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淺初走進工作室，一眼便看見了江承北和顧雙馨正悠閑地坐在大廳的沙發(fā)上喝茶休息。

    見著喬淺初，顧雙馨嘻嘻哈哈的聲音戛然而止。她雙手捧著茶杯，眼睛盯著別處，僵硬著身子站了起來，“你來了?！闭f完這句話，她才將目光緩緩移向了地面。

    喬淺初看見她的反應(yīng)，一愣，明白了——現(xiàn)在不僅僅是顧雙棋，連顧雙馨和她也面臨尷尬的關(guān)系。

    顧雙馨捧著茶杯的手一直僵著。喬淺初是她親jiejie的事情已經(jīng)成了認(rèn)定的事實，婚禮的事情過后，她還沒和她正式地見過面。婚禮上柏蕊播放的錄音她一直都沒有忘記，也根本忘記不了……這幾天只要安靜下來，無論是白天還是夜里，腦子里就會一直有個聲音在盤旋不去——她是你爸爸的私生女！是舒嵐和你爸爸的女兒！

    從顧雙馨記事起，她就記得顧均書一直都和葉蘭心相敬如賓，貌合神離，也都是分開住的。但他們二人的感情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變成這樣，她一無所知，也無從查起。畢竟事情都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而舒嵐當(dāng)年一直都在國外，直到最近才回國。但是家庭冷暴力帶給她的傷害，只有她自己知道。

    喬淺初緩緩抬眼看了看顧雙馨，并沒有雙目相接的一剎——她能理解，也能明白。換位思考，如果她今天處在顧雙馨的位子上，恐怕心里也會有這么一塊疙瘩在。

    她走到江承北面前停下，微微一笑，開口道：“承北，謝謝你?！彼龥]有說為什么，但是相信江承北能夠明白。他拋卻一切顧慮來點醒他，這樣的事情也只有江承北能夠做得出來，這樣的心胸也只有江承北能當(dāng)?shù)闷稹?/br>
    江承北心里一澀，面上卻明朗地笑了起來，一如既往地干凈利落，“作為朋友，這些都是應(yīng)該做的?！币痪洹芭笥选?，便已經(jīng)為他和她之間清晰地劃了線。

    喬淺初也聽懂了他話里的含義，不禁有些被他的笑容所感染，唇角微揚，點頭道：“恩，一輩子的朋友?！?/br>
    江承北眼神微黯，起身為喬淺初倒了茶。

    喬淺初點頭道了謝，然后坐在了顧雙馨旁邊的位置上，兩人挨得很近。

    顧雙馨局促地往左邊挪了挪身體，喬淺初笑著，也往旁邊一動，終于還是說道：“雙馨，我們談?wù)劙伞！彪m然她從未打算過要接受那個莫名其妙的mama，但舒嵐做過的事她不能否認(rèn)，也不能不去收拾這個爛攤子。因為他們——顧雙棋和顧雙馨，是她一早就認(rèn)定了的朋友。她不想失去。

    三人都沉默下來。

    “我進去整理一下合作商的資料?！苯斜逼鹕碚f了一句，隨后走進了小會議室。

    大廳里面就只剩下喬淺初和顧雙馨兩個人，尷尬的氣氛頓時在空氣中的每一寸角落里蔓延。

    顧雙馨低著頭，劉海遮擋住她的側(cè)臉，喬淺初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喬淺初看著顧雙馨，沒有開口，她知道關(guān)于這件事情，顧雙馨肯定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只是沒有那個契機。

    果然，顧雙馨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地開口道：“我現(xiàn)在對你的感情很復(fù)雜……自從知道你是我親jiejie，我就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br>
    喬淺初直了直身子，等著她繼續(xù)說。

    “你別看我每天吵吵鬧鬧的都在笑，其實我家庭并不幸福。從小到大，我爸和我媽的關(guān)系就很僵，他們也沒怎么盡到做父母的責(zé)任。他們沒有參加過一場關(guān)于我的活動——家長會、親子項目甚至是老師家訪，都是我哥應(yīng)付的。我努力扮演一個好學(xué)生的角色，拿很多獎，參加很多活動，不停地獲得上臺表演的機會，都只是希望他們能夠像普通的家長一樣，坐在臺下為我加油，但是這種幸福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怎么不怨？我不理解為什么不相愛的兩個人需要以忍受對方一輩子為前提來結(jié)婚。直到長大后我悄悄問過我哥，爸媽他們之間是不是有第三者……之前我還不信，但婚禮上柏蕊放的錄音證明了一切，舒嵐就是我爸媽婚姻的第三者……而且還突然冒出你這么大的一個女兒。”

    說到這，顧雙馨目光復(fù)雜地打量著喬淺初的這張臉——以前她就有過疑惑，為什么看著喬淺初的感覺總是這么熟悉，原來這就是血緣關(guān)系的奇特之處。顧雙棋、舒嵐、喬淺初，氣質(zhì)相近，只是喬淺初更為平和內(nèi)斂些——虧她以前還經(jīng)常調(diào)侃喬淺初和顧雙棋，說她和喬淺初比起來，喬淺初倒更像是顧家的女兒。

    竟一語成讖。

    聽著顧雙馨的話，喬淺初啞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過她的話茬。默了幾秒，她伸出手搭在顧雙馨的手背上，輕聲道：“對不起。”即便這件事根本不能由她做主，但她還是開口道了歉。這一刻突然明白了南煙的感受——不是愧疚，也沒有不甘，只是單純的在乎。

    舒嵐和顧均書的事她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牽扯。但和顧雙馨和顧雙棋有直接聯(lián)系的是她，是喬淺初這個人，而不是大提琴家舒嵐。

