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初雪比往年都要早。

    初雪當(dāng)天，她見到了林紀(jì)宇。只有半天假，林紀(jì)宇開車來接她，找了個地方吃飯。

    林紀(jì)宇現(xiàn)在研二在讀，其實(shí)不太有時間。他這趟回來是為了尤時。

    她還和小時候一樣，遇到困難就找他，好像天大的事有他一起分擔(dān)就不怕。林紀(jì)宇了解她家里的情況，她一直過得不容易，但他沒想到，尤時母親竟然想讓她放棄學(xué)業(yè)。

    他這次回來，就是想和她談這個事情。

    吃完飯，林紀(jì)宇表情頗為嚴(yán)肅，他早已在心里為她做了計劃，只等告訴她。

    “小時，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很用功，上個211完全沒問題。你家里的情況我也知道，現(xiàn)在弟弟的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沒理由不讓你上學(xué)?！?/br>
    “錢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只管好好學(xué)習(xí)好嗎？有困難和哥哥說，嗯？”

    下過雪，天還是陰的，尤時心里卻像被曬進(jìn)了太陽，暖得她想掉眼淚。

    “小宇哥……”

    她這一聲，倒是讓林紀(jì)宇想起她小時候了。尤時是他看著一年一年長大的，小時候總纏著他喊“小宇哥”，長大后有了男女之別反而不好意思喊了。那么小一個姑娘，一轉(zhuǎn)眼就長這么大了，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還好，她愿意和他說。

    他很慶幸能陪伴在她人生中每一個大大小小的起步或轉(zhuǎn)折，更慶幸自己能成為被她信任的人。

    “哭什么？我說過了，女孩子哭了會不漂亮?！?/br>
    不漂亮的尤時更是哭得稀里嘩啦，林紀(jì)宇想給她擦眼淚，但終究是不合適，于是把紙巾遞給她。

    等她情緒平穩(wěn)下來，兩人面對面坐著聊天。林紀(jì)宇問她：“高叁生活怎么樣？”

    尤時哭得眼紅鼻子紅，甕聲甕氣的：“累?！?/br>
    林紀(jì)宇失笑：“就這一個感受??？我以為有了小男朋友，你的高中生活會精彩很多?！?/br>
    尤時：“……”

    林紀(jì)宇觀察著她的臉色，緊接著挑挑眉，直覺自己說錯話了。“吵架了？”

    尤時不想瞞他，但也不好意思和“哥哥”談自己的感情問題，總感覺哪里怪怪的。她斟酌著措辭，問他：“哥，你說我是不是不該早戀??？”

    林紀(jì)宇沉吟，過了會兒，坦誠地說：“戀愛又沒有錯，不分早不早的，但你要分清楚，在你們這個年紀(jì)，產(chǎn)生情愫是很正常的，能不能長遠(yuǎn)還得另外說。”

    “小時，不管你信不信，等你上了大學(xué)，一切都只會更好?！?/br>
    尤時心里像被點(diǎn)了一道。

    ……

    到十二月，父母親和弟弟搬了回來。

    尤時的弟弟原名尤逸，生病后姥姥找人算命，說這孩子五行缺木，要改名，于是改名叫尤柏櫟。

    弟弟最近精神好了不少，飯也能多吃了，頭發(fā)在慢慢長回來，十二月底的時候，已經(jīng)能看到原本光溜溜的腦袋上冒毛刺了。

    姥姥來過一次家里，念叨起她，說等她回來要給她做鍋包rou，還說寒假等著她一塊兒去買衣服。

    這些都是母親在短信上告訴她的。母親有意緩和氣氛，尤時不知作何回答，干脆沒有回。也打過兩次電話來，尤時都以課業(yè)忙為由，沒講幾句就掛斷了。

    直到元旦假期，尤時才回了一趟家。

    這一年的元旦在周一，周日下午放假。尤時前一晚著了涼，第二天起來感冒，回家當(dāng)晚就發(fā)起了低燒。

    母親到她房里來，只見她縮在被子里冒冷汗。母親嚇了一跳，連忙出去端了一盆熱水，打濕毛巾給她擦臉。熱毛巾敷在額頭上，尤時感覺舒坦了點(diǎn)，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直到母親再次進(jìn)來，端著一杯沖好的感冒靈。

    尤時從小到大很少生病，一生病便是大陣仗，倒也不是說多嚴(yán)重，就是感冒發(fā)燒好幾天都不退，偏偏這時候她嬌氣得很，怕針頭又怕吞藥丸，母親拿她沒辦法，每回都給她沖藥。她不怕苦，只要不說上醫(yī)院打針，便每回都心甘情愿把藥喝了。

