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甚么？

    顯然是討好衙役，放過柳詹。

    柳氏攔在柳詹跟前，語氣急切：“念念，你就權當幫阿娘一回。詹兒在外頭欠了不少錢，好些人都想取他性命。他若入了牢房，哪有活著出來的命?！?/br>
    刺耳又熟悉的話。

    她前幾日哭著求柳氏時，柳氏心冷狠硬，沒有動容半分。

    輪到柳詹，卻是另一幅模樣。

    白念深吸了一口氣：“阿娘以為，我屋里還有甚么值錢的東西？值錢的，不都被人偷了去嗎？”

    柳氏身形微僂，眼珠子一轉(zhuǎn)：“田契。念念，田契在哪？”

    或?qū)⑶f子變賣，興許還能換不少銀錢。

    白念哆嗦了一下，細膩的小臂起了一陣疙瘩。

    她從來覺得柳氏對她只是疏離，二人稱不少有多親近，至少還有層骨rou血親。

    可今日的柳氏，陌生極了。

    那些隱藏在心底的算計，層層浮出水面。她驀地記起前段時日柳氏過問莊子一事。

    早在柳詹來白府前，柳氏就已替他做起了打算。

    白念斂起笑意：“阿娘問我田契，竟是為了柳詹？”

    “你阿爹說那是贈予你的嫁妝。我找遍儲玉院都沒找著，想來他也不會帶在身上?！?/br>
    柳氏抓著她的手臂。

    抓得她生疼。

    “阿娘也知這是阿爹替我籌備的嫁妝?！?/br>
    溫溫熱熱地水珠落在柳氏的手背。

    她心里一揪，抬眸去瞧白念。

    “念念，定是藏在你扶安院里了。看在我照料了你十二年的份上，你給阿娘好不好，詹兒等著它救命呢?！?/br>
    十二年。

    白念一愣，反手抓著柳氏的手：“阿娘你在說甚么？甚么十二年？我如今正好十五，何來十二年一說？”

    第41章 回京   聽聞你此行帶回一個姑娘……

    往綏陽的官道上, 馬蹄聲此起彼伏。

    落雨后的泥地軟成一灘，濺起灰褐色的泥水。

    直至抵達城門，入了綏陽后, 馬蹄聲才逐漸放緩。

    祁荀掃了一眼長安街, 街上人煙稀少, 攤位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他蹙著眉頭，一年未回綏陽, 誰成想再回時，原先通宵達旦的長安街卻已變了模樣。

    “小侯爺, 圣上要見您?！?/br>
    遞話的是圣上身側(cè)的宦官，今兒一早, 他就等在宮外，接祁荀入宮面圣。

    祁荀下馬，臉上還掛著連夜趕路的雨水，不及他換身干凈的衣裳，就被淮公公領去圣上寢殿。

    朱紅宮墻內(nèi)肅穆莊嚴，狹長的宮道上唯有幾個宮女埋頭快走。

    祁荀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瞼, 斂去軍營內(nèi)散漫不羈的風氣, 不做過多的揣測與觀聞。

    淮公公瞥了他一眼，垂著腦袋回道：“小侯爺, 圣上對您沒這么多規(guī)矩。老奴同您明說了，昨夜兵變實則是太子囤兵逼位，眼下太子殿下雖被軟禁, 其背后的私兵還需小侯爺代為清剿。您也瞧見了，如今西梁形勢算不上好，篡位一事若是傳出去，也不知中了誰的下懷?！?/br>
    怪不得密函只提京中兵變, 對于兵變緣由卻是只字未提。

    想來圣上為安撫民心，避免恐慌，這才掩去了兵變的真實原因?？墒ド先粢钴鞔泶耸拢敲词虑榈恼嫦嗑筒坏貌蝗鐚嵪喔?。

    祁荀頷首道：“明白了。昨夜一事，實乃軍中將士不守軍紀，以下犯上所為。”

    淮公公點頭，道他是個懂眼色明事理的。

    二人行至大明宮，淮公公推開寢殿的屋門。

    殿內(nèi)，圣上揉著眉心斜靠在榻上，他身著一襲明黃色寢衣，整個人雖有倦意，周身的凜然絲毫不減。

    瞧見祁荀后，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禮起身。

    “昨夜的事，淮公公應同你說了。你有何見解？”

    一路走來，祁荀確實想了很多。

    諸如太子殿下背后的黨羽勢力，又諸如，太子為何挑此時起兵謀逆。

    “臣今日才抵綏陽，不知來龍去脈，不敢妄言?！?/br>
    圣上闔眼，也沒追問。經(jīng)歷昨日一事，且不說渾身疲憊不堪，便是想起太子那張兇狠的臉，心里也早已涼了大半。

