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心的步子沒有停，從醫(yī)院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回過頭，攔下了車，往別墅的方向去了。

    肚子大得已經(jīng)有些影響她的走路速度，但是她一邊加快步子，一邊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

    “行了行了唐一心，別弄得和生離死別似的……蘇季青肯定會平安的。”唐一心低聲把自己的肚子拍了拍，“小子，你也別給我鬧騰，我們?nèi)グ涯憷系セ貋?，你再踢我就打你了啊——我真打了啊?！?/br>
    說完這句話，肚子居然真的沒有動靜了……

    唐一心的步子停了一下，差點沒有絆倒——不愧是她的兒子，這么識時務(wù)？

    坐上了出租車之后，司機載著她到了別墅，她付了錢便坐進了自己的車，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低頭一看，是喬淺初的。

    她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干嘛，想反悔？”唐一心警覺地道。

    “沒有?！眴虦\初的聲音里沒有笑意，到底還是擔(dān)心，“去門口超市買點食物，到里面沒有吃的，就算有，你也別千里迢迢去和人家搶。帶點必需的救急藥，天氣有點涼了，穿件厚的去，不要帶太多東西，萬一路被封鎖了，你就回來，知道了嗎？”她知道路一定會被封鎖的，但是……也知道唐一心就算路被封鎖了也不會回來。

    “知道了知道了?！碧埔恍膶㈣€匙拔了下來，下車，走進了房間里拿衣服。

    “最后?！眴虦\初低聲道：“注意安全。”

    “放心，我肯定活著回來?！?/br>
    喬淺初沒有接她的玩笑話，只是“嗯”了一聲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唐一心收拾了東西之后，去超市和藥店都買了東西，出發(fā)。

    方城離這里不太遠(yuǎn)，她加速開車，天還沒有暗下來，就已經(jīng)到了。

    這里都是穿著制服的人，道路很難走，被封的大路只能讓補給的物資進去，唐一心真正到了這里，才知道她做的決定是一個多驚險的決定。

    一見到她的車，就有警察走了過來。

    “這邊不能進了，小姑娘……”警察話剛說到一半，眼睛就盯著唐一心的肚子看了許久。

    唐一心將肚子拍了拍，咧嘴一笑：“吃撐了?！?/br>
    吃撐了……

    唐一心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喂……”身后傳來叫喊，她完全沒有理會。

    這邊只是查車輛查得嚴(yán)，因為人手不夠，所以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唐一心的動向，她很容易就混進去了，只是因為剛才下車急，怕被攔下來，所以身上只穿了一件喬淺初交代的棉襖，手上拿了兩個面包——準(zhǔn)備的醫(yī)藥包什么的，都沒有帶過來。

    方城安靜得不像話。

    她第一次看見這么無聲的忙碌，不停地有人被送出來，只有她的腳步和他們的方向是相反的。

    每個人都蓬頭垢面，帳篷從這一頭一直搭到她望不到的地方，帳篷上寫的都是某某醫(yī)院，里面?zhèn)鱽淼亩际菃柩屎蜕胍鳌?/br>
    她抿了抿嘴唇，沒有人管她，所有人都非常忙碌，她以為自己會受到什么阻止，所以在來之前將什么方案都想了一遍，但是她想的還是太過簡單了——每一個人，都掙扎在生死邊緣，她從來沒有對死亡有這么清晰和直面的感受，而心里的恐懼也在不斷地被放大。她知道自己走在一個帳篷旁邊，帳篷里那聲嗚咽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剛剛失去親人的人發(fā)出的哭嚎。

    她深呼吸了幾口，太壓抑了。

    墻體剝落，隱約還能看出之前的建筑是怎樣的，她努力辨別著方向，知道蘇季青這一次是在哪個公司里談合作，之前也來過方城，對這里的地形還算是熟悉。

    越往里面走，哭嚎聲就越大，都是驚天動地，但有氣無力。

    她這一輩子聽見的最多親人的稱呼，在這一刻都達到了某種匯總。

    “媽”“爸”“女兒”“兒子”在她看來是最美好的呼喚，只是這些喊著稱呼的人都是撕心裂肺，都是因為失去而呼喊。

    唐一心伸手將耳朵捂住了，閉了閉眼睛，往蘇季青的方向走去，忍住自己的視線不去朝那邊看，她怕自己一看就會崩潰。

    “沒事的沒事的……”她輕聲開口安慰自己。

    腳步堅定了許多，唐一心抬頭看著前方，抬腿繼續(xù)往前走。

    不斷地有滿臉是汗的武警和消防隊從身邊走過，停下來看著唐一心的肚子，勸說她往回走。

    唐一心擺手，迅速繞過她們，腳步加快。

    憑著記憶終于找到了那家公司，公司的大樓還算是完好，但是玻璃全部都震碎了，一地的碎渣和從窗外就可以直接望進去的殘害，辦公桌都被砸得稀爛，地上都是灰塵，里面沒有人。

    唐一心剛剛?cè)細(xì)獾南Ｍ谒查g又破滅了。

    “還好這個大樓不是豆腐渣工程……”