    尤時喝完藥，更加困頓，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了。再次醒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看了眼時間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已經(jīng)天亮了。

    母親就睡在她的床邊。尤時挪了挪被子，才剛動作，母親便醒來了。女人抬起頭，滿臉沒休息好的困頓，第一反應(yīng)是摸她的額頭，然后慢慢松了口氣，退燒了。

    “妞妞，還難受不？”

    她嗓子干啞，說不出話，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母親的手還停留在她的額頭上，掌心干燥粗糙，厚繭磨著她的皮膚。

    “還難受就跟mama說，該吃藥吃藥，該看病看病，生病不能忍著的?！?/br>
    尤時不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候?yàn)槭裁炊歼@樣脆弱，母親只說了這一句，她卻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心里委屈，卻故作任性，“不要?！?/br>
    不知道是不要吃藥，還是不要看病，還是不要“聽話”。

    母親卻好像能懂她。

    “妞妞，上次是mama不對，mama糊涂了。mama尊重你，我們妞妞一定會考上好大學(xué)，mama相信你。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要健健康康地活著……”母親的聲音里有擔(dān)憂，也有后怕。

    尤時仰躺著，眼淚滑過眼角，低落在枕頭上。

    她想起很多，想到小時候父親總愛帶她去剃頭，但因?yàn)槊炕馗赣H上街都有吃的，所以她總是很樂意，只是每次剃了頭回來父親就會挨母親的罵。想到她鬧著要去滑雪，父母挑了一天空帶她去，父親接電話的時候沒看好她，導(dǎo)致她摔了一大跤，母親生了他好久的氣……

    她時常計較著她和弟弟得到的愛，時常悲觀地想著自己是不被愛的那一個?？伤偷艿懿贿^是父母親的兩根手指頭，一樣的牽扯身體和神經(jīng)，只是哪一根更痛便要先安撫哪一根罷了。她聽著母親在她床邊絮叨，淚流不止。

    她獨(dú)自走了太久，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否感受過這樣的溫柔，膽怯又渴望。

    尤時想，她的十七歲，似乎總是伴隨著眼淚。

    ……

    在家休息了一天，晚上，尤時返校。

    她在家沒有機(jī)會看智能手機(jī)，上了公交才將手機(jī)拿出來，發(fā)現(xiàn)早晨的時候程刻給她發(fā)了元旦祝福。簡簡單單的一句“新年快樂”。

    他們之間好像從來不說歡喜，也怯于表達(dá)歡喜。從一開始就是，誰也沒有說喜歡。尤時以為感情能互相感知已經(jīng)足夠幸運(yùn)，現(xiàn)在看來，他們兩人的問題恰恰就在于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事情上。

    尤時思緒萬千。

    ……

    感冒剛好，她人還有點(diǎn)迷糊，晚自習(xí)硬撐著把作業(yè)補(bǔ)上，趴在桌子上養(yǎng)神。桌上水杯不見了，過了會兒，有人端著水杯回來，里頭裝滿了水。

    尤時沒抬頭看他，卻突然想起高二的時候，有一次和他打賭輸了，要給他打一個月水。飲水機(jī)在樓中間，一層樓只有兩個，人多還得排隊。這個人難伺候得很，水溫不能太燙，也不能涼，“比溫水燙一點(diǎn)，但是不能太燙嘴，60度剛好”，她氣得想打人。后來一個月期滿，她死皮賴臉要他打回來，他卻死活不肯。

    其實(shí)他總是不夠體貼。

    尤時感覺自己很壞，喜歡的時候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好，生氣難過了卻只能看到他的缺點(diǎn)。明明自己每天吃的早點(diǎn)都是他買的，冬天總是有他的口袋暖手，一起吃的每一頓飯的蔥花他都會幫她挑出來……

    可她卻只惡劣地只看到他沒做到的。

    下課后，今晚尤時沒打算留堂，早早收拾東西走了。她拉著許新意，避過了程刻。

    這一晚尤時有些失眠，她心里有了想法，但還沒做下決定。

    她以為她會和程刻僵持著度過這個冬天。

    直到她在一個夜里看到他和梁初走在一起。

    那天尤時出教室已經(jīng)很晚了，隔壁班的燈還亮著。她要走樓梯，按理說應(yīng)該看不到隔壁班的光景——可她就是看到了。

    程刻和梁初站在走廊上，他們在后門，尤時站在前門，距離太遠(yuǎn)，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寒風(fēng)刺骨，她的臉被吹得生疼，她直覺自己應(yīng)該離開，雙腿卻像被這寒風(fēng)灌了鉛，在原地不能動。

    直到程刻抬頭看過來，她才有了反應(yīng)，合上教室門，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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