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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誘宦在線閱讀 - 誘宦 第12節(jié)

誘宦 第12節(jié)

    直等了一炷香,浮汗褪盡,方見雛鸞款步而來,淡黃的衫兒郁金裙,青春可愛。后隨小鳳及兩個年輕姨娘,懷抱琵琶行禮。韓舸見此,起身去拉她,“抱琴做什么?不唱曲?!?/br>
    “不聽曲?”雛鸞眨著兩個大眼睛,揚起臉窺他,“那你這樣早來做什么?”

    韓舸輕輕地捉去她面上一絲發(fā),又替她扶正了一支碧葉簪,溫柔地笑,“你瞧瞧,你又忘了,不是說好了?今日是盒子會,我?guī)闵辖秩ベI些頭面首飾,為你搖旗助威?!?/br>
    煦色韶光,將雛鸞的笑顏照得如珠似寶,“煙雨巷就有好幾家頭面鋪子,可我去年就沒有品上個名次,今年也是一樣的?!?/br>
    語中并無心傷,赤誠坦蕩,引得韓舸一笑,同樣滿做真心,“那是他們不曉得你的好,若是我來品藻,別說蘇州府,就是天下的花魁也評給你。下午是在哪家做盒子會?同你買完東西,我回家去一趟,再趕過去?!?/br>
    “是集賢樓呀,今年輪到他們家。”

    盒子會本是個招攬客人的活計,因此煙雨巷內(nèi),一家輪一家的,誰家都爭相辦來,無非是費些酒水果品。

    韓舸垂眸瞧她流水一般的目光,只覺怎么都愛不夠似的,難免輕浮浪蕩起來,偏著偷一吻香腮。青樓風(fēng)流地,原是常見的事,小鳳及姨娘們也不見怪,只在后頭捂嘴直笑他癡傻。他亦不理會,牽了雛鸞的手就往外去,“去同你mama說一聲,出局半日?!?/br>
    “哪里要得了半日呀?”雛鸞呼扇著一汪春水的眼,空著那只手爛漫地甩著扇,同他踅出廊下,“這條街又沒多遠(yuǎn),至多半個時辰就買好了。”

    他不理會,拉她到了袁四娘房中,見姑娘們俱在,便有禮地依次拜過。袁四娘一改方才故作刁難的脾性,瞧女婿似地瞧著他笑,“喲,韓相公,怎么不在軒廳里耍樂,到我這老媽子屋里做什么?”

    “見過mama,”韓舸書香門第,自然有禮,“橫豎今日不見客,我想著帶雛鸞街上去買幾件首飾,免得過兩日回常熟縣去,恐怕得端午才回來了。這半日就當(dāng)我叫的局,mama只管寫下局票,回頭我叫人來一并連這幾日的賬一齊結(jié)了?!?/br>
    四娘一聽是置辦頭面,哪有不依的,一張脂粉濃重的臉笑出好些干紋,“韓相公麼就是待我們雛鸞好,既是買首飾,哪里還要當(dāng)是出局?。縨ama我哪里這樣黑心?只管去吧,別耽誤了盒子會就是?!?/br>
    又及眾女取笑兩句,雛鸞便隨了他出去。在座皆含笑目送,只瞧他二人小夫妻似的甜蜜。

    直到背影沒了邊兒,四娘笑容便漸消融下去,只嘆奈何,“這個韓相公麼倒十分好,儀表堂堂,書宦世家,待雛鸞也不消說,只是我們雛鸞命不好,偏投了我的肚子,這一輩子同他無緣結(jié)為夫妻。要是有那個緣麼,往后憑她病到哪里去,自有他照管?!?/br>
    驟一聽,云禾亦垮下臉來,“mama不要想了,我同jiejie也瞧他好,想著雛鸞嫁給他做妾,他必定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往后無論好也罷歹也罷,雛鸞終歸是有個歸宿。上回我同jiejie便略試了他一試,可瞧那個意思,納妾的事他也是做不了主的,還要看他家中長輩。人家書香門第,別說侍妾,只怕做丫鬟還嫌我們行院女兒不干凈呢,快別去討那個沒趣了?!?/br>
    袁四娘聽后,沉重一嘆,只得把那點心思仍舊咽回肚子里去,照常說笑。滿室的陽光就在這一堆鶯聲細(xì)囀中,逐漸收正,拉出碧空里一輪刺目金烏。

