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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誘宦在線閱讀 - 誘宦 第3節(jié)

誘宦 第3節(jié)

    輕月夜,長巷的出口,分作兩頭,陸瞻的馬車駛向另一端。他自到蘇州,并不住織造局,另在花枝街東柳巷設(shè)一處別院,提名“淺園”。

    淺園倒并不淺,九曲長橋,百轉(zhuǎn)游廊,涉清池,越蘭圃,嗅春草腥香,目及處的幽黑中,隱約青瓦錯落,白墻參差,臺榭樓閣,再點(diǎn)以各色梅花磚細(xì)空窗、破月花墻洞窗、冰紋漏窗、各色半窗及風(fēng)窗……

    陸瞻素輝一樣冰而冷的白影由這戶花墻洞掠出,復(fù)轉(zhuǎn)入下一條游廊。半步前由一小火者1秉一盞彩繪絹絲燈相引,那火者只做尋常打扮,罩一件葡萄連枝紋的青灰浮光錦直裰。

    牽燈回首間,黝黑的年輕面龐殷切笑著,嗓音透著股子扭扭捏捏的尖細(xì),“干爹,今兒您前腳出去,后腳那祝大人府上的管家就來了,捧來這園子的房契地契,連帶著好些金銀玉器,干爹不在,兒子便擅自收下了。”

    廊下一串宮燈晃晃悠悠,將陸瞻的影撲朔東西。夜風(fēng)卷起他的衣袂,使之有一種迷離的陰氣,詭魅而雋逸。

    他吊起一側(cè)眉梢,睇住少年柔美討巧的笑,“是單給我送了、還是沈從之那邊兒也送了過去?”

    “自然是沈大人也送了,干爹仔細(xì)臺階,”少年將燈盞放低半尺,哈腰照著幾級石磴,“沈大人是閣老的親兒子,沒道理巴結(jié)咱們不巴結(jié)他。”

    春至半,仍是幽蘭生露,不免有些涼噤噤的寒意,少年只罩了單袍,偶然打一個擺子。卻看陸瞻,罩著月白紗袍,里子不過是素白輕綃,卻不懼冷,笑容堪比此夜深涼,“這個祝斗真,還真夠圓滑,誰都不得罪。”

    月兒隨二人游移,半隱半顯著少年銅色的面頰,加之他半柔的嗓音,說不出的吊詭,“他倒是也敢得罪啊,沈從之是閣老的兒子,干爹可也是老祖宗的干兒子,閣老雖在朝中舉足輕重,咱們老祖宗在宮里也是說一不二,誰都能掐了他的前程。我先聽見張達(dá)源回來說,他為了長洲縣賑災(zāi)一事,還要將他女兒許給干爹?他倒也機(jī)靈,曉得干爹派了這提督織造太監(jiān),有直奏地方官員之權(quán),便連自個兒親女兒都豁得出去?!?/br>
    他自悶笑,倏聞身后寂靜,心便乍起不妙,慌旋身挑著燈籠伏跪至地,將額貼到粗墁青磚上,“干爹、兒子知錯!兒子說錯話兒、請干爹責(zé)罰!”

    頭頂?shù)拿髟抡肿£懻澳笮湄?fù)手,頗有些讀書人的文雅,只是清淡的笑意卻如周遭黑暗里蟄伏的獸,隨刻要撲將出來撕碎眼下的少年,“你說錯什么了?”

    “干爹、兒子是無心的!”少年將頭顱頻頻提起砸下,哆哆地磕響了寂靜的夜,“兒子沒別的意思,不過是聽說干爹沒許他媒妁之約三書六禮,他卻為了巴結(jié)干爹,寧愿將其女兒茍合予干爹,實(shí)在有喪顏面!”

    少年銅色的面頰逐漸透出一絲蒼白,令陸瞻痛快地舒展眉峰,“你怕什么?阿則,你跟了我這兩年,我何曾動過你?快起來快起來……”

    言著,他躬下身子,背脊拉成一條薄而利的刀刃,又迅速收鞘,攙起了他,頗具慈愛地彈一彈他的肩頭,“別怕,我又不殺你。你說的是實(shí)話兒,咱們是無根之人,任哪個女人嫁給咱們的確都是毀了終身?!?/br>
    這少年原叫黎阿則,瞧模樣不比陸瞻小多少,實(shí)則也不過矮二三歲,因其凈身時還年幼,以至如今十九仍是喉結(jié)較小,嗓音細(xì)柔。這種細(xì)膩與陸瞻不同,倘若他像未開刃的短刀,那么陸瞻則是血染尖鋒的匕首。

    在其略微深陷的眼窩下,黎阿則只得臣服在冷錐一樣迫人的陰鷙里,或者是敬畏。

    他細(xì)碎地顫抖著,幾番陳情,“干爹,是兒子嘴賤,干爹玉樹臨風(fēng)潘安之貌,哪個女人跟了您,是她的福氣!”

