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陸雪靈冷聲問道：“郭大人能否說說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凡似是知曉再也無法瞞下去了，低聲嘆氣口道：“在沒遇到秀秀之前，我只是一個農(nóng)夫。那年旱災(zāi)頻發(fā)……”

    那年冰災(zāi)頻發(fā)，凍死了不少莊稼和牛羊。郭凡那個村子位于海邊，于是災(zāi)況便顯得尤為嚴重。

    同時也是那年，漓國與姜國發(fā)生戰(zhàn)爭，官府急需征兵。

    村里不少壯丁都去了，郭凡無父，只有一個將他含辛茹苦帶大的瞎眼母親。一年的莊稼無收，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郭凡也不是與生俱來就有一顆報國之心，他知曉戰(zhàn)場兇險，一著不慎就回不來了。

    但為了活命，為了母親能安享晚年。他隨著村里的壯年男子一同去了征兵處。

    可當他跋山涉水，歷盡千險萬苦去了征兵之地。

    卻發(fā)現(xiàn)，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他們嫌我沒有粗壯的肩膀和手臂，說我太脆弱，像個娘子兵……”郭凡無奈地笑了一聲，“我苦苦哀求，被人打了一頓從軍營里趕出來。身無所物，隨即在街上遇見了正溜出門偷玩的秀秀。”說到這里，郭凡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

    “她救了我，并把我?guī)Щ亓烁　！?/br>
    遇見屠秀秀那日，是郭凡一生中最為狼狽之日。

    他渾身是傷，蹲在巷口里狼吞虎咽地吃著發(fā)冷發(fā)硬的饅頭。

    突然頭頂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喂，那來的叫花子，快讓開！”

    郭凡抬起頭，一張少女秀麗的面龐便出現(xiàn)在面前。

    少女白皙的手攀在墻頭，費力地往上爬，隨即動作熟練地跳下墻頭，瞪著眼睛看著郭凡，語氣嫌棄道：“你這叫花子，趕緊去別處討飯去！竟敢在將軍府外流連，不要命了么？”

    這少女便是屠秀秀。

    彼時郭凡頭發(fā)凌亂，一身破舊裂開的發(fā)黃的衣袍，原本清俊的臉龐處滿是灰塵泥土?？雌饋淼拇_像是個討飯的叫花子。

    對上少女亮晶晶的眸子，郭凡羞愧地低下頭道：“我不是討飯的叫花子。我只是……沒地方去，暫時在此處歇息一番，稍后自會離去?！?/br>
    說罷他朝她彎腰作揖。

    少女倨傲的神色看他一眼，許是見他有禮，倒是未再為難，轉(zhuǎn)身離去。

    剛往前走了幾步，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幾個壯年男子，一見模樣秀麗的少女便圍過來，“哪家的小娘子??？嘖，瞧這模樣……”

    眼看著那人的手就要伸到少女臉上去了，郭凡沖出去擋在她面前，溫和地勸阻道：“幾位兄臺，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不能這樣……”

    話還未說完，郭凡便被人一腳踢到了墻壁上，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來，痛得他無法言語。

    “嘖，這么不經(jīng)打，還學(xué)人英雄救美。”

    意外的是，面前的少女極為不屑地看他一眼，嘲諷道：“真是沒見過你這般丟人的男人?！?/br>
    說完，她將纏著腰間的匕首抽出來。

    手起刀落，兩三下便解決了調(diào)戲她的人。

    然后看也不看郭凡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那兩個被屠秀秀揍了一頓的男人不解氣，又將郭凡狠狠打了一頓。

    等屠秀秀帶人來救他時，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巷口里，只剩出的氣了。

    之后屠秀秀將他帶回了將軍府養(yǎng)傷。

    郭凡同屠秀秀的遇見，其實同風(fēng)花雪月，英雄救美無關(guān)。

    但這場初見卻也令人影響深刻，以至于后來郭凡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就是這么一個不太美好的遇見，卻讓他和屠秀秀糾纏了一生。