    到底是血rou至親，他怎么也沒到，素來乖順的太子竟會把長劍橫在他的脖頸上。

    “此事便交由你徹查，光憑紹兒一己之力，也沒這個囤兵謀逆的本事。”

    祁荀應是。

    出了寢殿，他未做逗留。叢昱候在宮外，有事請示。

    “主子。柳詹已被衙役拿下，如何處置？”

    “照《律疏》來，問我做甚？”

    叢昱抿了抿嘴，小聲嘀咕道：“這柳詹偷竊數(shù)目實在不少，且不說白府的財物，便是他入白府前偷竊的贓款，林林總總相加，就足矣教他流放千里了?！?/br>
    祁荀抬了抬眉尾：“你要替他求情？”

    “不是不是?？伤前追蛉说闹秲海坠媚锏谋碛H?！?/br>
    話落，叢昱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祁荀，換作常人也便算了，偏這柳詹與白府頗有淵源，而白府那位玲瓏嬌俏的小姑娘又同祁荀交情匪淺。

    提起白家姑娘，祁荀頓住步子。

    他走得匆忙，接到圣上密旨后，也沒來得及同白念作別。

    叢昱說府衙的人已將柳詹捉拿歸案，如此說來，小姑娘定是知曉自己無罪獲釋了。

    祁荀碰了碰鼻尖，一時不知如何向她解釋。眼下綏陽這邊暫且走不開身，即便要解釋，也要等手里的事查清才行。

    “你這幾日無需跟著我，去白府當差吧?！?/br>
    叢昱嚇了一跳，以為自己說話口無遮攔，惹惱了小侯爺。

    祁荀從來秉公執(zhí)法，縱使犯事之人沾親帶故，他也會不留情面地公事公辦。叢昱只覺得自己昏了頭，還以為主子會看在白家姑娘的面上，對柳詹從輕處理。

    說到底還是他多想了。畢竟主子帶回京的那位不是白家那位，而是趙家長史的嫡女。

    他慌忙辯解道：“主子，小的多嘴，但絕沒徇私枉法的念頭?！?/br>
    祁荀愣了一瞬，對他突如其來的請罪頗為不解。

    “你慌甚么？我教你去白府是護小姐...白念安危的。”

    平日里‘小姐小姐’地叫順口了，回了綏陽，一時半會還改不回來。

    叢昱松了口氣：“那趙家姑娘如何安置？可要帶回侯府？”

    祁荀翻身上馬：“你敢?guī)нM去試試？”

    *

    白府。

    湢室里熱氣氤氳，白念仰在浴桶邊緣，露出一截細膩光滑的脖頸。

    流音跪坐在一側(cè)，溫水澆在白念的身上：“小姐，我再囑咐她們熬些姜湯，今日淋了雨，不及時驅(qū)寒，恐又要生場大病?！?/br>
    白念‘嗯’了一聲，一心撲在柳氏的那句話上。

    十二年。

    怎么會是十二年？

    依照柳氏的說法，她是自白念三歲時才來照料她。

    那往前三年呢？

    白念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往下想。

    流音端來熱騰的姜湯，姜湯辛辣，白念皺著小臉一口口抿著。

    湯汁入喉，喉間傳來一股澀痛，她不舒服地輕咳幾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中，漫天火光席卷而來，逼得她渾身是汗。她的小手緊緊地攥著鋪上被褥，熱得發(fā)紅的櫻唇時有時無地囁嚅。

    流音伺候在一旁，焦急地等郎中，冰涼的帨巾換了一條又一條。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郎中遲遲未來。榻上的人兒已是呼吸沉重，渾身guntang。

    流音正要親自出門，卻見柳氏領著一臉生的婦人走往扶安院。

    她頷首道了聲“夫人”。

    柳氏瞧見她，語氣不由地冷上三分：“小姐可在屋內(nèi)？”

    “小姐清晨淋了雨，有些發(fā)熱，奴婢正要去外邊請郎中。夫人有何要事，不若等小姐醒后再做商議？”

    流音雖不清楚柳氏突然來扶安院的緣由，卻也是知道，柳氏薄情寡義，趁這個時候來扶安院，定沒甚么好事。

    “你先去請郎中，我去看看她?！?/br>
    流音抿了抿嘴，不肯退讓。

    柳氏瞪了她一眼，被一丫頭攔在屋外且有外人在場，素來好臉面的柳氏自是有些惱火：“我還能害她不成？”

    流音搖頭，福了福身子：“奴婢不敢?！?/br>
    說完，便繞開柳氏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