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愣住，問這話從何說起，裴時臣跟著抬眸看萬氏。

    萬氏手捏帕子捂嘴，笑的風(fēng)情萬種：“我前兒聽了一樁趣聞，家有夫君在吏部考功司當(dāng)值的夫人與我說笑，談及臣兒當(dāng)年院試，說臣兒能拿到秀才之位，主要還是因?yàn)槔舨康娜搜奂?，認(rèn)出了臣兒是裴家的種……”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齊聚到裴時臣身上。

    但凡有點(diǎn)腦子的人都能聽出萬氏在調(diào)侃裴時臣考中秀才是沾了裴家的光，往深里說，萬氏就是在嘲笑裴時臣秀才之名不實(shí)。

    可惜，裴家正經(jīng)念書的沒幾個，不知院試考卷需要謄錄批閱，吏部的人當(dāng)初壓根就不知道哪一張考卷屬于裴時臣。

    裴嘉瑤讀過幾年書，有關(guān)科舉事宜知曉一二，但那又如何，萬氏是她娘，裴嘉瑤縱是聽出了她娘話里的嘲諷，也不會傻乎乎到當(dāng)場戳穿。

    太夫人就更別指望了，本就兩眼一抹黑，加之事情只要牽涉上裴家，在太夫人眼里，那么一切都是裴家賞的恩賜。

    不指責(zé)萬氏身為主母與人嚼舌根婦德敗壞便算了，竟還恬不知恥的命裴時臣即刻去祠堂上香，叩謝祖宗日后繼續(xù)保佑他功成名就。

    望著太夫人叫囂著拉他焚香跪謝裴家祖宗的荒唐舉動，裴時臣眉宇間俱是厭惡。

    第10章 不去京城⊙w⊙

    老國公一生坦蕩有為，做的最不堪的事就是娶了太夫人這種無知庸俗的正妻，瞧瞧裴家現(xiàn)下在京城的尷尬處境，老國公若是泉下有知，怕是棺材板子都能氣到當(dāng)場掀翻。

    站在一邊的萬氏時刻留意著庶子，裴時臣從容迅速的換上淺笑，佯裝出一副真心祈愿的憨憨模樣。

    萬氏是又氣又喜，氣的是裴時臣愚笨不敢忤逆太夫人以下犯上，可轉(zhuǎn)頭想想，這不正是她想看到的么？瞧庶子巴巴求祖宗保佑的呆愣像，可見肚子里真的沒貨，考上秀才大約的確是走了狗屎運(yùn)。

    見頭頂萬氏的視線挪開，裴時臣方才神色稍霽。

    他不反抗太夫人的胡來，自然有他的道理。

    -

    往日的記憶戛然而止，望著裴和眼底藏不住的輕蔑，裴時臣笑意再也壓不住。

    他是裴家眾所周知的愚笨世子，裴和卻見天的來他這兒，名為解惑課業(yè)，其實(shí)不就是想炫耀自己學(xué)識的同時踩低他嗎？

    這種低賤招式和萬氏往常的做法如出一轍，不愧是萬氏領(lǐng)回家的好侄子。

    “德妃娘娘貴體抱恙，臨川王身為晚輩，回京侍奉膝下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裴時臣眼睛半闔，若無其事的笑說，邊說邊親自起身給裴和斟茶。

    德妃是臨川王的親小姨，生母淑妃逝世后，德妃接棒入宮伺候皇上，坐鎮(zhèn)四妃之首，但久而不孕，因此德妃尤為看中jiejie留下來的子嗣，臨川王也格外敬重德妃，兩人關(guān)系非常融洽。

    “堂兄此言差矣?！泵鎸κ雷訝斢H手奉茶的舉動，裴和面上毫無謝意，端起茶杯就喝。

    裴時臣眸子微挑，默默的坐到對面繼續(xù)百無聊賴的搖著玉骨扇。

    “后宅是女子才呆的地方，堂兄總拘在這四角天空之下，眼界著實(shí)有些窄?！迸岷秃敛豢蜌獾闹肛?zé)。

    “朝政大事關(guān)乎八月秋闈，堂兄既然想試一試鄉(xiāng)試，不去四處打聽，終歸會落人一步，到時候鄉(xiāng)試就難了喲?！?/br>
    裴時臣笑而不語淡定自若，裴和以為自己戳中了裴時臣的窘處，自鳴得意道：“不過臨川王回京的內(nèi)情我也是碰巧打聽到一些，堂兄久居家中不甚了解不足為奇。”

