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重陰開(3)【 】
正說著,城樓上方傳來莊嚴渾厚的鐘聲,卯時已到,官員們忙整理儀容,手持芴板,依官職大小在宮門前排成兩縱,等待宮門開啟。 少頃,宮門大開,文武兩列官員自左右掖門魚貫而入,謝瑾跟在沉蕁身后,邁步進入漢白玉鋪就的大殿前廣場,在金水橋以南停住,聽候宣召入殿。 今日宣昭帝卻未上朝,說是染了風寒,為免耽誤國事,因此請了沉太后垂簾聽政。 自宣昭帝即位以來,如此情形多不勝數(shù),文武百官也早已習慣。 今兒早朝也大都是老生常談,各部都叫了些苦,戶部與兵部以及眾武官又就削減軍費問題吵了大半個時辰,不了了之后禮部出來上奏,說今年冬祭的諸項事宜已基本籌備妥當,只是根據(jù)占卜,今年皇帝出行的儀仗需比往年更盛大,是否能請兵部調(diào)集部分人馬暫時擴充儀仗隊,以彰顯大宣威儀。 沉太后沉吟道:“不必勞煩兵部,西京校場不是有威遠侯父子新招募的一萬兩千名北境軍新兵么?我瞧著正合適,威遠侯意下如何?” 謝戟忙道:“能參與祭天,是我等的榮幸?!?/br> 沉太后笑問:“我記得幾日前謝將軍曾奏,半月后便將啟程前往北境,既如此,就往后拖幾天,冬祭后再走?!?/br> 謝瑾只得持芴出列,躬身應道:“臣遵旨?!?/br> 下了早朝,沉蕁被內(nèi)侍請進了側(cè)殿,等了兩刻鐘,沉太后才在宮人攙扶下進來。 沉蕁忙跪下行禮,沉太后笑道:“起來吧,賜座。” 內(nèi)侍奉上茶來,沉太后接了茶,摒退宮人,定定瞧了沉蕁一會兒,方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昨兒光明衛(wèi)抓人抓到了西京校場,把北境軍營地和扶鸞山翻了個遍也沒抓到人,你老實說,這事跟你有沒有關系?” 沉蕁詫異道:“姑母何有此問?光明衛(wèi)來了北境軍營地搜人我是知道的,”她臉色微微一紅,語聲放低了幾分,“我昨兒從寶鼎寺回城,在城里逛了逛就去了北境軍營地,肖副使來找謝瑾的時候,我正好在他內(nèi)帳里,不過肖副使與謝瑾說了些什么我沒聽到,謝瑾也沒告訴我。” 沉太后自是聽肖崎稟告過昨夜的情況,聞言笑了一聲,“真是如此也便罷了,別正主兒沒逮著,倒把你給楸了出來。” 沉蕁疑惑道:“什么正主兒?” 沉太后緊緊盯著她,見她眼神中帶著茫然,還有幾絲委屈,一時吃不準真假,將手中茶盞遞過去,臉色也和緩了幾分,“跟你沒關系,那便最好。” 沉蕁忙雙手接過茶盞,低聲道:“謝姑母賜茶?!?/br> 此時有內(nèi)侍在門口伸了個頭進來,沉太后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那內(nèi)侍忙將頭縮了回去。 “就算光明衛(wèi)昨兒追的人不是你,我也得再警告你一句,”沉太后目光銳利,語聲淡淡的卻極有威嚴,“還是那句話,如今政局尚且平穩(wěn),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翻出來對誰也沒有好處。” 沉蕁垂首不語,沉太后見她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怫然不悅道:“怎么?你還沒死心?” 沉蕁抬起頭來,唇角掛著一絲笑意,慢慢道:“姑母多慮了,如今我?guī)浻』⒎家呀怀觯艘踩チ酥x家,哪還能不死心?” “你知道就好,” 沉太后聽她話中帶有一絲嘲諷之意,臉色復又冷了幾分,“你需記住,你也姓沉,若是朝局動蕩,對皇帝,對我們沉家,都沒有任何好處?!?/br> 沉蕁睫毛輕顫,眸光猶疑,沉太后嘆了一聲,推心置腹地說:“八年前的事,我又何嘗不痛心?只是木已成舟,最重要的還是眼下。我知你不甘心,對我也有幾分埋怨,可你想一想,若是你坐在我這個位置,會怎么做?” 