    陸瞻凝視他顫抖的面頰片刻,總算漸轉(zhuǎn)為舒心一笑,“成了,少拍馬屁,回去把你那張臉好好兒打盆水洗干凈,涂的什么玩意兒,這么黑?”

    好在黎阿則老早便習(xí)慣了他的陰晴不定,立時化作羞慚一笑,抬了手背蹭一蹭下頜,“是找人現(xiàn)調(diào)的水粉,涂了顯得臉黑一些。干爹,蘇州府不比京城里頭,這里的人沒見過多少內(nèi)侍官,我想……”

    “你想涂糙了臉,別人就只當(dāng)你是個正常男人了?”陸瞻拔靴朝前,黎阿則挑燈緊跟上,聽見他狀若無悲無喜的聲音,如一只鵷鳥墜落的暗啞嘶鳴,寂寂長長,割斷了希望,“閹人就是閹人,再怎么裝,都不是整個兒的男人?!?/br>
    迢遞的風(fēng)將他的聲音送至四面八方,仿佛昭告天下的圣旨,遞嬗昭告諸芳群花、蕙草紅杉、以及黎阿則。最主要的是昭告他自己整副心肺,在每一天、每一遍,如凌遲的剔刀,殘忍地割著自己的血rou。

    在長達(dá)四年的重刑時光內(nèi),當(dāng)“假如當(dāng)初”、“或許當(dāng)初”、“如果當(dāng)初”這些殘念冒出來時,他就會如同此刻,通過別人的語言、或自個兒的口剜掉它們、猶似廠房的彎刀割斷了他的根脈一樣,割斷這些夢幻泡影。

    他以為它們已經(jīng)像他的根脈一樣徹底死在了那座紅墻綠瓦的巍峨皇城,可不幸的是,今夜,當(dāng)他在春的彼岸望見芷秋,她紅馥馥的唇似一顆旖旎的櫻桃,被一個極其尋常的中年男人摘獲在口中,這些念想便再度死灰復(fù)燃了——

    假如當(dāng)初,他的十八歲可以放肆生長……

    他隨手一揮,掐斷了一枝夾竹桃,指端碾碎了粉瓣,拋灑入夜,“阿則,你尋個由頭,將這園子里原有的主事都打發(fā)了,換上咱們的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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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火者:宦官、受閹仆役。

    ▍作者有話說:

    今日更新結(jié)束,趕榜,明天還是三更~

    記得看批注哦~

    第5章 迷魂銷金(五)

    說話兒的功夫,踅入一月洞門內(nèi),只見間隔一池塘,鋪了滿池的碧葉,荷苞參差玉立。彼岸是四方抱廈,燈影輝煌,由一游廊連轉(zhuǎn),中廳門戶大敞,當(dāng)中迎出幾名羅衣素裹的侍婢。

    黎阿則的眼遠(yuǎn)脧她們,挑高了燈籠吹滅,低吟而詢,“那園子里的這些大丫鬟呢?”

    “祝斗真不是要將他女兒送來嗎,”陸瞻睞目輕笑,獨(dú)步向前,“就撥過去伺候她得了,橫豎都是他祝家的人?!?/br>
    “干爹放心,回頭仍舊讓那幾個內(nèi)侍伺候干爹。”

    眼見那幾位倩女迎到廊下,為首一人銀盤豐腴,似一枚蘋果嬌艷可愛,笑盈盈地福了個身,“督公怎的才回來?淺杏等得都犯困了,您再不回來麼,我們都支持不住了呀,連里頭燒的洗澡水都快涼了,要不督公稍坐。再讓她們重新燒來可好啊?”

