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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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這個時候,方文濡還在京城奮筆疾書~ 感謝所有投雷評論灌營養(yǎng)液的小可愛! 希望大家踴躍討論,哈哈哈~ 第44章 燈花夢影(七) [vip] 綺窗雪暫休, 幾樹皚皚,涼月銀波,浩瀚的星河下依然歌舞夢蝶, 曲醉西廂, 永不停的流水飛觴, 鬧不完的風(fēng)流黃粱。 卻自有小樓祥寧,唯一喧鬧的便是那獸耳鎏金炭盆里噼里啪啦飛起的火星。芷秋忙扇著銀鼠毛延邊兒的水紅袖, 提起雙膝避之不及,“小桃良, 別翻了,翻一頭的灰?!?/br> 桃良將一柄銀鉤子擱置在墻根兒底下, 落到杌凳上翻來翻去地烤手,“姑娘,等開了春后,您出嫁了,我怎么辦呀?您將我也帶著吧,給您做陪嫁丫頭!人大家閨秀出嫁麼, 總要賠幾個婆子丫頭的, 您帶了我去,我連那婆子的差事一并兼了, 好不好呀?” 炕幾上并著兩盞銀釭,芷秋正對著燈做一雙靴面子,是小羊皮的料子,扎得手指泛疼。聞言, 她將那鉚著勁兒的眉心松開, 兩個桃花眼刻意轉(zhuǎn)一轉(zhuǎn), “這可不好辦, 其一,你是媽買來的丫頭,身契是在媽手上,陸大人娶我麼自然是要開銀子贖我的,贖你算怎么回事呀?” 說道此處,拉出又粗又長的線,將針頭對著蠟燭飄一飄,“其二,人淺園里頭好些服侍的丫頭,多你一個,豈不是要添你一張嘴吃飯?” 初聽,桃良急起來,忙躬著腰去扯她煙灰色的裙,“姑娘,好姑娘,帶我去吧,我自幼無父無母,跟了姑娘這幾年,難道我服侍得不好?求求姑娘了!” 把芷秋晃得直笑,垂眸瞧她可憐兮兮地小模樣,噗嗤一聲樂了,“我同你說笑呢,傻丫頭,自然帶你去,你才幾個銀子?不用陸大人,我就贖得起你?!?/br> 那燭光顫顫不穩(wěn),似芷秋些微忐忑的心。她放下活計,榻上摸了個湯婆子抱在膝上,“況且麼,我也慮著,淺園里頭還有個祝家小姐,聽說還有個侍妾。我也不曉得她們是個什么脾性、好不好相與,帶著你,有個自己人,總歸是便宜些?!?/br> “你慮得也太多了些,這些人不必放在心上?!?/br> 伴著風(fēng)蕭蕭兮,門外傳來再熟悉不過的一副嗓音,喜得芷秋忙下榻去。才走兩步,果然見陸瞻推門而入,“你坐著,別到門這里,省得吹著風(fēng)。” 芷秋就在踏板上頓步不動,水波茵茵的眼緊盯著他暗紫的直裰漆黑的氅衣,“這么晚你怎么來了?坐車來的還是坐轎來的?” “自然是套車,”陸瞻落去對榻,拂了拂肩上的風(fēng)雪,“不過是冬日天黑得早些,倒不晚。小桃良,請把你們的紫英瀹一盅我吃?!?/br> 待人出去,便把芷秋拉到身旁來坐,伸著長長的手臂去抄了那鞋面來瞧,“給我做的?” “嗯,”芷秋挽著他的臂扇著兩簾美睫,燭光在她眼瞼下投去溫柔的影,“特地叫平日里給我們做衣裳的師傅去尋的皮子,正縫里子呢,你瞧,呢子的,穿上不凍腳?!?/br> 他將她手掰開一瞧,果然見幾個指端銼得紅紅的,滿是橫七豎八的針印子,“別做了,我要穿,織造局里有師傅做?!?