    普照塵世的陽,為這濃春渡上金光。卻有杜鵑趙粉,在淺園曲折的小徑上,岑寂溫柔地、執(zhí)著堅持地,蔓延一抹嫣色。

    小徑盡頭連接一座玉砌雕欄的九曲橋。陸瞻蹣跚著步,優(yōu)哉游哉地相送沈從之,不發(fā)一言。

    反倒是沈從之先憋不出,環(huán)眺林木疊嶂、花草相擁的遠(yuǎn)方,“這個祝斗真,不知貪了多少銀子,我住那一處宅子,比你這里也差不多?!?/br>
    他倒不是真心想同陸瞻說話,單嗅見那股濃烈的檀香,就只覺腌臜得受不了,卻不巧,是個靜不得、鬧性子。

    陸瞻也知他意,只是忌他是閣老之子,不得不應(yīng)付。至于自幼相交的舊情,早已兩兩相忘,由斬斷塵緣那日起。

    俗語講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現(xiàn)在相較親近的,恐怕也是同為閹人的那些人,倘若他與他們,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如是想,他笑了,眼中的光,似乎網(wǎng)著絲絲縷縷的青絲,錯綜復(fù)雜,答非所問,“我聽說,祝斗真向朝廷報的長洲縣賑災(zāi)款批下來了?銀子什么時候到蘇州?”

    “你問我?”沈從之負(fù)起手斜蔑他一眼,與他兩肩之間,始終刻意隔著一尺多寬的距離,“這倒好笑了,你是張公公的干兒子,凡是票擬都由司禮監(jiān)批紅,你消息不是比我靈通?”

    苔老蹊徑,陸瞻罩一件茶百龜背紋直裰,衣袂一起一落,穩(wěn)穩(wěn)地踩著。態(tài)若松柏,質(zhì)似幽篁,寫滿了浮生苦澀里、釀造出的醇厚。

    他沉穩(wěn)的氣息吐納著滿園里無邊的春色、以及碧空里的慘淡愁云,“票擬由內(nèi)閣擬定,你消息自當(dāng)比我更靈通?!?/br>
    沈從之最煩他這陰陽怪氣的勁兒,或許是煩所有閹人,總歸心有不悅,便上浮眉梢,“是有這么回事兒,一百萬銀子同三十萬石糧食月末離京,走陸路到蘇州,不過半個多月的事兒,沒什么可急的,這離秋收還有三四個月,長洲縣衙里多少還有些儲備,餓不死人!”

    聽見他不耐煩,陸瞻面上亦不惱,仍舊氣定神閑,“接應(yīng)銀兩糧食的事兒,你順著布政使姜大人的意,讓祝斗真去接應(yīng),就存在知府衙門的庫里?!?/br>
    “為什么?”沈從之?dāng)Q著兩道眉,未解其意,“你這不是把rou往狼嘴里送嗎?放在知府衙門的庫房,還不曉得是‘受潮’還是‘受霉’的,上年你們織造局里生絲的賬你沒瞧?真到了那里,你等著瞧,還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里去?!?/br>
    因在京時沈從之不過任翰林編修,還未曾浸yin朝堂,又自幼是個世家公子哥兒,可謂涉世不深,向來直來直去,不懂迂回。

    見陸瞻沉默,更吊起一眉譏諷,“你別是給祝斗真做了個假女婿,反幫起他來吧?我說陸公公,您別是忘了,這可是‘紙剪的金雞假鳳’而已,沒個把勢,倒是先孝敬起老丈人來了?!?/br>
    極盡難聽之言豁然而出,陸瞻卻仍舊不怒,且行且進(jìn)間,聞風(fēng)一笑,“沈大人,我們到蘇州來,是為了什么?是為了由蘇州切個口子,取出龔老一黨這一潰瘡,不讓它再爛一爛,怎么能剜出來?閣老大人同老祖宗在京里,把這事兒交給咱們來辦,若是辦砸了,回去怎么交代?”

    “可糧食銀子若叫祝斗真與姜恩一黨貪了去,餓死了百姓?誰來擔(dān)責(zé)?”

