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盡披衣站起，準(zhǔn)備出去。見通報侍從神色不好，墨蒼若有所思，開口問：我可以一同去嗎？

    聞言，楚盡沒有反對，只是床邊夾層取了個面具給他戴上，提醒道：不要掉下。

    他指尖冰涼，如同玉石般的觸感，讓墨蒼在面具覆臉時，有種幼時玉墜碰到額頭的感覺，心中一蕩。

    走出外廳，兩人看到城主府三公子已經(jīng)坐在主座喝茶，臉上滿是猖狂。

    楚盡開口：好興致，來我楚府做客。

    三公子看到他，剛剛送到嘴邊的茶杯放下，投擲過去，指桑罵槐道：什么劣質(zhì)茶水，也敢拿給本公子喝，我看你楚府是越來越不把城主府放在眼里！

    看著杯盞摔碎在腳邊地上，楚盡不緊不慢地說：是前些年太子殿下托老師送來的茶葉。

    三公子：我是說杯子劣等，浪費了這么好的茶葉，你聽不懂人話嗎？

    這杯盞是王將軍同時教導(dǎo)南陽王世子和我時，世子請將軍送來的禮物，這么一說，楚盡倒有些可惜，還請三公子付清賠償。

    三公子：家族以前風(fēng)光了不起啊，有個太子太傅當(dāng)老師了不起嗎，以前被南陽王府看重難道很了不起？

    是愚兄唐突了，賢弟不要放在心上，杯子和茶葉我一定兩倍賠償，此等小事也不必傳出去了。三公子擠出笑容，說道。太子和南陽王世子若是哪一個得知此事，他就算是他親爹城主，都兜不住其中一個的怒火。

    墨蒼面具下微微一笑，看著這出鬧劇，有城主府三公子對比在側(cè)，愈發(fā)覺得楚盡氣定神閑談笑灑脫。

    那便算了，楚盡很好說話，先把賠償確定下來，至于翻不翻舊賬，把柄當(dāng)然是捏在手里隨時用，三公子沒什么要事，就回去吧。

    自然有要事，你可知道戚三小姐不日就要進(jìn)南陽王府？三公子咬牙想要扳回一城，為何不去祝賀？

    未收到請柬，不知此事。楚盡如實說。

    有我江南的人進(jìn)南陽王府，那是江南的驕傲，三公子呵斥，怎能如此消息閉塞，你楚府還有沒有身為江南世族的自覺？

    干脆說我楚盡吧，他淡淡道，左一個楚府又一個楚府地壓下來，我承受不起。

    自以為抓住了楚盡軟肋，三公子得意道：你身為楚家這一代唯一剩下的嫡系，自然要作為表率，一句批評都聽不得了嗎？難道楚府是要反了我城主府不成？

    自然。楚盡說。

    什么？三公子猛然站起，驚怒交加，你怎么敢

    楚府只忠于圣上，談何反了城主府？昔日江南之禍，南陽王唯獨贈我楚府忠義匾額。再往前，我楚府三朝俱有肱骨重臣，碧血丹心死而后已，先帝曾幾度題字稱許。不止是我承受不起楚府兩個字，三公子，你也要小心禍從口出。楚盡打斷道，他聲音清徹，語速快但每個字都如同玉珠墜盤般絲毫不粘連，給人鏗鏘之感。

    三公子目光閃爍：而今真正受圣上與南陽王府青睞的是戚府！

    那與三公子有何關(guān)系呢？楚盡平淡道，戚姑娘并未答應(yīng)過三公子的茶會吧。

    被提及痛處，三公子勃然大怒，沖過來抬手就要發(fā)作。

    墨蒼面具下目光微寒，袖下手指動了下。

    轉(zhuǎn)眼之間，城主府三公子就被一陣奇怪外力掀了出去，當(dāng)場慘叫起來。跟著他來的侍從們連忙追上去，公子！

    楚府的人也想過去看看情況，楚盡神情冷淡：閉門送客。

    眾人只得關(guān)上了大門，聽到外面三公子不斷哀嚎痛罵。

    待楚盡和墨蒼走進(jìn)內(nèi)室，楚盡看著前方，仿佛自語：你做的？

    并未下重手，只是輕傷。墨蒼解釋。

    楚盡失笑，轉(zhuǎn)頭隨口說道：為何出手？他并未注意到你，你大可旁觀。

    這一笑時就讓墨蒼想到了詞中一片月明如水的形容，一時失了言語，半晌才說：不欲看小人得志。

    楚盡挑眉，沒再問下去，反正也問不出什么，即使任務(wù)目標(biāo)暫時不記得身份，還是下意識出口都是冠冕堂皇，可見官場熟練慣了。

    *

    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入夜，突然傳出城主府三公子暴斃的消息。

    原因尚且未知，但有他在楚府受傷的事，恐怕一口黑鍋是避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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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江南春（三）