    此遭南下,陸瞻所帶之人皆為火者,余下院內(nèi)這一溜丫鬟俱是祝斗真贈園時一并留下的,其中當(dāng)屬這淺杏最為殷勤,因有幾分美貌,更是處處拔頭。不過兩三日,便仗著與陸瞻說得上兩句話兒,常以女主人自居。

    陸瞻則回以一笑,跨入廳中。只見上有羅漢榻,下首各設(shè)案椅,后有簾幔,半掩左右寬敞地,長窗入風(fēng),吹鼓四下竹青輕綃,隱約露出左右白甃上隔間的冰裂欞心門。

    他安穩(wěn)落到踏上,稍時便有婢女托來一只白釉八方茶盅,淺杏親手接過奉于炕幾,將一抹淺淡微綠呈在他眼前,乃用瀹飲法,單潷茶湯。

    她嬌嬌媚媚地笑著,就立在他面前,“前兩日督公還吃從京城帶來的茶,今日我們祝老爺特叫人送來了綠花,督公也嘗嘗我們江南的茶?!?/br>
    幾壁明燈,點(diǎn)亮了永夜,陸瞻還帶著一絲微醺,輕呷一口后,果然又清醒許多。虛晃一眼,即見淺杏一抹黃裙游至幾個丫鬟面前,聽其輕聲吩咐,“你們?nèi)ィ匦聼怂畞?,督公好沐浴更衣的。?/br>
    她只知陸瞻有早晚沐浴、晨暮更衣的習(xí)慣,卻不大通微細(xì),更不明內(nèi)里。幸而黎阿則言止一聲,“別燒了,就這會兒這不熱不涼的更好,干爹怕熱?!?/br>
    幾女一怔,再有淺杏款步而來,“還是燒一燒的好,時下雖是春天,夜里到底涼,都晾了小半時辰了,恐怕寒氣入體。”

    “我說不燒就不燒,”黎阿則橫過一眼,另望向幾個丫頭,“你們都下去。”

    小丫頭子們訕訕而去,只淺杏還留在廳中,黎阿則再將她瞪一眼,“你怎么不走?”

    “我走了,誰伺候督公沐浴呀?”

    “用不著你,自有人伺候!”

    那淺杏受其微呵,頓覺委屈,只將一副腮鼓起,眼中不時便凝了水花。正值此,陸瞻抬眉將其細(xì)窺一瞬,倏爾淡笑,“你叫淺杏?”

    她將下巴可憐兮兮地點(diǎn)一點(diǎn),矚目著陸瞻逐漸沉下眼色、與一絲半涼的笑意,“你這幾日一直在我這屋里伺候,十分勤勉,我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倒要問問你,是真心想伺候我?”她的眼忽燃星火,他瞧見了,則慢擱了茶盅,徐徐地笑著,“那你也回去洗一洗,一會兒再過來?!?/br>
    語中暗藏著隱晦的什么,聽得淺杏心頭如炸了個焰火,由脖子紅到了面頰,云霞飛遞。她終將頭點(diǎn)一點(diǎn),旋裙飛去,夜色茫茫,卻覺天青月朗,料定了明日必是個上好的天。

    遐暨下房,是一個略大的通間,左右各設(shè)兩張架子床,當(dāng)中有一柜幾,墩一只銀釭,火舌長而迷離,被她推門夾帶的風(fēng)洶涌偏顫著。

    左首的帳中探出一人,用手覆燭,待火焰長長躍起后,方撤了手朝淺杏望過來,未及開口,反見淺杏撲到床沿,滿目欣喜,“春陽,我成了、我成了!我告訴你,才剛剛督公讓我一會過去伺候他哩!”

    春陽靠在高枕遠(yuǎn)別了眼窺她,不見高興,反握住了她的手,“淺杏,你這兩日緊著巴結(jié),我麼倒是也看出來了你安的什么主意。可你曉不曉得督公到底是什么人?”

    “我曉得的呀,”淺杏抽出手,反按住她的手,“督公麼就是宮里的人,是天天見得到皇帝爺?shù)娜?,到我們蘇州府來是來收桑蠶緞匹的,收好了供到京城里去給朝廷和宮里,是提督織造太監(jiān)?!?/br>
    燭火躍到春陽兩彎細(xì)眉中間,層疊不平,“我看你還是不曉得,我早晨才問了劉管家太監(jiān)到底是個什么,他老人家說,太監(jiān)就是那個,你曉不曉得?”

    “哪個?”淺杏挑起眉,挑破了少女的天真,也挑破了隱晦的什么。

    “哎呀、就是那個嘛,就是、就是沒有那個。劉管家說,宮里的男人,除了皇帝爺,別的都沒有那個,是不能成事的,也生不了孩子?!?/br>
    淺杏瑣眉思忖片刻,似乎懂了,將一個半圓的下巴若有似無地?fù)v著,“原來是這個,我說麼,怎么小廝們說起督公和他帶來的幾個人,都那副樣子?!?/br>
    “那你可還要去?”

