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摩挲著孫女的頭發(fā)，叮囑道：“以后做事不要沖動，三思而后行。有拿不定主意的多去問問賢太妃。做皇上的妃子不比做太子妾妃，以后要是想更進(jìn)一步，千萬不要讓人抓住把柄。等先帝的孝期過了，第一要緊的事情是生個孩子?！?/br>
    蘭亭現(xiàn)在倒不急生孩子的事情，畢竟先帝的孝期才剛開始，一年后才能考慮孩子的事情。她猶豫了一秒鐘，就把壓在心里的話給孟氏說了。

    “祖母，我失憶之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當(dāng)時太子為什么那么生氣，我真的跟裴表哥有說不清楚的關(guān)系嗎？”

    孟氏以為這事早就過去了，畢竟皇上現(xiàn)在沒有再追究這事，而且對蘭亭聽喜愛的，她問道：“是皇上又提起了這件事嗎？”

    蘭亭搖搖頭，“皇上沒有提，但我總覺的心里不安，要是以為再有人拿我與裴表哥說事就不好了?！?/br>
    孟氏道：“賢兒太執(zhí)拗了些，他若是早些娶妻也行。當(dāng)年江氏被選做太子妃，我便開始為你尋訪，相看了幾戶人家都不大合適。后來賢兒就來跟說我了想要娶你為妻。你們倆一起長大，賢兒脾氣溫和，又上進(jìn)，只是你姑母那人，唉，竟覺得賢兒太喜歡你，怕他耽誤了讀書，不愿意要你做兒媳婦，我本想著先不急，你們再相處一段時間，我再勸勸你姑母，讓她回心轉(zhuǎn)意，哪知道先帝突然下詔，你成了太子良娣。賢兒當(dāng)時就狠狠地病了一場，我讓你姑母重新為他相看，他犯了執(zhí)拗，一意不肯。自你成了太子良娣，與賢兒幾乎沒有單獨相見的可能，賢兒或者有心思，但你不會真與他有什么，可能是當(dāng)時太子有所誤會吧。”

    蘭亭苦笑道：“我完全想不起當(dāng)時的事情，即使有誤會，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開。”最重要的是劉禎也有避談這件事的意思，于是這一年來，兩人心照不宣地不提這事。

    孟氏勸道：“皇上要是不提這事，你可不要犯傻主動提及。你記住，你沒有做什么有辱女子清譽的事情?！?/br>
    蘭亭無奈道：“祖母，我知道了。”

    其實她心里有些不以為然，什么清譽不清譽，劉禎還有三妻四妾呢，只是她志在皇后之位，有些事情上必須做到白璧無瑕。

    蘭亭留孟氏用午膳，苗氏單獨在隔壁屋子用飯。孟氏道：“你呀，她名義上是你母親，你連面子都不愿意做嗎？”

    “不要，”蘭亭撒嬌道，“我見她就不舒服，她見我也不喜歡，何必湊在一起。我與祖母兩人好好吃頓飯。”

    氣氛有些傷感，孟氏故意說些別的話，比如蘭亭小時候的趣事，下雪時，非要嘗嘗雪的味道，于是跟丫頭們裝了一碗雪，拌上紅糖吃。

    蘭亭都忘記了，問道：“好吃嗎？”

    孟氏笑：“你還拿來給祖母嘗，雪都化了，就是一碗冷冰冰的紅糖水。我哄了好久，才讓人把碗拿下去?！?/br>
    用完飯，又坐了一會兒，孟氏與苗氏要出宮了。蘭亭一直送到含德殿門外，鼻眼酸澀，說不出話來。孟氏道：“不必送了，快回去吧。青梨，你扶著貴妃回去。”

    蘭亭努力擠出一個笑，“嗯，我回去了，您多保重，到了老家派人給我送信過來?！?/br>
    回到含德殿，她哭了一會兒，心里倒想過來了，青梨與葡萄雙雙放下心，娘娘要是繼續(xù)哭的話，她們就要讓人去太極殿告訴皇上了。

    劉禎晚上過來含德殿時，不出意料見她眼睛略微有點紅腫，便知道她這是哭了，憐惜她，于是道：“不如讓老夫人留在京中。”

    這回蘭亭詫異了，“為什么要留下？”

    “留在京中，你就可以經(jīng)常見到她?！?/br>
    蘭亭忙說：“不用。祖母肯定不愿意一個人留在京中，她愿意跟她的子孫在一起?！?/br>
    說句實話，衛(wèi)氏子弟與蘭亭在孟氏心里的地位孰輕孰重，孟氏疼愛孫女，但更看重在乎衛(wèi)淹、衛(wèi)麋等人。蘭亭早就想通這道理了，根本也沒想比，孟氏至少是真心待她，不像其他的衛(wèi)家人，她已經(jīng)知足。