    第36章 被塵封的記憶

    屠秀秀將他帶回了將軍府養(yǎng)傷。但她救了郭凡以后, 很快便將他忘了。

    她是將軍府的大小姐，平日里一群人簇擁著她，她壓根想不起府中還有郭凡這個人。

    就這樣忐忑不安地在將軍府呆了半月有余, 郭凡養(yǎng)好了傷, 求見屠秀秀。

    屠秀秀那時正躺在藤花椅上納涼, 聽見下人匯報她撿回來的人傷好了要見她以后，她還不以為然道：“讓他留下做個護衛(wèi)吧?！?/br>
    但郭凡卻拒絕了她的好意, 并向她辭行。

    屠秀秀當時挑著眉，秀麗的眉眼處滿是不解, 問他：“你能去哪兒呢？”她望著面前這張儒雅清俊的面龐，有心想挽留：“不如就留在將軍府保護我, 酬勞也不少?！?/br>
    郭凡沒有忘記他來的初衷。

    他要去當兵，去戰(zhàn)場，去拼一身功名。

    他要出人頭地，他要光宗耀祖。

    屠秀秀許是第一次聽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敢這般大放厥詞。聞言她嗤笑一聲，把玩著茶杯，神色倨傲道：“你這條命是我救回來的, 我本欲留你在府里為奴。但既然你有此志向, 我也不是白救你的?！?/br>
    她饒有興趣地望著郭凡，眼里有些許惡趣味, “你什么時候打得過我府中的侍衛(wèi)，便什么時候去戰(zhàn)場吧?！?/br>
    屠秀秀只是捉弄捉弄他罷了，她根本不相信這個男人能打得過他府中的侍衛(wèi)。但她也不想讓他去送死。

    可誰知郭凡聰明過人, 且毅力堅定。日日找府中侍衛(wèi)打架，日日被揍，打得鼻青臉腫。那段時日，經(jīng)常有府中的下人壓大小, 壓今日郭凡會被打斷手還是打斷腳。

    屠秀秀性格驕縱，有時愛捉弄郭凡。心情不好時，甚至?xí)约荷蠄龊凸泊颉Ｋ菍④姷呐畠?，從小練武，自身功夫十分了得?/br>
    郭凡是個君子，不欲和女子動手，每每讓著她。

    但越讓屠秀秀，她便越變本加厲。

    終于有一日，郭凡一把挑了屠秀秀的劍。

    劍身自手掌中脫手而出，握劍之人被卸劍，對屠秀秀而言是恥辱。

    她不依不饒地追上去，赤手空拳和郭凡打。

    猶記得那日午后日光溫和，灑在人身上暖和至極，微風(fēng)和熙，拂起屠秀秀的長發(fā)。她不敵郭凡，往后倒去時身子險些掉下了比武臺。卻是郭凡伸手，將她從半空中一帶。

    他的手放在屠秀秀的腰間，溫度燙得驚人。屠秀秀蹙眉想要發(fā)火，一抬眼便看見眼前面龐清俊的男人那雙黑眸定定地望著她。

    屠秀秀心猛地劇烈跳動了幾下，她推開郭凡，冷斥道：“你大膽！”

    隨即便提著裙擺跑了。

    那日之后，屠秀秀再也沒去找過郭凡的麻煩。

    因郭凡日日與侍衛(wèi)們過招，不過短短兩年，他已熟知所有人招式絕技。不久后，在某一個極其普通的日子，郭凡將府中一眾侍衛(wèi)撂倒，隨即頭也不回地瀟灑離開了將軍府。

    之后郭凡投在齊王手下，跟隨齊王征戰(zhàn)沙場。

    他極其聰明，又因護齊王有功，很快便青云直上，成為齊王身邊的大紅人。

    而屠秀秀后來只能在旁人的口里聽說關(guān)于郭凡的事跡。

    再次見到郭凡，是在兩年后，國君突發(fā)時疾，齊王回京。

    那時郭凡已是漓國中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長相清俊儒雅，鮮衣怒馬過街道，引得無數(shù)深閨少女暗動芳心。