她見沉蕁仍是不答,強壓下心中不耐,保持著面上的和藹,繼續(xù)道:“兩月前急召你回京時我已經(jīng)說得很明白,先破后立,要先破了才能立,你爹是將才,但不是帥才,當年接管西境軍后,一直不忍心對吳文春等謝家舊部做出該有的安排,以至長期都有部下陽奉陰違,西境軍在他手里反成了燙手的山芋,不是這場戰(zhàn)事,你又怎么能脫穎而出,重新建立起宛若新生,對你誓死追隨的西境新軍?” 沉蕁一口氣沖上來,一時沒忍住,張口說道:“難道就為了掌握一支服服帖帖的軍隊,便要送那么多無辜的將士去死么?他們都是我大宣百姓的同胞??!” 沉太后臉色驟變,額角青筋都氣得隱隱跳動,倏然起身,手一揮直接將沉蕁手中的茶盞拂到地上,厲聲道:“住嘴!我看你還是沒能想明白!” 沉蕁唇角微微顫抖,一言不發(fā)地伏身跪下。 沉太后胸口急劇起伏,閉上雙目緩了一緩,才寒聲道:“蕁兒,我說過了,若是時局動蕩,到時候一亂起來,死的就不只是區(qū)區(qū)六七萬人了,你怎么總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系?” 沉蕁垂下頭,低聲道:“姑母說的是,我其實也明白,只是一時……” “眼光要放長遠,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背撂竺嫔造V,緩緩坐下,瞧她一眼,“起來吧?!?/br> 沉蕁起身重新坐下,仍是低著頭不發(fā)一言。 “……這幾年風調(diào)雨順,我酌情加了兩成賦稅,可遲遲收不上來,江南叁省巡撫上了奏折說是還需休養(yǎng)生息,我也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實際上這幾省私底下可沒少收賦稅,多出的錢你知道都送去了哪里么?” 沉蕁抬頭,以詢問的目光望向太后。 沉太后冷笑道:“都秘密送去了宣陽王府……這宣陽王,表面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韜光養(yǎng)晦,什么事都是一問叁不知,私底下能耐著呢,南邊的漕運、海運乃至鹽幫,后頭都有他的人在,何況還有八萬北境軍,所以我讓你去盯著謝家,你可別正事不干,光楸住陳年舊事不放?!?/br> 沉蕁面現(xiàn)慚愧之色,低聲道:“蕁兒知道了,姑母放心,我不會再糊涂了。” 沉太后這才輕嘆一聲,和顏悅色道:“你與墨潛,都比你們的爹更能干出色,有你二人在,只要齊心合力,我們沉家這江山何愁坐不穩(wěn)!” 墨潛是沉淵的字,沉蕁聞言,只淡淡一笑,點頭稱是。 沉太后瞥了她一眼,又道:“墨潛既接管了西境軍,你就安心放手吧,今后私下去西境這種事,不要再做?!?/br> 沉蕁分辨道:“姑母明鑒,我去西境,只是為了親自去叮囑舊部,不得為難墨潛……我也怕當年西境軍之事重演,這些舊部,都是跟著我從尸山血海中拼殺出來的,若因和墨潛起了沖突被他處置掉,我是舍不得的?!?/br> 沉太后聽她這么一說,反倒笑了,“你倒是坦白,如此便也罷了。行了,說這么多,我也乏了,你退下吧?!?/br> 沉蕁忙起身行禮,“蕁兒告退,姑母保重身體?!?/br> 沉太后閉目點了點頭,等她退到門口,忽又睜眼,似笑非笑地敲打了一句:“我聽說你與謝瑾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他這樣的人才,也難怪你喜歡,不過還是得記著,身體是一回事,心可別放得太多,到時候收不回來。” 沉蕁低頭應道:“是。” 沉太后目光晦澀,盯著她的背影,等她去遠了,方才喚了心腹內(nèi)侍上前,道:“傳令下去,盯著沉蕁?!?/br> 內(nèi)侍躬身應了,換了宮人進來收拾地上摔碎的茶盞,自己站到太后身后,伸出雙手在她額角輕輕按揉著,等宮人出去了,方才笑道:“肖副使在外頭等著呢?!?/br> “讓他等一等,這事怎么善后,哀家先想一想,” 沉太后說道,頓了頓,又恨聲道:“收拾完了這個,還有那個,都不讓哀家省心,外人還沒怎么樣呢,自己這頭就這么七拱八翹的,像什么話!” 內(nèi)侍安慰道:“我瞧沉將軍今兒的樣子,應該是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