    她說：“等皇上的孝期過了，我們快點生個孩子吧?！?/br>
    劉禎一把抱起她，問道：“怎么突然提起孩子的事情？”

    蘭亭：“我天生親緣淺，父母家人都不能相親，我自己親生的孩兒總會親我吧，那就是我真正的家人了?！?/br>
    劉禎更加心疼她，“好，我們生三兒五女，到時候一大堆孩子天天圍著你喊娘?！?/br>
    蘭亭嚇了一大跳，“三兒五女，豬才生那么多吧，太多了！”

    于是兩人為生多少個孩子認(rèn)真地討論起來，孟氏帶來的傷感一掃而光。

    過了半個月，衛(wèi)淹處斬，其子衛(wèi)麟充軍，昌國公的牌子摘下來，衛(wèi)家家產(chǎn)罰沒官中。衛(wèi)浚帶著一家老小返鄉(xiāng)。

    青梨奉命給孟氏送了一點東西，回來時，神情很有些傷感，往日鐘鳴鼎食的昌國公府，那樣一群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主子們竟如喪家之犬一樣。

    “大老爺、夫人他們都穿著布衣，只兩輛馬車，留了一個老仆，其他人全部遣散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動手，老夫人那里由大夫人與三小姐照顧?！?/br>
    這要是放在以前根本是無法想象的事情，衛(wèi)家主子哪次出門不是大仗勢？夫人身邊至少有十來個仆婦服侍，車馬可以占大半條街道。

    青梨唏噓道：“二夫人病故了。柳姨娘自求離去，老夫人做主，把她的賣身契還了她，聽說三小姐與她大吵了一架，但是柳姨娘還是離開了?！?/br>
    柳氏不過三十出頭，風(fēng)韻猶存，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再嫁一戶人家，比回老家守寡強多了。蘭亭見過柳氏幾面，那是個很善于為自己打算的人，作出這樣的決定并不出乎意料。

    “淑亭呢？”

    “二夫人停靈那日過來瞧了瞧，之后再沒去過衛(wèi)家，甚至都沒有派人過去看望，二小姐心腸極硬。”

    “二嬸過世，淑亭肯定是難過的。但她心里有氣，她恨二叔，恨整個衛(wèi)家的人。”蘭亭淡淡道。

    青梨也不喜歡淑亭，道：“奴婢這次見三小姐，長進(jìn)了許多，即使穿布衣，吃青菜也沒叫苦，服侍老夫人也很用心。以前看三小姐嬌氣，愛掐尖，現(xiàn)在看來，她比二小姐好很多。二小姐脾氣陰郁，現(xiàn)在留在京中，奴婢深怕她回給您惹出什么麻煩出來。”

    蘭亭笑道：“憑她的性子說不定還真可能。不過惠王現(xiàn)在的日子也不好過，她要是想過的好一點，有點腦子都該討好我才對。”

    好在淑亭不過是個小角色，兩人沒有提太多，衛(wèi)家的事情總算是塵埃落定，少去了一樁心事。

    蘭亭看看距晚膳還有點時間，想去福宜齋看望賢太妃。葡萄匆匆從外面進(jìn)來，道：“娘娘，皇上這一兩年見私下里派人尋訪太后娘娘的親人，竟然在福州找到了，現(xiàn)太后的親人已經(jīng)被護(hù)送進(jìn)京，就這一兩日就要到了。”

    第57章

    劉禎一直在替高太后尋親的事情, 蘭亭早已知曉, 聽葡萄這么說并不意外, 道：“皇上以前還是太子時, 不好大張旗鼓尋親，所以進(jìn)展才慢，現(xiàn)在當(dāng)了皇帝, 昭告天下尋親，自然就快了?！?/br>
    青梨聽著覺得很稀罕，“聽說太后十幾歲就進(jìn)了宮，這都快有四十年沒見親人了，認(rèn)得出來嗎？會不會有了為了富貴冒認(rèn)皇親國際?。俊?/br>
    “不會有人真有這么大的膽子敢欺君吧?！逼咸延X得不可能。

    蘭亭道：“前朝就出現(xiàn)了冒認(rèn)皇親的事情，等那高氏族人進(jìn)京了再說吧。”