    這段時日里，楚府上下沉浸在惶惶不安的氣氛里，隨時準(zhǔn)備著被城主找上麻煩。

    而楚公子仍舊是清清凈凈，仿佛什么事都打攪不到他的澄透。他白日里習(xí)書，午時便去廟中參拜，一來二去，常去的廟宇也因為他又多了許多客人，只為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一眼。

    原本記憶模糊的墨蒼已經(jīng)逐漸想起來一切，但是一段時間里失去記憶的他已經(jīng)對楚盡有了極大好感，即使恢復(fù)記憶冷靜了下來，這好感依然影響著他。

    聽到碗擱下的聲音，墨蒼抬眸，看見楚盡抱著書卷笑吟吟地看著他，身側(cè)放著一碗藥。楚盡是很少露出這樣微笑的，若是讓外面喜愛他容貌的人看到，必然又要一番魂牽夢縈。

    我記得我已大好了。墨蒼還想給他留幾分面子，不忍心說楚小樓已與自己說過真相。

    光風(fēng)霽月、江南最最瀟灑的楚公子云淡風(fēng)輕說：補(bǔ)藥罷了。

    是楚公子自己不想喝藥吧。墨蒼不得不拆穿這個持續(xù)了好些天的謊言，果然見楚盡臉色微微一僵。

    誰告訴你的？楚盡蹙眉，隨后想到若是倒了又要被楚樓發(fā)現(xiàn)，少不了被看著喝下去，這還不如殺了楚盡。他耐下心循循善誘，你信他還是信我？

    墨蒼只能低頭裝沒聽到，又忍不住道：若是身體不適，還是照大夫所言好好服藥吧。兩碗難喝程度都不一樣的藥，他就知道不對勁。一定要讓楚盡也試試這滋味。

    畢竟人間百種滋味，楚公子總不能永遠(yuǎn)不沾煙火。墨蒼冠冕堂皇地想。在京中待久了，他總能給自己的惡趣味找出最好聽的理由。

    城主府這些日子以來始終沒有動靜，只是安安靜靜地辦喪事，甚至稱得上低調(diào)。讓受慣城主府公子下人欺凌的百姓們也頗感疑惑這城主府上下什么時候轉(zhuǎn)性了？

    沒過幾日，該來的還是來了。城主府的人持城主令進(jìn)了楚府，來興師問罪。

    那日三公子是如何飛出去的，是被什么人傷，都要楚盡如實道來交出欽犯。至于傷的嚴(yán)重程度，自然由城主府判斷致死。

    楚盡心里清楚墨蒼既然說了只是輕傷，還不屑于說謊。但是城主府顯然不打算給辯解的機(jī)會。

    他攏袖坐著看茶，對三公子我當(dāng)然十分惋惜，不過城主府為江南表率，行事總要有證據(jù)。他眉鬢如裁，眼睛凌厲漂亮，說話間溫柔客氣，但是令人不敢輕易信口胡言。

    城主府來的幾人互視一眼，還是堅持道：請楚公子不要為難我等。

    你們也是在為難我啊。他笑了笑，神情愈發(fā)散漫，讓南陽王世子當(dāng)欽犯被捉拿，城主不要命，他還要留著命做任務(wù)呢。

    那幾人都猶豫了起來。他們雖然高傲，但與主子不同，對楚公子還是十分敬仰的，早知道是這么個在楚公子面前刷惡感的差事，就讓同僚來了。此時他們都彼此看著，指望對方再去說服楚盡。

    楚盡，墨蒼從里面走出來，什么事？

    楚盡笑對著那幾個不說話的人：城主府的。

    人是我傷的，墨蒼揚眉，你們待如何？

    聽到是要抓捕的欽犯來了，幾人連忙搶在楚盡之前開口：隨我們走一趟。

    墨蒼也順?biāo)浦鄣攸c頭，笑道：好啊。他正好是來江南探查城主府里面的秘密的，無心插柳柳成蔭，能順勢進(jìn)城主府內(nèi)部，墨蒼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回過頭，想說些什么，還未開口，卻見楚盡神情已經(jīng)了然，不禁啞然失笑。

    還好只相處了不到一月，若是再長些，墨蒼怕有一日多了個太了解他的人，過猶不及，可就沒有此刻這么風(fēng)月了。至少此刻，他心情不錯。

    等到墨蒼走出楚府，楚盡猜到他是有要事在身，遂去城主府調(diào)查一二，也就不再多說。已經(jīng)到了中午，他還是決定不改變行程，繼續(xù)去廟中參拜。畢竟333說過，任務(wù)目標(biāo)的碎片很可能就在那里遇到。

