤?，這周已經(jīng)愿意陪著我，一起去幫助別人了?！?/br>
    “這不正是個好的開始嗎？以后，只要大家繼續(xù)團(tuán)結(jié)在一起，不再將那些不好的東西視作習(xí)以為常，而是努力地去改變……”

    “十年、二十年，我們的團(tuán)隊會越來越壯大，到了那時候，總能等到一個好結(jié)果的。”

    杰米皺著眉，還是不太贊同：“這太辛苦了?！?/br>
    “我沒覺得辛苦。”

    海倫娜夫人真心實意地說：“這么多年了，自從……自從我的那個孩子走后，我就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不知道該做什么……直到現(xiàn)在！路易斯，不瞞你說，我是多么感謝你呀！我從來沒有像如今一樣活得那么明白，那么充滿希望?！?/br>
    杰米無言以對。

    杰米灰溜溜地走了。

    在馬科姆和海倫娜夫人的對比下……

    他簡直咸魚得不像一個穿越者。

    “好吧，好吧！讓我看看，我還能做點兒什么積極、進(jìn)步、對這個世界有意義的事情……”

    當(dāng)晚，他一邊這么郁悶地想著，一邊嘗試著繼續(xù)寫起了新的小冊子。

    這回是……

    主標(biāo)題：一個不包售后的淺談人權(quán)。

    副標(biāo)題：人不該像狗一樣活著。

    腰封：但假如你非要像狗一樣活著，那也別怪別人想去踢你！

    畢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

    咸魚太久的杰米，寫這玩意兒的時候真是絞盡腦汁。

    好在也沒人催促他……

    而且，他時間很多，日常工作也不忙。

    因為國王給的那份好差事……

    其實，可以簡單概括為——奉旨斂財。

    在這個世界，由于歷代國王都想打壓舊貴族的勢力和地位，所以，曾有過一段時間極為大方地各種封賞爵位，刻意創(chuàng)造出了一批新的貴族群體。

    而這些新貴族也確實如國王所愿的那樣，成功與舊貴族們對立，兩者互相抗衡，從而使得王權(quán)更加穩(wěn)固了。

    但與此同時，這個大肆封賞爵位的行為……

    帶來的問題卻是——封出去的爵位太多了。

    諸如公爵、侯爵、伯爵一類的爵位，還相對較少。

    但什么子爵、男爵，幾乎隨處可見、一抓一大把。

    及至到了理查德國王當(dāng)政，為了改善這一情況。

    這位狡猾的國王陛下一如既往地采用了裝死策略，表面笑呵呵，一副很和藹可親的樣子，但對于眾多想要襲爵的折子，卻都卡得嚴(yán)格，甚至有些明明很符合要求，并沒有什么問題的，也要留而不發(fā)，只裝沒看見。

    若是別人有門路，真求到了他面前。

    他才會假裝剛剛看到，在確認(rèn)一切沒有問題（雞蛋里挑不出骨頭）后，大方地恩準(zhǔn)對方襲爵。

    可假如沒有門路？

    那就慢慢等去吧。

    于是，經(jīng)常有一位男爵死了快兩年……

    他那個按理應(yīng)該襲爵的長子，卻還在反反復(fù)復(fù)地走著程序，依舊沒能取得官方的認(rèn)可。

    甚至更為嚴(yán)重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