    她這不急，太后那邊知道了兄弟一家在來京城的路上，激動的不行，在眾人去請安的時候，拉著劉禎說：“皇上，你舅舅他們一家人來京城了也沒個住的地方, 得趕緊在京里找一棟宅子啊。這錢我來出?！?/br>
    劉禎哭笑不得：“這個不用您cao心，朕會安置好舅舅一家人?！?/br>
    蘭亭解釋道：“國舅爺進(jìn)京后，皇上會賜予爵位與宅子?！?/br>
    “對啊。”太后笑道：“我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實在是先帝在的時候她不得寵愛, 受寵的嬪妃家有的好處，她統(tǒng)統(tǒng)沾不上邊。

    太后道：“宅子最好離皇宮近一些，方便他們進(jìn)宮來見我。”

    江氏突然插了一句嘴，“太后娘娘, 妾瞧著平樂坊永安街那一塊的宅子離宮里挺近，國舅爺住那里很不錯。”

    京城寸土寸金，地段好一點的地方早就被達(dá)官貴人們占了去。不過劉禎一口氣擼了不少官員們。京城的空宅子有不少，可是江氏提的偏偏是昌國公府的宅子，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昌國公。

    江氏成功的惡心到了蘭亭，太后不明就里，很感興趣，問起江氏詳細(xì)的情況來。江氏道：“那處宅子挺大的，屋舍儼然，地段好，去哪里都很便利，甚至無需修繕，國舅爺家就能搬進(jìn)去。只是、只是——”后面的話她賣關(guān)子不肯說了。

    劉禎道：“母后，京中宅子多，朕一定會給舅父找一處合適的?！?/br>
    太后道：“既然有合適的，就不必麻煩再找了。平妃，別含含糊糊的，把話說清楚，只是什么？”

    江氏告了一聲罪，“那里以前住著昌國公府衛(wèi)家，就是貴妃的娘家?！?/br>
    太后一心系掛著兄弟，擺擺手道：“衛(wèi)家犯事，辜負(fù)君恩，宅子已經(jīng)收回來了。皇上想賜誰都行，一直空著也不是個事。是吧，貴妃？”

    蘭亭換上笑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別管有主或者沒主，皇上想賞賜那座宅子就賞賜那座。昌國公府舊宅既已歸于官中，與衛(wèi)家便沒有關(guān)系?！?/br>
    劉禎扶額，突然覺得夾在在媳婦與老娘之間有點難。

    太后根本沒有聽出蘭亭話里的諷刺，點點頭，“你能明白事理就好?！?/br>
    坐了片刻，劉禎帶著陳安離開。眾嬪妃陪太后又說了一會兒話，太后擺擺手，“衛(wèi)氏，你還要處理內(nèi)廷事務(wù)，先回去吧?！彼戳艘谎劢?，“你也回去?！敝涣粝麓奘吓闼啤?/br>
    蘭亭與江氏一同出去，出了壽安宮，江氏臉上的笑就沒了，冷冰冰看著蘭亭。蘭亭連半分眼神都沒給江氏，扶著青梨的手上了攆車，揚長而去。

    回到含德殿，青梨跟葡萄說了，兩個丫頭氣得不行，尤其是青梨，她雖然是賢妃給的丫頭，但是陪著蘭亭在昌國公府住過幾年，對宅子有幾分感情在。

    蘭亭道：“不過就是一個宅子而已，皇上給誰住都可以。只是江氏故意惡心人的行為讓人不齒?！?/br>
    江氏是存心給她找不不自在，看來要給她找些事情做。蘭亭腦子一轉(zhuǎn)，道：“太后的壽誕還有兩個月就到了，雖然不能大辦，但是子孫們的孝心不能少。太后崇尚佛道，讓她替太后抄十遍《楞嚴(yán)經(jīng)》吧?！?/br>
    《楞嚴(yán)經(jīng)》全書共六萬多字，十遍就是六十多萬字，兩個月的時間抄十遍挺緊的，蘭亭道：“希望佛經(jīng)能讓她心境平和吧，再不濟，關(guān)在屋子里抄經(jīng)，沒功夫出來做些惡心人的事情?！?/br>
    青梨拍手：“就這么辦！她抄不完就是對太后不孝，要是找人代抄，那更是——哼！奴婢這就去淑華宮傳話。”

    葡萄即使拉住她，“哎，你不能去，讓陳安去傳這個話?！?/br>
    青梨恍然大悟，“對，這事兒還得陳安去辦?！?/br>
    很快，陳安就去淑華宮傳了旨，奉的當(dāng)然是劉禎的命令。劉禎也挺煩江氏的，江氏要是擱個安安分分的人，他不會太虧待她，但要是她漸漸起了歹心，即使還在父皇的孝期內(nèi)，他也不會放過江氏。