    陸瞻側(cè)首,晦澀的將他望一望,復(fù)笑,“自然是祝斗真來擔(dān)責(zé)了,他擔(dān)不了,就是姜大人來,姜大人還擔(dān)不了,便落到龔老頭上去??傊?,天落下來,有該擔(dān)他的人擔(dān),輪不到你我。”

    緘默片刻,沈從之斜來一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叫祝斗真貪得無厭鬧出大事來,朝廷里就好師出有名,清除龔黨?!?/br>
    “這不是我的意思,”陸瞻抬起袖,折下一枝杜鵑嗅一嗅,扔到泥濘里,“這是你父親的意思,是老祖宗的意思,自然了,更是皇上的意思?!?/br>
    “所以你才赴祝斗真的局,也答應(yīng)接他女兒進(jìn)門,是想著安他與龔恩幾人的心?”

    “否則,我一個‘紙剪的金雞’,還要女人做什么?”

    此話由陸瞻口中再轉(zhuǎn)回,幾如自在地抽出了插進(jìn)他胸膛的一根刺。沈從之到底不知他心內(nèi)如何,但他相信,一個男人,是絕不能坦然接受他不再是“男人”的事實。

    ▍作者有話說:

    陸瞻不是好人,沈從之也不是。

    第23章 迷魂銷金(二三)

    淺園門戶上有一小小扇形匾額,綠底紅漆,芭蕉濃蔭密匝地覆在上頭。深迴蜿蜒的整條東柳巷,人影悉數(shù),偶有車馬,撕破寧靜。

    或許是才過去的那輛香車飭飾精致,恍然便令沈從之想起同樣飭飾精致的云禾來,又憶起今日是盒子會,行院里不做生意。他心起一念,正趁此良機(jī),去點個茶會,也不必撞見陳本,面上邊也過得去。

    如是忖度,他就將踱出幾步的身影拔回,沖著石磴上的陸瞻剔起一眼,“不是聽說今日煙雨巷熱鬧得很?橫豎下午沒事,要不去瞧瞧?”

    陸瞻用一雙昭昭的眼將他靜窺一瞬,方笑,“沈大人請先行一步,我隨后就到。”

    一陣清風(fēng)到場,翻飛了沈從之的鴉青的衣擺,挑起一個笑,渾然天成的倜儻,“成,那我先去,你快著些!”

    笑聲隨他的身影漸行漸遠(yuǎn),陸瞻面上的笑亦隨之涼下來。黎阿則隨他旋身踅入門內(nèi),拿捏著分寸輕詢,“干爹,您方才同沈大人說的派祝斗真接災(zāi)銀的事兒是圣上的意思?可咱們到蘇州,圣上還沒有別的旨意下來啊。”

    “你什么時候多起事兒來?”

    “兒子知罪,”黎阿則窺探他面色,謹(jǐn)慎地垂下腦袋,“兒子是怕,若真是因此餓死了百姓,朝廷里怪罪下來,祝斗真自然不必說,就怕牽連了干爹?!?/br>
    他在巍然蹣步,譏誚地挑起眉梢,“龔黨自前朝起,把持朝政,貪墨良多,圣上做太子時就恨不得處之而后快。為了天下蒼生,餓死幾個長洲百姓不算什么,一個小小長洲縣同天下州府相較,孰輕孰重?你現(xiàn)就寫信回京請旨……就說這個事兒,是我同沈大人一同商議定的?!?/br>
    旋即輕起香風(fēng),吹落紅英,碎紅遍地,是陸瞻的過去里,那些呼朋引伴的少年殘夢,摔得支離破碎。很遺憾,他已經(jīng)長大了,被奪去了永不再生的軀體,歲月卻填補(bǔ)了他,生滿崎嶇荊棘的一顆心。

    這日倒奇,說是不迎客,整條煙雨巷卻漸聚蕭郎,個個都想湊攏來品藻。三五呼引著,由這家出來,又到那家討茶,爭相尋訪相熟的倌人,行話叫“串門”。

    無非說兩句吉祥話,討得嬌嗔二三、溫語四五,姑娘們呢,無非是請那擅弄詩詞的替自個兒揮毫一首,宣揚芳名。

    月到風(fēng)來閣少不得亦是如此,應(yīng)付三兩文人墨客,卻并不進(jìn)軒點茶會,只淺淺交酌,送人辭去,便各回房中午睡。雛鸞不在,云禾非歪歪纏纏倒在芷秋帳中,同她枕畔閑話,“jiejie,聽說你把孟公子得罪了?”

    藕荷色的帳潷進(jìn)來溫柔的日光,輕掃在芷秋同樣溫柔的笑顏,使她此刻就如神女那般圣潔。她側(cè)翻過身,兩指拈去云禾腮上粘的發(fā),“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不過是客人麼,今日走明日來,誰還守誰一輩子不成?”