    “去、怎么不去?”淺杏徐徐笑開,柔瞳中露出精明的光,“管他是哪樣太監(jiān)不太監(jiān)的,他有銀子呀!你麼也算算看,我們原先在這里看園子,老爺不過是偶然宴請朋友的時候才到這里,時時還是在家住著,他哪里想得起我們這里的下人???我們不過是按份例每月領(lǐng)著那二兩銀子,夠做什么的?你替我想想,我在這里伺候,又沒有父母,倘若老爺想不起,我就在這園子里老死了做個丫鬟,倘若老爺想起來將我配個小廝,我連份嫁妝都沒有,嫁了也憑白叫人瞧不起?!?/br>
    那兩片柔軟的唇似一把算盤,噼里啪啦地檢算著利弊得失,“你再看督公,我們雖然不曉得他的官到底有多大,可你也看到的,連老爺都要巴結(jié)他,又送園子又送那些寶貝。我還不如跟了他,要是他好,幾年后帶我一道去京城過好日子,要是不好,總要給我點(diǎn)銀子讓我嫁人,怎么算,我都不虧的呀?!?/br>
    一番利喙贍辭,將春陽也說得沒了主意,只悄然眱她,反復(fù)橫望,到底一嘆,“我也不懂到底太監(jiān)和尋常男人是怎么個不同法,不過你說得好像又十分有道理,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麼,我也不勸你,不過你仔細(xì)些呀,我聽見說,老爺將小姐沒名沒分地送給了督公,不日就要送到園子里來的?!?/br>
    淺杏斜挑了眼角,乍驚復(fù)平,“小姐不是定過親了嗎?前幾年定的那個杭州楊通判家的大公子啊?!?/br>
    “說得就是哩,”春陽翻一個眼皮,靠回枕壁,“老爺你還不曉得?他麼滿眼都是前程和銀子,上年冬天楊通判得罪了上司被革了職,老爺見勢頭不好麼就寫信給人家退婚了,人家還沒回信呢又趕上督公來了,他就想著巴結(jié)督公去嘛。你仔細(xì)些,小姐真過來了,人家就算沒有名分,也是小姐,你是個丫鬟呢?!?/br>
    “丫鬟怕什么呀?她既沒有名分,我成了督公的人,她也不好給我使絆子的,況且哪個男人不是妻妾成群的?她又不是妻,更不好為難我?!?/br>
    “可督公是太監(jiān)啊,同太監(jiān)做夫妻,大約是不同的。”

    淺杏攢眉而思,片刻后復(fù)笑起來,“不跟你說了,我去沐浴,好到督公房里去。”

    她旋裙自去忙活,至于所思之題,到底懵懵懂懂。在這些學(xué)識有限的小女子腦袋中,隱約明白,又隱約不懂,仿若陸瞻身上馥郁的檀香、他雋逸的皮貌,掩蓋了某些殘酷的真相。

    而芷秋雖學(xué)識較淵博,卻終究限于風(fēng)塵,見識短淺,更加沒有閑暇時間去琢磨探聽“督公”屬何官職,她所有的時間都付諸于應(yīng)酬“尋常男人”,一個又一個。

    眼前正巧又是一個,罩一件玄色蟬翼紗圓領(lǐng)袍,里透牙白中衣,亦用牙白錦帶束著高髻,儼然風(fēng)流倜儻。

    同是芷秋一戶老客,名曰孟子謙,乃富商孟大員外之次子,家中販的是玉器玉石買賣。自上年節(jié)尾娶妻后,便不大來,也奇,至上月起,又幾乎夜夜都來了,為著應(yīng)酬他,使芷秋明里暗里周轉(zhuǎn)了好幾戶客人。

    該時同坐窗畔一張黑檀圓案上,恰對明月,正值月到風(fēng)來,開啟了堂子里酒光流觴的夜。

    這里的夜還漫長,伴著金樽檀板,縷縷笙歌。案上擺幾碟家常小菜,分是蟠龍菜、筍雞脯、綠豆干粉,并無四盤八簋,堪得簡單至極。

    芷秋捋著黑緞繡金菊的大袖,夾得一片雞脯擱入他碗中,柔而緩地一笑,“這會子你常吃的那家‘浮山樓’麼已經(jīng)打烊了,巷子里頭那家‘春常在’你又不愛吃,只好委屈你將就將就我們的廚子燒的菜囖,可還入得了口???”