    江氏得知要抄十遍《楞嚴(yán)經(jīng)》時，心里頭突突地冒火，待笑臉?biāo)妥哧惏埠?，臉上冷下來，小惠端了一杯茶給她，她反手將茶盞重重地摔在地上，呵斥道：“賤婢，這么燙的茶端上來是想燙死本宮嗎？去院子里跪著，沒有本宮的允許不能起來。”

    小惠不敢求饒，哄著眼睛在院子里跪下來。淑華宮的侍女們物傷其類，很同情小惠，同時又為平妃日益暴躁的脾氣擔(dān)心，很擔(dān)心不知道什么時候撞到平妃的槍口上。

    郭嬤嬤仗著是江氏的乳娘，江氏對她還算尊敬，郭嬤嬤勸了幾句。江氏哭訴道：“嬤嬤，十遍《楞嚴(yán)經(jīng)》，兩個月內(nèi)抄完，除非日夜不停，不然根本抄不完。皇上，為什么這么偏心，我是他的妻子，衛(wèi)氏算個什么東西！”

    郭嬤嬤道：“咱們宮里有那識字的宮女，讓她們模仿著你的字跡抄，應(yīng)該看不出來?！?/br>
    哪知晚上的時候，太極殿那邊送來一個小太監(jiān)，說是伺候江氏抄經(jīng)書，什么時候江氏抄完了他什么時候回去，這下子江氏真的欲哭無淚了。

    但她是個安靜的性子，抄經(jīng)書對她不是難事，只是不忿于劉禎虧待她，偏寵衛(wèi)氏。待想通了，就老老實實地抄起經(jīng)書來。

    郭嬤嬤見此終于放下心來，她真怕江氏走了歧路。江氏的母親親自進(jìn)宮來勸了女兒。她告訴江氏，現(xiàn)在她是妃，衛(wèi)氏也是妃，皇后之位還沒有定下來，江氏未必是沒有機會的。就算衛(wèi)氏真成了皇后，江氏也要忍，這日子還長著呢，衛(wèi)氏未必能風(fēng)光一輩子。

    江氏開始抄經(jīng)，每日足不出戶。蘭亭讓人注意淑華宮那邊的動靜，就不再關(guān)注江氏，而是把心思放在了迎接高國舅一家人的事情上來。

    沒錯，劉禎對迎接舅舅一事很上心，如了太后的意思將昌國公府的宅子賜給了高家。還給太后的弟弟高大福封了一個榮安伯，沒有實權(quán)，但是爵位帶來的榮華富貴肯定少不了。

    蘭亭第一次知道高舅父的大名時，笑著感嘆了一聲：“榮安伯果然是個有大福氣的人?！?/br>
    葡萄也說：“聽說鄉(xiāng)里人取名糙，小孩子反而皮實，好養(yǎng)活?！?/br>
    高大福身材矮小精瘦，黧黑的膚色，跟太后長得一點都不像。太后高瘦，皮膚白，眼睛很有神采，從劉禎的外貌就能看出太后年輕時應(yīng)該是個小美人，不然先帝也看不上她。

    姐弟兩人近四十年未見，再見時都有些恍惚。高大福說：“我小時候去鄰居家偷橘子，被人家的狗追著趕，屁股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個疤?！?/br>
    太后的眼淚掉下來，“你是我的親弟弟啊，狗追我們兩個，本來你可以跑掉，但是為了救我，又跑回來?！?/br>
    “大妮姐！”

    “大福！”

    兩人激動地抱在一起痛哭。

    其場面之感人，連壽安宮里的其他人也紛紛拭淚。青梨塞給蘭亭一條手帕，蘭亭趁機用它捂住了眼淚。

    姐弟倆哭了一會兒，接著就有宮女嬤嬤們上前勸慰。蘭亭與崔氏也跟著勸，最后劉禎出馬，太后與高國舅才止住了淚水。

    高國舅指著身后的人介紹：“大妮姐，不、太后娘娘，這是你弟媳婦朱氏，這是侄女與侄兒?！?/br>
    朱氏帶著兒女給太后磕頭，太后忙讓人扶起來。

    高國舅出自鄉(xiāng)野，種著地主家的幾畝田討生活，農(nóng)閑時，就走街串巷的做小生意。這輩子連縣太爺都沒有見到，這回直接見了皇帝太后，興奮之中又夾雜著不安害怕，舉止粗鄙就帶了出來。

    太后不愿意讓人看笑話，于是道：“皇上，前朝還有事情，你去忙吧。貴妃與康妃也都去吧，我與榮安伯說說話?！?/br>
    待眾人離開，高大福膽子大了一些，“大妮姐，你可真威風(fēng)，說出去的話連皇帝與貴妃們都要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