    街上，人們善意地看著他，有幾個稚子送了他瓜果鮮花。楚家式微，但若是能與楚公子相交，江南沒有人不愿意。只是楚盡看起來溫和實際太冷淡，幾大世家的紈绔子也有不少欲與他交好，他便稱病不出，世家更穩(wěn)重更有前途的入仕子弟，他又覺得官場庸俗，何況十中有六是為他容貌，實在不夠聰明。這句話害得那些官宦子弟都被嘲笑，他們惱羞成怒，抓著嘲笑者問你們難道不是，八成嘲笑者就不再出聲了。

    世家官宦子弟們忿忿他太驕傲，卻永遠(yuǎn)有人為他擺宴開詩會，只要有一次捕風(fēng)捉影的說他會赴宴的消息，請柬就在世家里頗受歡迎了。

    原本許多人以為楚盡會赴戚家的宴會，畢竟是江南難得的大事，因此許多人縱不甘愿，去時也帶著期盼。掃興而歸后，聽說楚盡日日去城東廟里參拜，便都心思活絡(luò)了。

    廟宇里打掃的僧人遠(yuǎn)遠(yuǎn)看到山路上一個氣度清雅的人影，連忙都扔了掃帚，往寺里悄悄喊一聲：來了！

    剛剛走到山路中間的楚盡看著前邊突然躺倒的人，面色不變地打算跨過去，就聽見對方呻/吟起來：楚盡，你還是不是江南名士，怎能做出如此殘忍之事！

    劉公子，抱歉，我看不到，只不過333會給他影像數(shù)據(jù)而已，楚盡收回腳，從善如流地接受意見，那請起身吧。

    我受了重傷，咳咳劉公子早就聽說楚盡之前將一個重傷的人帶了回去，是做足了功課來的。

    楚盡微微皺眉，似乎是很憐憫的模樣。

    劉公子心中一喜，還不等他趁熱打鐵，一些人就忍不住出聲拆臺：劉公子，你來時還步履矯健，怎么楚公子一來就身受重傷了？生怕楚盡真的信了他的鬼話。

    見被戳穿，劉公子也不窘迫，笑著起身，一見楚公子，又不得相交，自然就重傷了，如何有誤??？

    后面的人心中暗罵劉公子不講武德，這下一來，楚盡怕是對后邊的連半句話都沒了。

    果然，楚盡原本就眼盲，這次更裝得看不到，有什么奇怪的聲音全當(dāng)風(fēng)聲鳥鳴，順順利利到了山路盡頭，停在了山門前，留下后面一片無奈目光。

    就在他準(zhǔn)備跨過門檻走進(jìn)寺廟的時候，一個聲音和333同時響起，

    楚公子，風(fēng)采令人仰慕啊。是個清朗的聲音，與墨蒼不同，帶著顯然的玩世不恭，仿佛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人。

    任務(wù)目標(biāo)碎片顏風(fēng)出現(xiàn)。

    顏是國姓。楚盡停住腳步，請教大名。

    顏風(fēng)有些驚訝，似笑非笑地問：為何單單只與我說話呢？

    聽過他們的聲音，認(rèn)識，楚盡隨意道，沒聽過公子的聲音，不認(rèn)識。

    后面偷聽的人：來得勤也是他們的錯嗎！為什么這小子一來就能被問名字??！

    風(fēng)晏，顏風(fēng)眼也不眨謊報了個名字，近日剛到江南，楚公子好敏銳。

    倒過來不就是顏風(fēng)，當(dāng)朝六皇子。楚盡心里道，這起名水平也太拉胯了。

    還不知道楚盡在心里嫌棄的顏風(fēng)，見楚盡默許，就跟著一同走進(jìn)廟中。他這次從京城來江南，一是為了父皇之命，暗中查探失蹤的南陽王世子下落，二是為了廣交江南名士，為儲位做準(zhǔn)備。

    在劇情里，楚盡未曾與他有瓜葛，卻還是牽涉進(jìn)了奪嫡之爭，楚家在風(fēng)波之中不得不站隊三皇子，在三皇子倒臺被廢為庶人之后，楚家也被滿門抄斬。之后就是墨蒼造反繼位，顏風(fēng)雖然不甘，但最后也釋然去游山玩水，做了個閑散王爺。

    兩人在寺廟中參拜，點了香火，在煙霧繚繞里跪拜神佛，聽到僧人令人昏昏欲睡的念經(jīng)聲，大體是為他們求諸事順?biāo)烊f事無憂。

    寧靜的時光沒有持續(xù)太久，楚盡剛剛從蒲團(tuán)站起，就見一個小僧人匆匆忙忙走過來，對楚盡道：楚公子，戚府要征用此山建私家學(xué)塾。師父擔(dān)心以后楚公子來了不見廟宇心中疑惑，特讓小僧來知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