    顧雙馨看著喬淺初的眼睛，看著她眼皮底下的黑眼圈以及那寬大不少的衣服，眼睛也有些發(fā)脹了，變得微紅。

    喬淺初繼續(xù)道：“我和你一樣，也是在婚禮上才知道顧……”她一頓，“叔叔是我的親生爸爸。我這輩子的mama只有一個，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雖然不想認(rèn)舒嵐，但卻不能當(dāng)她所做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特別還是在你和雙棋都是我好朋友的情況下。雙馨，這時候我的心情和你一樣復(fù)雜。但我們還是朋友，對嗎？”她握住了顧雙馨的手。

    顧雙馨咬著唇不作聲，半晌才似乎要點頭，又搖頭，再點頭，自己糾結(jié)得不行，但是又不舍得甩開喬淺初的手。

    喬淺初繼續(xù)道：“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帶我一起去見見你mama嗎？”顧雙馨的心結(jié)難解，她也需要知道很多過去的事情。

    “現(xiàn)在嗎？”顧雙馨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又迅速將頭低了下去，“現(xiàn)在……可以?！?/br>
    兩人起身，一前一后出了途游。

    再次來到顧家時，喬淺初的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抹緊張的情緒。

    她恍惚想起婚禮上見過的顧雙馨的mama，很容易就令人生出親近感。這樣的女人，通常都是溫柔恬淡的。

    上一次只是簡單地打了招呼，也沒怎么閑聊。這一次……

    喬淺初跟在顧雙馨身后，穿過了花園和長廊，最后到了一棟獨立的小樓面前。

    “我媽信佛，也喜歡安靜，所以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邊，”顧雙馨淡淡開口，“以前我總嫌棄我媽的性子冷淡，但是現(xiàn)在我老是在懷疑，是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我爸出軌的事，她才會變成這樣？”她張嘴，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想法都倒出來了。

    喬淺初扯了扯嘴角，剛要說話，門突然開了。

    “咔?！遍T鎖響動的聲音。

    隨后，葉蘭心疑惑的臉在門后出現(xiàn)。

    喬淺初一愣，顧雙馨的話頭也止住了，轉(zhuǎn)頭看向屋內(nèi)。

    葉蘭心在最初的疑惑消散之后，笑容很快爬上了臉，看著喬淺初，也沒有特別的情緒，“第二次見面了?！?/br>
    喬淺初見葉蘭心態(tài)度平和，也松了口氣。

    “葉阿姨好。”她不禁慶幸今天顧雙棋和顧均書都不在，否則就尷尬了。

    “都進來吧。”葉蘭心側(cè)了側(cè)身子，往邊上一退讓喬淺初和顧雙馨都進房間里去。

    這棟小樓雖然布置簡單，但家具什么的一應(yīng)俱全。一樓是客廳，二樓是臥室，還有單獨的一個大房間，那兒應(yīng)該就是葉蘭心念佛的地方。

    坐下后，葉蘭心為她們兩個倒了溫水，坐在了她們對面，眼神轉(zhuǎn)向了喬淺初這邊，輕聲道：“淺初，你mama的事情我很抱歉。逝者已逝，活著的人也應(yīng)該好好地活著，讓她的靈魂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安寧。希望你能走出這個陰影，永遠幸福下去?！?/br>
    “謝謝。”喬淺初唇角微僵。喬美琳的事情發(fā)生后，還從來沒有人這么直接地提起這件事。大家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觸碰到她的傷口，讓她自己舔舐、恢復(fù)、愈合。

    幸福？她抬眼看著葉蘭心——平穩(wěn)的語調(diào)和干凈的眼神，這話絲毫沒有其他隱含的意思，切切實實地表達了她的關(guān)心和祝福。這個女人在面對老公的私生女時，居然也能如此泰然處之，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因為無法挽回，所以不作為？

    “媽……”顧雙馨叫了葉蘭心一聲，問出了同喬淺初心里一樣的疑問：“爸爸……的事，你是真的不在乎嗎？”她嘴唇一抿，“喬淺初是我和哥哥的朋友，雖然我很在乎你的感受，但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還是我的朋友，這點一直都不會改變?！闭f完，她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觀察著葉蘭心臉上的表情。

    喬淺初心下一暖，笑容緩緩爬上了嘴角。來之前，她還擔(dān)心顧雙馨的反應(yīng)，擔(dān)心葉蘭心的態(tài)度會直接影響到她和他們兄妹間的友誼。現(xiàn)在看來，她多慮了。無論有沒有血緣關(guān)系，無論她認(rèn)不認(rèn)祖歸宗，是朋友的依然是朋友。

    葉蘭心端坐在沙發(fā)上，整個過程情緒幾乎沒有起伏，一直保持著一種平和的狀態(tài)。聽了顧雙馨的問話，她似乎沉吟了一下，才緩緩說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我們又何必執(zhí)著于誰對誰錯？出生不是淺初能決定的，真要歸罪于誰的話也不會是她……”她后面又再說了什么，喬淺初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她在晃神期間被顧雙馨拉著手按原路離開了顧家。

    上了她的車，顧雙馨系上安全帶，眼睛望向前方，突然說道：“你……你應(yīng)該不會想要認(rèn)我這個meimei吧？我們繼續(xù)做朋友吧？”

    喬淺初知道顧雙馨好勝好強，她也確實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再影響自己的生活軌跡了。

    “嗯，一輩子的朋友。”這句話她今天說了兩次。

    顧雙馨咬了咬牙，轉(zhuǎn)頭看著喬淺初，開口道：“好，一輩子！他們老一輩的恩怨讓他們糾結(jié)去吧，你就是你，我就是我?！?/br>
    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喬淺初心里一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