/br> 芷秋蹭在他肩頭,隔著兩三片薄薄的衣料子,仍能感覺到他guntang得不尋常的體溫。她想,他有很多秘密,但沒關(guān)系,她有一段余生那么長的時間去了解他。 炭盆蹦出兩個火星子,像裊裊縹緲的星,盡管垂花門仍然歌酒喧闐,芷秋卻從未有一刻覺得月到風(fēng)來閣如此寧靜。她舒服地笑了,“如今連竇大人也不來了,我閑著也是閑著嘛,做點活計還能打發(fā)時間?!?/br> 門扉懶洋洋地吱呀起,原是桃良捧茶進來,白釉瓷盅里淡淡春色,溫暖整個冬夜。陸瞻雖常年體熱,可奇妙的,他十分喜歡這種溫暖,連嗓音都有些懶洋洋,“你要是實在閑得慌,等辦完納采,我?guī)愠鋈ス涔?。?/br> 仿佛驚了一只蝶,芷秋乍驚乍喜地端起腦袋,“去哪里呀?” 陸瞻愛看她笑,她的笑如四月的春風(fēng),總能細拂開她不在身邊時累積的那些暗塵。他也笑,黑潭似的瞳里便上起了波光,“常熟縣,縣里各村眼下正在繅絲,織造局里原要派個人同織造商們一齊去收購,你若悶得慌,我就親自去一趟,趁勢帶你出去走走?!?/br> “真的?”芷秋喜彎了眼,稍刻有蹙起了眉,“不會耽誤你的公務(wù)吧?” “這也是公務(wù)?!?/br> 芷秋一霎樂得有些找不著北,招來桃良就要連夜打包袱皮,“你不知道,別說縣上,就是蘇州城里的鎮(zhèn)上我都沒去過。這十幾年,風(fēng)流才子們都詠蘇州如何如何好,我卻正兒八經(jīng)的沒見過!” 見她驚鴻魅影忙慌慌打轉(zhuǎn),陸瞻笑容里便帶了一絲無奈,掣了她一只素腕又將其拉回身邊,“不急,等辦完納采,雪化了再動身。我記得韓舸先前是在常熟縣當差,要抽調(diào)他一道去,正好你叫上你妹子一塊兒,省得我忙起公務(wù)來,你一個人沒趣兒?!?/br> 提起韓舸,芷秋心內(nèi)忽憶起一事,忙拽著他一個胳膊問:“韓相公怎么好端端的調(diào)回來了?可是你辦的?” “是我,”他捏著她的下巴顛一顛,“你現(xiàn)在才曉得?” “我說呢,這個韓相公,齊家都是死腦筋的人,清高得半點不肯籠絡(luò)疏通。上年祝斗真過生辰,縣上各級官員都送了禮賀表,只他跟不知道似的。當時我坐局,瞧見祝斗真胡子都快氣歪,卻因他祖父父親,不好問罪,可私下里少不得給他使絆子。無端端就這么給調(diào)回來了,我還想是奇事呢,原來是你。” 話音落下去,又復(fù)起,像溫柔的潮起潮落,“噯,你方才講不必將你那兩位侍妾放在心上是個什么意思?她們好相與嗎?”她閃爍著期待的兩個眼,旋即又自惱自嘆,“嗨,我問你做什么呢,女人在你們男人面前是不大一樣的,我問也白問?!?/br> 流溢的燈花影里,陸瞻摟著她,像她的大秋千一樣搖晃著,“不管她們什么樣,也同你不相干,我平日里也甚少見她們,不用擔心,她們不會同你爭搶什么的,她們不喜歡我。” 芷秋先是笑,淡淡煙愁隨之聚來,“你這么好,她們怎么能不喜歡你呢?我見過那么多人,你是最好看的,既有權(quán)勢,又有數(shù)不盡的家財,人又大方,學(xué)問也好,還沒有那些文人墨客的陋習(xí)。你值得天下所有女人喜……” 陸瞻垂望她喋喋不休的唇,恍若兩片紅艷的錦帳隨風(fēng)鼓脹著邀請他睡下去,于是他環(huán)住她的腰俯下身,就貼上了她馥軟的艷色,像跌入一個旖旎夢境。 