    裴和不亦樂乎的想繼續(xù)顯擺，這時，裴時臣嘴角忽地露出一抹耐人尋味之意，驀地打斷：“莫非臨川王回京的隱情和皇儲有關(guān)？”

    裴和愉悅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似乎非常不喜裴時臣猜中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裴時臣五指攥緊輕咳一聲，掩住嘴角按捺不住的笑，連連擺手道：“是我瞎猜的，如有冒犯，和弟別見怪。”

    裴和不耐煩聽他廢話，急急道：“堂兄慣常會猜，聽嬸娘說，堂兄院試壓榜考中秀才都是猜來了……”

    裴時臣聞言目光鋒銳，裴和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強(qiáng)行解釋道：“嬸娘并非故意說的，她……”

    “無礙?！迸釙r臣平復(fù)心情，滿不在乎的笑。

    裴和看了裴時臣一眼，暗忖裴時臣擁有世子頭銜又如何，骨子里依舊懦弱無能，被他怠慢竟吭都不敢吭一聲。

    裴時臣端起茶盞悠閑的品茶，裝作沒瞧見裴和目中無人的傲睨。

    裴和眼珠一轉(zhuǎn)，笑瞇瞇道：“臨川王此番大殺雍州叛軍，皇上龍心大悅，日后冊封太子恐怕指日可待，聽嬸娘說，嘉瑤meimei和臨川王早年有婚約……”

    裴和說的正起勁呢，裴時臣遽然起身往外走，裴和不悅的望向門口。

    跑進(jìn)院的路文委婉的看看裴和，裴和懵比的看向負(fù)手背對著他的裴時臣，好半天才回過神。

    ——主仆二人有什么要緊事需要避開他才能說？

    裴和忍著好奇，甩袖踏步出院。

    心里雖對裴時臣有千萬個不滿意，但裴時臣好歹是府中的世子爺，他如今寄人籬下，總得給人家三分薄面不是嗎？

    然而，剛走出半月拱門，裴和忍不住放輕腳步，趴在門窗上偷聽起來。

    “路武守在驛站寸步不離，半個時辰前拿到了雍州寄過來的信?！?/br>
    路文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裴時臣。

    提及雍州，裴時臣神色動了動，捏著信徑直往屋內(nèi)走。

    躲在院門旁的裴和聽不太清里面的動靜，急得心肝被貓抓了一樣，回到自己院子后，立馬招來萬氏特意派給他的小廝黃石。

    “去驛站那邊查查，最近有誰寄信給國公府了?！?/br>
    黃石領(lǐng)命，很快就得信回來。

    “是雍州姑奶奶所嫁的嚴(yán)家。”

    “嚴(yán)家？”裴和摸著下巴琢磨，“聽說國公爺上月給雍州那邊寄了信請表小姐來京城避難，按理說要來京城也該來了……”

    “許是在路上耽擱了，所以提前寄信過來報個平安？”黃石撓腦袋。

    “平安信也該呈給國公爺啊。”裴和若有所思道，“瞧那小廝隱晦的眼神，似乎這信并不簡單?！?/br>
    裴和尚有些迷糊，黃石卻機(jī)靈道：“會不會信剛到驛站，世子爺?shù)男P恰巧就撞上了，順路帶回來也是有的?！?/br>
    裴和一時也說說不上哪里不對勁，只能摁下好奇。

    -

    這邊裴時臣展開書信，信上的瘦金小篆秀挺雅致，明顯是出自表妹嚴(yán)驚蟄之手。

    裴時臣薄唇微揚(yáng)，表妹能親自回信說明她性命無礙，知悉這點(diǎn)他心里一暖。

    繼續(xù)往下讀信，讀到“雍州叛軍盡數(shù)被臨川王的兵將絞殺殆盡，雍州如今已經(jīng)安穩(wěn)”，裴時臣心頭閃過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接下來嚴(yán)驚蟄訴述的宗旨就一個：五百五十兩的盤纏我先借用，感謝舅舅，感謝外祖母，祝大家身體康健，我暫時就不長途跋涉去京城啦。

    裴時臣一字一句的看完，恨不得從這些字中看到記憶中表妹嬌俏的靚影，然而不′壋蹂妯go。過是畫餅充饑罷了。

    看完信后，裴時臣閉眸歪靠在躺椅中，兩指則輕擱在信紙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

    路文往桌上瞄了一眼，拱著手眉眼帶笑道：“姑老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表小姐不來京城而去洛豐郡尋姑老爺?shù)南侣湟彩侨酥Ｇ椤?/br>
    裴時臣鷹雋的眸子冷不丁斜睨過來，路文登時耷拉下面孔，世子爺有多希望表小姐能來國公府，別人也許不明白，他這個貼身小廝眼里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打從國公爺寄信去雍州后，世子爺就暗搓搓的命人在京中尋摸姑娘家喜歡的小玩意，全是給表小姐準(zhǔn)備的，如今堆碼了兩大筐了。

