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同意么？”秦燊問。

    “不同意?！鄙性普f。

    尚云去年才從北電導演系研究生畢業(yè)。在校期間，尚云拍攝的多部短片斬獲過大大小小校內(nèi)校外的獎項，早已被稱作初露鋒芒的青年導演，加上親爹尚鴻的光環(huán)，在業(yè)界備受矚目。

    很多人以為尚云畢業(yè)后會直接加入尚鴻的工作室，子承父業(yè)，沒想到畢業(yè)前夕，尚云開始為自己第一個真正的電影劇本籌劃奔走。尚云的態(tài)度很明確——他要離開親爹的蔭蔽，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尚鴻對此本來沒太大意見。在電影上，尚云從小就和尚鴻理念不一樣，尚云越長大，這種分歧越劇烈，到了現(xiàn)在，竟已至水火不容的地步。尚鴻覺得他這兒子在他的羽翼之下，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一身文青的毛病，就得放他自己出去碰一碰釘子，他才知道他那些理想主義在現(xiàn)實世界面前是多么愚不可及、不堪一擊。

    這個想法維持到有人給他看了尚云這部出道作的劇本為止。

    尚鴻看完劇本，差點當場氣出心?！@什么破玩意兒？！偏門左道、不成體統(tǒng)！

    尚鴻是60代導演，價值觀非常傳統(tǒng)，至今青睞的劇本都還多是上世紀作家的作品，即便是本世紀出版的作品，講的也多半還是上個世紀的事。尚鴻所鐘情的文化雖然老舊，但他就喜歡那個經(jīng)典味兒，也擅長駕馭那個經(jīng)典味兒，這種經(jīng)典味兒對中老年觀眾是情懷，對年輕觀眾則是一種新鮮，還真不乏市場。

    他兒子寫的這個劇本，講同性戀，講殺人，大肆渲染各種扭曲的情感，毫無正面的價值取向，結(jié)局不積極不上揚……一句話，離經(jīng)叛道！

    這樣的電影拍出來，不僅沒有商業(yè)價值，還丟他尚家的臉，往他尚鴻臉上抹黑！

    尚鴻把在外邊跑來跑去的兒子提溜回家，兩人大吵一架。尚鴻禁止尚云拍這個劇本，還要把他的劇本一把火燒掉，可他沒想到，無紙化辦公時代……尚云的備份還有很多。

    他更沒想到，兒子已經(jīng)徹底長大了，對他的命令，半個字也不會聽了。

    氣到發(fā)抖的尚老爺子使出所有家長都會的終極殺手锏——經(jīng)濟制裁。

    尚鴻不僅斷了尚家給尚云的一切供給，還對所有親朋戚友放話，誰都別給他兒子這部所謂出道作投資一個子兒。

    尚云本來已拉到好幾百萬的投資，當然這些金主爸爸不是跟他爹交情匪淺、權(quán)當友情贊助，就是想跟他爹攀上關(guān)系，從他這里曲線救國，一聽到尚鴻傳出的風聲，紛紛撤資，尚云努力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隨后，父子關(guān)系進入了冷戰(zhàn)期，尚云搬出尚家，和同班同學易謙在外面租了個小破房子。暫時拉不到贊助，尚云索性靜下心來，好好修改劇本。尚鴻說過，尚云一天不放棄這個本子，他就一天別回尚家，也別想花尚家半毛錢。

    可尚云確實除了搞電影啥也不會，而且打小不缺錢，從未有過為生存而拍電影的想法，打工那就更不可能打工了。尚夫人怕兒子在外邊真的要吃土，時不時偷偷給他打點生活費，尚云畢業(yè)這一年來，主要靠尚夫人的愛子之心續(xù)命。

    對此，尚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就是要狠狠挫一挫這小子的銳氣罷了，他也不信靠著尚夫人擠牙膏般給的那一萬八千，尚云真能造出部什么玩意兒出來。

    尚云在小破出租房子里臥薪嘗膽一年，把這篇處女作劇本字斟句酌，改了又改。有一天，他認真對易謙說，他要著手拍他人生中第一部 電影了。

    “不能再等了。”尚云說。

    易謙原本開過玩笑，說他可以和他爹比命長。尚云發(fā)現(xiàn)，不能再等了。

    他一直知道他爹很牛逼。發(fā)生這件事后，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爹有多牛逼。他爹一句話，就能堵死他在這個行業(yè)所有的路。

    沒辦法，混這個圈子的，沒人不知道他爹是尚鴻，也沒人不知道尚鴻的話語有多重的分量。他想捧誰，誰就能紅。他說不用誰，誰就會成為業(yè)界公敵。

    如果隱去“尚鴻的兒子”這個光環(huán)，一樣拉不到投資。不能在大陸上映的大陸電影，聽著就滑稽。如果這部作品在國際電影節(jié)上拿不到個像樣的獎，基本就別想在國外賣版權(quán)和上映了。即便能在香港上映，香港市場吃么？能賺多少？能回本么？

    一句話，橫豎是死。

    他爹還身強體壯的，再拍個十年恐怕不成問題。尚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他的劇本已經(jīng)成熟，他要把它投諸屏幕，面向世界。

    他要堂堂正正地向他爹證明自己的理念。

    對。他就是鄙視尚鴻尚大名導拍的那些商業(yè)大片。他鄙視它們骨子里的媚俗，看似政治正確實則暴露的是創(chuàng)作作品之人價值觀的狹隘，總在一些關(guān)鍵的節(jié)點向主流口味迎合、討好、妥協(xié)，使得整部作品不倫不類、深層邏輯狗屁不通，還自以為這種委曲求全無傷大雅、藏得很深，殊不知總有人能一眼看透。

    不是只有他這么看待尚鴻的作品。近年來，越來越多人對尚鴻真正的藝術(shù)高度提出了質(zhì)疑，也有人像尚云一樣直截了當?shù)卣f尚鴻的商業(yè)片就是媚俗。但是，這也阻止不了尚鴻成為“票房保障”。

    或者，反過來說，尚鴻“票房保障”這個名號，也阻止不了他受到質(zhì)疑，甚至受到自己親兒子的質(zhì)疑。

    秦燊對尚云的回答早有所料，不緊不慢繼續(xù)問道：“那么尚導目前的制作預算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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