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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客人推門進來,帶進一些寒風,他起身招呼客人時,莊雪就安靜地看書展買來的書。梁美莉和雨天依然在后面看電視,小廚房里的鍋燒面已經冰涼。 聊光所有不著邊際的話題后,他們開始聊天氣,天氣是最安全的防守線。莊雪說臺北比臺中冷,說臺北的春天潮、濕、長霉,說臺中下午四點時的涼爽空氣、傍晚六點降臨的夜色,還有想吃烤地瓜的心情。 莊雪在那個時候變回從前那個說故事的沒有事,一字一句都說得陳海天心生向往。 「我只去過臺中三次?!龟惡L煸谛睦锼懔艘幌拢淮问黔h(huán)島路過,逛了逢甲夜市和美術館,一次專程去美術館看展覽,一次被梁美莉拖去見網友順便吃喝玩樂。他在臺北出生、長大、念書、工作,他始終不曾離開臺北到其他地方,事實上,他去東京的次數(shù)比去臺中多好幾倍。 「我住在縣市交界的地方,出門往右邊走五步就是臺中市,有空過來玩,我?guī)闳コ源竺娓!骨f雪說得很輕松,沒有半分遲疑。 陳海天感覺得到莊雪不是在說客套話或場面話,這個人真的會帶他去吃那個……什么羹? 「那是什么羹?」 「臺中才有的羹,面條做的,一小碗,」莊雪大約比出碗的大小,繼續(xù)說:「我周末都有空,不過你的咖啡館應該不是休周末吧?」 「主要是休周二?!惯€有看不順眼的日期也會休,例如每個月七號跟二十三號。陳海天把這一句話吞回去,他不想讓自己聽起來很任性,「你做什么的?」 「賣臭豆腐的。」莊雪說完突然笑出來,像是說了有趣的笑話。 「哪一種臭豆腐?」聽到莊雪是賣吃的,陳海天突然精神大振,眼里閃出光芒。 「油炸臭豆腐,外皮酥脆,內里軟嫩,乃民間七大小吃之……」莊雪用手指算了算,「鹽穌雞、鹵味、蚵仔面線、rou圓,嗯,之五好了,雖然之六的東山鴨頭可能會想咬我?!拐f完又笑了幾聲,衣服上的米老鼠跟著笑聲起伏。 「油炸臭豆腐?炸好配泡菜那種?是批來的還是自己做的?」有什么獨門秘方嗎?可以教一下嗎?陳海天把這兩個問題留在嘴里,初次見面就探別人的商業(yè)機密不太禮貌,但他腦里轉過好幾個念頭,小吃和中菜一直是他的死xue,他可以閉著眼睛做出意大利面,卻始終做不好糖醋里肌,連簡單的紅豆餅都被梁美莉嫌棄,要是能學會做臭豆腐…… 「對,最簡單的那種臭豆腐,從我爺爺開始做到現(xiàn)在,五十多年,」莊雪看著陳海天,帶著笑容說,「做鹵水、泡豆腐、腌泡菜,全都自己來,只有豆腐是請人做的,很有趣的工作,雖然不像咖啡館這么有氣質……」 「不對,不是這樣,」陳海天突然打斷莊雪的話,口氣十分嚴肅,「對我來說,咖啡跟甘蔗汁或青草汁一樣,是一種飲料,咖啡館就是個飲料店,氣質什么的都只是那些人拿來妝點自己的……你知道的,就是那些人,」他看到莊雪點頭表示了解,才繼續(xù)說下去,「什么氣質優(yōu)雅風格品味,所有加在咖啡上的形容詞都只是無聊的笑話?!?/br> 陳海天講完,拿起姜茶喝了幾口,才說:「嗯,我好像太嚴肅了?!?/br> 「不會,因為你真的喜歡咖啡,就像我喜歡臭豆腐?!骨f雪拿起茶壺在陳海天的杯子斟滿姜茶后,才再度用認真的語氣開口,「每次我說我在賣臭豆腐,大家的表情就很好笑,我想是因為在他們心中,臭豆腐的社會地位比較低,不像西餐廚師或蛋糕師傅之類,加上我看起來應該是老師或上班族,他們心中的期待和現(xiàn)實落差太大,又不能失禮地表現(xiàn)出來,最后臉部表情就擠壓得很奇怪?!?/br> 莊雪又悶聲笑了幾聲,「所以我每次說我在賣臭豆腐,就會期待看到對方臉上看到鬼的表情,然后自己忍不住先笑出來,不過你這種反應我是第一次遇到?!?/br> 「因為你賣吃的,我賣喝的,都是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人格分量遠重于社會分量。陳海天在這方面受母親影響很深,在他心中,莊雪、叔叔、米其林五星級廚師都一樣,都是煮菜的,而他是賣飲料的。 只要他們認真對待自己選擇的工作,就該受到同等分量的尊重。 「對,這樣說起來,我們算是同行,不過我沒拿過咖啡配臭豆腐,」莊雪放下茶壺,盯著茶杯,似乎在想像兩者搭配起來的味道,「嗯,感覺上很怪?!?/br> 「拿鐵或卡布可以把牛奶用豆?jié){代替,都是豆子做的,配起來也許會合,」陳海天快速在腦里翻著各種風味的咖啡豆,「單品我不確定,要配看看有沒有適合的豆子,配好了再煮給你喝?!乖捯怀隹?,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好啊?!骨f雪回答得很理所當然,「你有空來臺中,我炸臭豆腐給你吃,還有大面羹,來之前記得先餓幾天肚子。」 事情好像就這么約定了,沒有確切的日期,但這是一個約定,陳海天感覺得出來,莊雪是屬于很少對人承諾什么,但會很鄭重其事地信守承諾的那種人。 他們把話題轉到安全度比天氣低兩級的食物上,直到店里的客人準備離開,對話才停住。陳海天起身結帳時,莊雪也跟著站起來。 「我該走了,回到臺中差不多十二點,不會太晚?!骨f雪拿起外套搭在手上,陳海天這才注意到已經快十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