    “這倒是奇了,”云禾巧笑嫣然,同她逗趣,“jiejie平日里說話那才叫一個周全,孟公子麼也不是個心眼子小的人,怎么會同jiejie置氣走了呢?別是為了陸大人吧?放燈時你可正好同陸大人一塊的?!?/br>
    “不是為他,就是那孟子謙見我應(yīng)酬客人心里頭不痛快,白嗆了我?guī)拙?,我也嗆了他幾句,他才置氣走了麼?!?/br>
    云禾窺她似乎沒所謂的樣子,便將嘴角撇一撇,“他這是吃哪門子的飛醋?又不是頭一遭曉得咱們是什么人?!?/br>
    說到此節(jié),芷秋正好有話說,抬起了淺月細(xì)眉,春花無盡情有盡,勾起無情的唇,“從前倒還好,可自打他娶了妻,這些時,我瞧他也真是好笑起來,總同我說他家那位奶奶,哼,想叫我吃醋?真是傻得沒邊的事?!?/br>
    “這男人嘛,喜歡誰,就要犯起傻來,jiejie,他是愛你呢?!?/br>
    “說來也真是好笑,”芷秋翻正柔軟的身子,顛顛地笑起來,“咱們這里做的是什么生意?這些人偏要到咱們這里來尋什么真情,這可不就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自己蒙自己嗎?”

    隨之云禾亦發(fā)起笑來,顛得整個床架子細(xì)細(xì)咯吱,“jiejie還總說我嘴里歹毒,你才是歹毒呢。不過也是這個話,到咱們這里來找真心,縱然有,也不知掰成什么零碎?!?/br>
    她亦翻平了身,盯著帳頂幾枚姹紫嫣紅的香袋,“唉,男人可真是奇怪,家里白放著只愛他的不要,偏要來尋這只愛錢的?!?/br>
    裊裊蘇合縈絆寶幄之中,熏得人昏昏欲睡。芷秋撩起半沉的眼皮,笑睞她一眼,無話回她。

    正欲睡去,倏聽啟門聲,隨之起了袁四娘急切切的笑聲,“云禾、云禾!哎喲我的好女兒哎,你是在哪里勾來的這個大戶?一進(jìn)門就掏出一錠銀子給我,足足二十兩,還說別的賬另算,這可是天上掉銀子、白撿的好事不是?”

    說話間已入臥房,笑出滿臉褶子掛起帳,“還不快起來?快回你屋里再梳攏梳攏?!?/br>
    “媽,您說的誰呀?”云禾睡意被打斷,滿面的不爽快,“怎么沒聽見相幫喚?”

    “生客,喚什么呀?”

    聞之,云禾兩個眼皮一翻,復(fù)倒回枕上去,“既是生客,媽先盤摸盤摸底細(xì),再來同我開方子嘛,此刻讓我先歇一會子?!?/br>
    四娘兩個眼一嗔,落座到床沿托她起來,“我都盤摸過了,說是京里來跑買賣的,姓沈,二十來歲的年輕公子,長得又好。瞧那架勢,才不是什么做買賣的,必定是京里的官爵人家,跟我耍心眼,不說實話罷了。想是在哪里聽說過你,連花牌也不瞧,指名要叫你,現(xiàn)就在‘月上梢’里頭等著呢?!?/br>
    京里來的姓沈的年輕公子,不是沈從之還能有誰?云禾哼哼兩聲兒,朝芷秋輕挑俏眉冷笑起,“我麼還當(dāng)這不識臺面的得有些日子才來呢,不想這就耐不住性子了。好,既然這王八羔子送上門來讓姑奶奶宰,我袁云禾不叫他光著腚滾回京,我這花榜‘探花郎’就是徒有虛名!”

    芷秋聞言捂嘴直樂,“死丫頭,你可悠著些,我瞧這沈大人脾氣可不大好,也不識逗,你要真把他得罪了,仔細(xì)他尋個緣由叫衙門把你抄到獄里頭去!”

    袁四娘識破機(jī)鋒,只是不明道理,擰著眉問:“你們姊妹兩個這是在說些什么?云禾,果然這姓沈就是你牽來的?”