    路文不由自主的往世子爺書柜下方望去，嘖，不止兩大筐，齊齊整整有五大筐了。

    昨兒京城進(jìn)了藩商，瞧著筐里那些水靈碩大的紫葡萄，路文咽咽口水，心道表小姐一時半伙不上京，按世子爺護(hù)食的作風(fēng)，怕是眼睜睜看它腐壞透頂，也不會大方的拿出來給他人品嘗。

    裴時臣順著路文的視線看向腳邊的籮筐，揶揄輕笑：“想吃？”

    路文呲溜吞口水。

    “都拿去吃吧。”裴時臣溫和的笑笑，“給太夫人、母親父親以及二哥那邊送去些，若有多余的，和弟，嘉妹她們也分一點(diǎn)。”

    路文最怕的就是裴時臣這種無害淡然的笑容，抖著嗓音道：“這些都是世子爺花高價從藩商手中買回來的，給了太夫人他們……那表小姐吃什么？”

    裴時臣攏攏寬大的衣袖，一瞬不瞬的盯著圓滾誘人的葡萄，面無表情道：“人都不來京城，我還留著這些作甚？”

    得，生氣了。

    路文心里發(fā)怵不敢插嘴，只能上前挪出果籃，默默的在那分配等會給各房的水果。

    水果種類很多，好些都是平日不易得的品種，聽說藩商自有一套種植夏季水果的法子，這不，連炎炎夏日才有的葡萄和桃子現(xiàn)在都有。

    太夫人掌管中饋事務(wù)，理當(dāng)要挑好的果子送去，至于國公夫婦和二公子……

    路文撇嘴，兩個病貓一個母虎，每每世子爺過去請安，三人要么冷嘲熱諷要么索性不見人，哼，這般無人性的爹娘兄長不吃也罷！

    心里是這么腹誹埋怨，但礙于世子爺警告的眼神，路文還是不情不愿的選了幾個上好的果子放到一邊。

    “芙蓉院里的那位，也送一些，就按著瑤妹的分例給。”

    翻書靜閱的裴時臣突然開口指點(diǎn)，聲線清冽。

    路文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芙蓉院的那位是誰，為難道：“世子爺，那位并不受太夫人寵愛，咱們待她好，嘉瑤小姐會不樂意的?！?/br>
    “裴嘉瑤占了她人位置十五年，如今哪有資格跟正主明爭暗斗？”裴時臣周身的氣場瞬間森冷。

    路文點(diǎn)點(diǎn)頭，嘉瑤小姐最是喜歡仗勢欺人，當(dāng)初世子爺被接回國公府的時候，嘉瑤小姐都不帶正眼看世子爺?shù)摹?/br>
    直到皇上下旨承認(rèn)世子爺?shù)纳矸莺?，嘉瑤小姐立馬換了副嘴臉，見到世子爺比看到府中的二公子還要親熱。

    左右他是看不慣嘉瑤小姐對世子爺阿諛諂媚，剛開始他還擔(dān)心世子爺會因?yàn)榧维幮〗汩L的嬌美而另眼相待，可后來才知道，世子爺壓根就瞧不起嘉瑤小姐。

    于美色而言，世子爺根本就不屑一顧，路文驕傲的哼哼。

    然而后來某一天，路文不小心看到自家世子爺對著表小姐的畫像染指垂涎時，門外的路文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路文收拾好果籃后，洗了一盤子葡萄端到裴時臣案前。

    裴時臣頭都不抬，視而不見桌上香甜的果子。

    路文見狀，憨笑著抓了幾顆果子到手，邊嚼邊含糊的問：“世子爺看好芙蓉小姐么？”

    這話問的自然是時下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事兒。

    ——臨川王的未婚妻是裴家嫡女，如今真嫡女回來了，臨川王會選擇誰？

    裴時臣又笑了，笑容耐人尋味。

    “都不看好?！?/br>
    一句話顯然是將裴嘉瑤和裴芙蓉都置于臨川王的‘冷宮’之中了。

    路文微微一怔，等明白其中意思時，裴時臣已經(jīng)提筆作畫漸入佳境，路文當(dāng)即不敢再出聲打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