他的呼吸幾如山谷里呼嘯的風(fēng)響徹在她耳畔,帶著熱浪與灼人的溫度。時而溫柔時而暴烈的掠奪與侵占,令芷秋毫無招架地闔了眼。天旋地轉(zhuǎn)的黑暗里,她只是無能為力地哼鳴與嗚咽,好像他是主宰她的神佛,她虔誠地,在他懷抱里一軟、再軟,軟成一灘墜地的花瓣。 直到陸瞻的手爬向她的胸口,她冷不丁地就醒過神來,忙將他推開,“不行不行!” 一絲錯愕與痛色由陸瞻注滿迷霧的眼中滑過,直到胸膛的起伏有些平靜,他才歪著頭在她腮上落去一吻,“聽你的?!?/br> 與他眼中的痛色相等的,是芷秋心口針扎一樣的疼,她猜他是誤會了什么,便忙將手塞入他的掌心,羞赧的垂下頭,似盛滿露珠的蓮花,“我只是想等咱們成婚的時候……” 她只是想,讓這一季的風(fēng)雪、月光、太陽、晨露與暮霜,在幸福的等待中,滌凈她過去滿身的污垢;她只是想,奉獻給他一個最純潔的自己,像尋常女人的新婚一樣,像他們早年最初相見時一樣。 持久的沉默中,芷秋心懷惴惴地窺著陸瞻輕攢濃眉,使她由記憶中剎那撲來一個巴掌,伴著男人兇惡的唾棄,“你他娘的裝什么貞潔烈女!” 而眼下,另有一只纖長的手由下爬上了她臍上的肋骨,伴著正經(jīng)得叫人恨得牙根癢癢的聲音,“我記得,有人骨頭疼時可不是這樣說的?!?/br> “呸呸呸!”芷秋的腮紅似櫻桃,忙抬起手抱著他的腦袋晃一晃,“快甩出去,趕緊將這事情給我忘了!” 小窗明月下,落盡燈花,陸瞻寐上眼,跟著她的手晃蕩著腦袋,兩片暗紫的發(fā)帶搖起樓外風(fēng)笛,悠揚而婉轉(zhuǎn)地,老去天涯。 黑暗天際被撕開一條口,迸出幾片妍麗朝霞,紅夢紫鄉(xiāng)在昨夜被冰封,又在一輪金烏中被喚醒。姑娘們起得暗,園中尚且寧靜,卻突兀地響起吱呀開門聲兒,劃破晨光與蘭麝。 正值芷秋在袁四娘房中一道吃早飯,聽見后歪著個腦袋往門外瞧看,因問一老姨娘,“這大清八早的,是誰呀?” “哦,是韓相公?!闭f話便領(lǐng)著人進來,“韓相公在這里同四娘先說話,姑娘還沒起呢。” 四娘亦忙拈著帕子抹了嘴招呼,就朝墻下的折背椅上指,“韓相公快搬了椅子來,靠到炭盆邊上坐。怎么這樣早來了?衙門里可忙過了?” 衙門里的時辰自然不比堂子里,韓舸笑禮答話:“剛從衙門里出來,原是要回家,想著來瞧瞧雛鸞?!币恍邪醽砀巫幼介较?,三人圍著個譚炭盆,倒不覺冷。 可巧芷秋正有話說,亦抹了嘴,髻上并排兩朵黃臘梅,俏皮又精神,“陸大人講,要到常熟去辦采絲的事情,要你一道去,你可曉得了?” 韓舸在炭盆上搭著手,淡草色的直裰束著腰,袖口領(lǐng)子上皆延著白貂冒,十分俊雅,“曉得,早晨衙門里才有人來傳話同我說。還聽見雛鸞說起jiejie同陸督公的婚事,還沒同jiejie道喜呢。” “謝謝你,”芷秋放下腿,抖一抖裙,讓開案給老姨娘收拾炕幾,“外頭那些或是挑擔的、做官的、讀書的、做生意的可不像你,他們只怕背地里笑話我們多少去呢,難得你不以另眼看我們。說起來,快到年節(jié)了,你祖父父親也該回來了,你的親事可有準沒?。俊?/br> 正中了四娘下懷,忙不迭的直窺他,“可是,過了今年你也二十的人了,也該早定下親事才是。” 韓舸將兩個手分搭在膝上,帶著些歉意垂了下巴,“定下了,是我母親娘家的一房表妹。等過完年就到揚州納采,過了三書就完婚?!?