    孟子謙囫圇將口中咽下,正要應(yīng)道,卻引得敞開的門戶下、杌凳上坐著扎花的桃良障袂一笑,擱下針線來為他潷茶,“可慢點(diǎn)吃哩,要噎著了!今天怎的這樣怪?孟公子跟餓死鬼一樣,難道你家奶奶不給你飯吃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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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迷魂銷金(六)

    玉砌雕欄圓月,朱扉半掩相望,瓊枝碎影綺窗,良風(fēng)染香過堂。寶鴨里裊裊蘇合,蘊(yùn)著沁人心脾的芬芳,恰這里三人對影,恍惚是尋常閨閣。

    小小侍婢放誕笑著,獲得芷秋斜挑一眼,恍若鬼差的勾魂鏈,美得驚心動魄,“鬼丫頭,不要笑他哩?!毙垡娒献又t已飲干茶盅,她復(fù)柔軟地笑對過去,“可吃飽了?要吃酒不啦?要吃麼,叫桃良去樓下要了來?!?/br>
    那孟子謙自接了桃良所遞的一條纏金絲素粉絹揩嘴,將廣袖擺一擺,“不吃酒,你不是才應(yīng)了局子回來?必定又沒少吃。”

    廊下交雜急管繁弦,隱隱綽綽嬌女柔唱。未知幾何,芷秋業(yè)已困乏,便叫人收了飯食,復(fù)笑,“既不吃酒,那你坐一下,我洗了澡咱們就睡好吧?”

    孟子謙朝窗外望一眼,星辰明耀,拂去他白日蒙塵,頓也覺困倦,恍憶一事,便朝桃良指一指羅漢榻上一長匣,“小桃良,你把那匣子拿來?!?/br>
    依言,桃良捧過匣子給他,見他將下巴朝芷秋努一努,便又轉(zhuǎn)與芷秋。

    那長匣所用黃花梨雕造,蓋兒上繪翚翅彩鳳,單此便不凡。至于匣內(nèi)之物,芷秋了然于胸,卻仍作乍驚乍喜之色,“這是什么呀?”

    “你打開瞧瞧。”

    匣子揭開,與芷秋所料無二,原是一支鎏金蝶簪,蝶翅乃用碎寶石攢成,流金溢彩,合對明月,熠熠生輝。芷秋拈在指間,反復(fù)觀摩,眼色說不出的甜蜜與喜悅,嘴上嗔怨,“怎么又贈這些給我?我又不是圖你這些身外之物?!?/br>
    她百轉(zhuǎn)千回的眼波,姿姿媚媚的神態(tài),無一不使孟子謙神魂顛簸春思蕩,更覺身輕氣爽,翩然欲仙。

    這廂笑著,替芷秋親手簪于墮馬髻側(cè),“這是我家商號里剛做出來的,只此一件,我一看就覺得堪配你,特意找父親要了,我曉得你不圖我這些,可我就愿意給你。你不曉得,前幾日藍(lán)蘇兒同我那兩房妾室還為了這個吵的不可開交,我都沒給,就想著留給你?!?/br>
    一席話兒好似蜜里調(diào)油,說得芷秋笑意盈盈,挪至他邊上往他一雙薄唇上輕輕一觸,巧擦而過,“謝謝你時時都惦記我,不過這是咱們好,我待你呢,也不同別個。所以要常勸你,你剛?cè)⒘似蓿旨{了妾,還是要顧著家些,我麼,你放在心里就好了呀,我明白的,倒不必顯在外頭,叫你父母曉得了,又說我們這里是銷金窟、索魂府,再關(guān)你個半把個月不許你出門,我們就見不上了呢?!?/br>
    這笑靨嫣然,便是孟子謙神魂醉處,將她一只無骨之手握在掌中,起誓一般鄭重,“你放心,他們也不敢關(guān)我了,橫豎我也依了他們,早早就娶了這個藍(lán)蘇兒,依我的意思,還要緩年把再成親,如今他們還有什么不足?以后再不攔我的?!?/br>
    正說著話兒,眼見倆相幫提水而來,桃良招呼著入了水晶簾內(nèi),不時出來,“姑娘,就沐浴吧,一會水該涼了呀?!?/br>
    及此,那孟子謙拔座起身,撫一撫芷秋一片艷腮,“你洗吧,我到樓下去找mama結(jié)了上個月的賬,一會就上來?!?/br>
    笑眼送他一闕背影消失在燈影叢脞的廊下后,芷秋拔下蝶簪擲在案上,歡顏如同忽來風(fēng)雪,剎那結(jié)冰。

    緩步踅入簾內(nèi),另一方侍女臺屏后已是煙霧裊繞,月香水影。桃良跟隨著替她寬衣,一壁將她攙入浴桶內(nèi),“姑娘,這個孟公子同那些人比起來,也算大方的呀,怎么近來姑娘卻愈發(fā)的煩他了?背過身就沒了好臉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