    “媽,走,咱們回去梳頭,我細(xì)細(xì)和您說?!?/br>
    廊下行進(jìn)中,云禾將同這沈從之如何相遇、相識、相譏、相怨細(xì)細(xì)說予袁四娘聽。四娘聽后不氣反樂,直贊云禾開方子上道,專以跋扈治跋扈,房中又與她再開細(xì)方不必說。

    只說這廂云禾換上櫻花粉游魚紋掩襟半臂褂,底下籠著兩截象粉大袖,扎著酡顏百迭裙,活似杳杳渺渺明月淡、香煙輕,若即若離地同丫鬟姨娘抱著琴下到月上梢廳上。

    但瞧那沈從之穩(wěn)坐案后,面前擺著四盤八簋的果脯蜜餞,另有冷酒一壺,玉樽幾盞。

    一見云禾,便將眼刻意瞥過,不高不低、不冷不熱地輕譏一聲,“都說你們這‘月到風(fēng)來閣’風(fēng)雅別致,我瞧來,也不過如此。窮栽幾株花,野種幾棵樹,竟然也號稱‘風(fēng)雅’起來,誆誆那些沒見過市面的窮書生罷了?!?/br>
    云禾也算閱盡天下男子,心知他是故意尋別扭,給自個兒找臺階下呢。要換平常文人墨客,她不過好言相謙兩句,彼此便能相親起來。

    可這沈從之偏是見過大世面的,一般溫順柔雅還拿他不住。便按與袁四娘定下的方子,將臉一掛,不搭話,也不謙讓,公事公辦的德行,“沈大人想聽什么曲子,說一個,這就唱起來吧?!?/br>
    說著便不瞧他,由姨娘懷中接過琵琶,落到對坐,調(diào)試琴軫。如此冷淡之態(tài)頓時令沈從之胸口發(fā)悶,本以為她是要同上回席上那樣與她相譏相諷的,不想如此冷態(tài),更叫他來氣,“你們這里就是這樣兒待客的?什么叫‘這就唱起來’?難不成唱完好趕我走?老鴇沒同你說,我才進(jìn)門就給了二十兩賞銀?”

    “呵…二十兩賞銀麼,大方!”云禾挑高眉一笑,“那就給沈大人唱三支曲吧,大人想聽什么?沒有小女子不會唱的?!?/br>
    驀然,沈從之惡從中生,將折扇唰一下打開,靠向太師椅背,挑眼睨她,“既然你會唱,那就唱個‘醉春風(fēng)’吧,《李師師外傳》上載的那一闕‘醉春風(fēng)·淺酒人前供’,你可會?”

    ▍作者有話說:

    沈從之的克星——袁云禾

    第24章 迷魂銷金(二四)

    此乃宋代野傳上所載的一闕yin/詞/艷/曲,笑傳是宋徽宗為與名伎李師師床笫之歡所作,連青樓亦少相唱。此刻他故意說來,擺明是刁難云禾。

    不想云禾風(fēng)云未變,面色從容地輪起指,即起琵琶曼妙音弦,緊著啟口清唱,“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仨氡Э偤锨?,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涌……”

    曲有魚水相交之纏綿,佐以云禾一雙勾魂眼,唱得沈從之眼中拔火,將扇闔起直磕案沿,“住口住口!如此下賤,怎配得上花榜探花?”

    話說至此,云禾還是不惱,反云淡風(fēng)輕地笑,“小女子本就是下賤之人,可高雅不起來。大人飽讀詩書名門子弟,要不大人給我演練演練什么叫高雅?”

    伴著廳外鬧喳喳的雀兒聲,更氣得沈從之瞪起眼,卻忌憚著反叫她激怒了占了下風(fēng),便劃開一抹譏笑,“你唱得不好,比惠君姑娘差遠(yuǎn)了,還是撿你拿手的,舞一曲吧?!?/br>
    “惠君姐在集賢樓,打我們這里出去,往右百來丈,院墻內(nèi)有棵桃樹的就是。大人此刻出去,記得把局賬結(jié)了再走,我的局麼是四兩,連帶著酒水果品,大約要大人五六兩。驪珠,帶大人去找mama結(jié)銀子?!?/br>
    那驪珠便是云禾的隨侍丫鬟,什么世面沒見過?將纖裙一轉(zhuǎn),錯步上前,“大人請同我來?!?/br>
    沈從之自小到大,從未受過這等嫌棄,縱然娶了一位大方端莊的妻,其妻亦不敢同他如此說話。頓時盛怒,將一玉樽狠狠朝地上擲去,“我叫你舞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