    周圍突然顫動起來，唐一心一晃，往后微微倒了一下，穩(wěn)住了身子之后抬頭看向一邊墻上還掛著一半的廣告橫幅，還在微微顫動著，她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什么，轉(zhuǎn)頭聽見有人沖她喊著。

    “快點過來！別站在那邊！”

    “過來過來！”

    她立刻邁步，搖晃著走了過去。

    突然的搖晃把所有人都嚇到了，有人很大聲地在疏散突然躁動起來的人群，也有人在指揮，只是聲音被一浪接著一浪的恐慌聲響給蓋過了。

    唐一心瞇著眼睛被擠到了一邊，那些還躺在帳篷里的人沒有什么動靜，但是還有行走能力的人卻和瘋了一般往各種可以藏身的地方躲著。

    “余震余震！大家不要慌！”

    唐一心被一擠，沒穩(wěn)住便跌倒了，伸手撐住了桌子，轉(zhuǎn)頭看見唯一剩下的幾張桌子下都擠滿了人，各個眼神驚恐。

    她艱難地移動了一下身子，隱隱覺得有些胃疼。

    “你們沒看見孕婦嗎？”一個老人家原本坐在地上，一看唐一心跌倒了，立刻顫顫巍巍地來扶，邊轉(zhuǎn)頭看著藏在桌子下的那些人。

    桌子下的人沒有心思聽他在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等待著震感離去，雙手緊緊揪著。

    唐一心伸手捂著自己的肚子，開口道：“沒關(guān)系。你有吃的嗎？”

    “肚子疼了？”老人家低頭，瞳孔一縮，“是不是肚子疼了？”

    “不是，我就是餓了……”

    “被這么用力推了怎么會是餓了！走！我?guī)闳メt(yī)院！現(xiàn)在就去！市醫(yī)院很安全，離這里不遠(yuǎn)。”老人家將她扶了起來。

    “真的不是……”唐一心解釋不清，被老人家拉著往前面走了。

    剛才的震感只持續(xù)了幾十秒便沒有了，從新走上路時，唐一心心里也有些發(fā)毛。

    “我真沒事，你有吃的嗎？”唐一心欲哭無淚地問道：“我只想吃塊面包……”

    “沒有?！崩蠣敔斵D(zhuǎn)頭瞪了她一眼，開口道：“現(xiàn)在有命活著都不錯了！進來的路有幾條是山路，都堵了，只有一條是大路，東西送不進來，方城的人也送不出去，你看看那群兔崽子，本來這里就是地震高發(fā)區(qū)，這些人膽子就那么點大，一來點什么事情，都是給自己嚇?biāo)赖摹?/br>
    唐一心肚子餓得開始叫了，跟著老爺爺一直往前面走著。

    老爺爺還在絮絮叨叨：“這邊是學(xué)校，你看那些房子都塌了……出來的時候被東西砸傷的人不多，死傷的大多都是踩踏，也不知道躲，一個勁地往外跑，結(jié)果墻塌了……人啊……”

    唐一心抿唇，開口指著那棟大樓：“那棟樓里的人呢？爺爺你是一直都在這邊嗎？”

    “肯定早就疏散走了啊！”老爺爺轉(zhuǎn)頭道：“誰還在這里等著辦公嗎？”

    唐一心抽了抽嘴角，她覺得自己的體質(zhì)就是容易招到奇葩。

    “那個……我真的不用去醫(yī)院，你看我都能自己走?！?/br>
    “走兩步就到了！你大著個肚子，萬一出點什么事怎么辦？”他瞪眼。

    唐一心咬了咬牙，只能跟著他到了醫(yī)院。

    好在醫(yī)院里還有些吃的，唐一心不敢多吃，只和別人分了一口水和面包。

    將唐一心安頓好了之后，老爺爺才道：“你要找人，我可以幫你問問，別在外面亂跑了，老實呆著……真是不要命了?！?/br>
    “老爺爺。”唐一心突然伸手，扯住了他身后的一個紅色東西，探頭一看，讀了出來：“志愿者……志愿者？”

    “對啊，志愿者?！崩蠣敔敍]有理會她，繼續(xù)問道：“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是在哪里活動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

    “你混進來之前都不要看看環(huán)境嗎？”老爺爺指了指她的衣服。

    唐一心低頭一看，明白了——只有她的衣服是干凈的。

    她再抬頭看向老爺爺?shù)囊路?，又臟又破，剛才靠近的時候還有股已經(jīng)發(fā)酸的味道，已經(jīng)很久沒有換過了吧。

    突然有些動容，她抿唇開口道：“沒關(guān)系了，我自己去找，你去休息著吧，看你這兩條腿都在打顫了。”

    “胡說什么！我硬朗著呢！”

    “行行行，”唐一心伸手推他，將他輕輕推到了座位上，將自己手上分到的一半面包又扯了半塊下來，遞給了他，“喏，分你?！?/br>
    她看著面包，神思恍惚。不知道蘇季青現(xiàn)在在哪里，是不是也能吃到東西，或者是餓著？

    有沒有水喝？有沒有地方休息？有沒有傷到哪里？有沒有……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