    那段時日，郭凡的府前不少媒人上門說親。

    均被郭凡以不愿娶妻為由婉拒門前。

    但像郭凡這樣無權(quán)無勢的人爬到高位，于高主面前不過是個棋子罷了。他能婉拒媒人的拒婚，卻沒想到齊王會干涉他的婚事。

    那年，齊王下令，命他求娶一位大臣的妻子。

    自古以來，主子為屬下說親，且對方是家世顯赫的大臣嫡女，換做何人都要感恩戴德。即使心中再不情愿，也會接下命令，成為主子籠絡(luò)人心的一顆棋子，發(fā)揮最好的作用。

    然而郭凡卻偏偏拒婚了。

    他在齊王門前跪了整整三日三夜，表示自己不愿娶親。

    齊王勃然大怒，命人將郭凡杖責(zé)二十。

    有好友相勸，問郭凡，你為何不愿接受殿下的心意，是有心儀的女子了么？

    郭凡一壺悶酒后，啞著聲答是。

    好友又問道，是個什么樣的女子呢？

    郭凡說：“她于我有恩，救了我性命。我與她情定三生，此生絕不負她?！?/br>
    那位好友是個詩人，頗有才情。

    郭凡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被他寫進唯美的詩里贊揚了一把，很快傳遍了整個漓國。

    屠秀秀自然也知曉了，她從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驕縱任性，膽大妄為。聽聞此消息，她冒著大雨連夜敲響了郭凡府中大門，一路闖進了郭凡的內(nèi)室。

    郭凡躺在軟榻上眉眼溫和地瞧著她，兩人久久對望。屠秀秀撲到塌前，突然潸然淚下，哽咽著聲音道：“郭凡，我爹逼我成親，你愿意娶我嗎？”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一方絲帕。細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聲音溫和道：“秀秀，你是未出閣的女子，就這樣闖到我府中來，旁人……”

    “我不管旁人怎么說！”屠秀秀打斷郭凡的話，將腦袋埋進郭凡的懷里，“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br>
    郭凡搖搖頭，語氣仍舊是如春風(fēng)般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屠秀秀心中一冷，他說道：“秀秀，你知道的，我不能娶你?！?/br>
    屠秀秀“噌”地一下站起身，蹙眉道：“為什么？”

    郭凡便認真地同她說道：“你我身份懸殊，你是望族嫡女，而我一介武夫。娶你是委屈了你?！?/br>
    屠秀秀倔強地擦了擦眼淚，”我若說不委屈呢？我若說我非嫁你不可呢？”

    郭凡嘆息了一聲，想努力把話說得清楚明白一些，“朝中局勢你不明白，屠將軍是臨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而我效忠于齊王，政見不合，你我無法在一起。”

    “好?！蓖佬阈阋е?，退后了兩步，望著郭凡道：“那我這就讓父親投靠齊王！讓齊王去為我們求皇上賜婚！”說完，她抹著眼淚便跑了。

    但郭凡知曉，屠秀秀想的太過簡單，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沒過多久，朝中局勢瞬變?；噬喜≈?，派齊王出戰(zhàn)，郭凡隨之而去。那一戰(zhàn)九死一生，郭凡為了救齊王，被敵軍用滲了毒的箭射中了腿。

    他昏迷了數(shù)月，被人從鬼門關(guān)救回來。

    一醒來便看見屠秀秀坐在他榻前，眼里滿是欣喜的溫柔。

    “你終于醒了?！彼鲋财鹕恚f給他一杯茶水，“口渴嗎？要不要喝杯茶潤潤嗓子。”

    郭凡定定地望著她，啞聲問：“你怎么會在……”他的話未說完便頓住，因為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家里的窗格鏤欞上到處貼著囍字，而廊道上掛著紅彩燈籠，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視線落在屠秀秀身上。

    她竟穿著繡著鳳凰的綢緞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