/br> 有些欲吐的話卡在四娘喉中,瞥眼見芷秋眼色,到底沒說出口,“那么也好,親上作親的事情,自然美滿不過的。你去吧,想必丫頭也醒了,你們說話去?!?/br> 人踅出門去,芷秋便撳下腰來與四娘接耳,“媽不要急,先使人打聽打聽那女子的人品,若好的話,我心里有個主意,等由常熟縣回來了同媽商議?!?/br> 如此便罷,四娘只提著心照舊,任由陽光撒入窗內(nèi)。照不定的前程如光束里的浮塵,游移不休。 晴靄靄的陽光打在樓臺長廊,二三個丫頭姨娘端著水盆面巾等往各房中進出。 韓舸熟門熟路地踅入雛鸞屋內(nèi),外間里卻不見人,榻下燒著火盆子,才新添了炭,籠著一股子悶暖,再有兩個琺瑯彩盆在面盆架上冒著熱騰騰的煙。 頃刻即見小鳳由里間打簾子出來,穿著紅紅的襖花繡的羅裙,撅著個嘴喁喁碎碎地吐著,“一會子廚房就要生火做飯了,叫你睡醒了,看誰再給你燒水去!” 扭頭乍見韓舸,連禮也不行就去掣他袖口,“韓相公,正巧您來了,快進去喊喊吧,怎么都喊不醒,一會子水就涼了呀!” 湊巧墻下墩著個酡顏冰裂梅瓶,里頭插了幾支孔雀翎。韓舸抽出一支踅入房內(nèi)。只見月紗帳已掛至兩側(cè),游仙尚且夢睡,可憐可愛地撅著嘴,三千青絲鋪滿鴛鴦?wù)恚暄崖L地,像一段崎嶇路途。 他挨到床沿上,拈著孔雀sao一sao雛鸞的鼻尖。雛鸞在睡夢中擠擠臉,稍刻便打個噴嚏醒過來,迷迷蒙蒙的眼像撥開一層水霧,終于瞧清韓舸。這便歡天喜地地掀了被子吊他的脖子,“你怎么這么早來啦?我剛還夢見你呢!” “夢見我什么了?”他兜著她,用自個兒的鼻尖磨蹭著她的鼻尖,復(fù)撿了被子將她裹住,“外頭化雪呢,冷得很,別凍著?!?/br> 雛鸞傻兮兮地笑,像只呆頭呆腦的雀兒,“我夢到你做新郎官啦,騎著扎紅綢子的大馬,戴著烏紗帽,拉著長長一個隊伍打我們院門前過,好不威風(fēng)!” 她的話是盛夏的雹子,使韓舸溫暖的心一霎流冰。他垂下睫毛,松開了她,“你這個夢倒準,我確實要做新郎官了,眼下剛定了人家,年下就要過定。” 他未敢看雛鸞的臉,生怕瞧見冰晶的淚珠,可一晃,卻湊來她天真明媚的笑顏,半點無傷,“那恭喜你,你要做大人了!我姐也要成親了,大約明年春天,姐說成了親,就是大人,我什么時候也能成大人呢?” 一番傻言傻語如輕鶯婉唱,爛漫得不帶一點愁。便使韓舸更愁了,他擰起眉,握住她兩個肩,“你就沒一點子不高興?” 雛鸞呼扇著兩個天真眼,歪著臉,“我為什么要不高興?這是天大的喜事呀,你對我這樣好,我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呢。等你定下來,我去求jiejie教我做個帕子送你做賀禮,太難的我倒不會做,你不嫌吧?” 難逃世俗的是,韓舸亦不例外地想要以一顆心換取另一顆心,真是遺憾,雛鸞卻是“失心”的姑娘。他再度松開她,垂下不得志的頭,“我怎么會嫌呢?” “你不高興啦?” “沒有,”他搖搖頭,將她的屋子掃量一圈,有什么堵在胸口,他深吸一口氣,將它們盡數(shù)壓下去,“過兩日帶你出去玩,你叫小鳳替你收拾收拾行李。” 聞聽此節(jié),雛鸞一剎即炸了窩,連繡鞋也不及穿便咋咋呼呼喜奔出去,“小鳳、小鳳!我們要出去玩啦!快去收拾東西,記得裝我那件銀紅的襖子,還有我蝶翅藍那雙軟緞鞋,還有將我的小雪花也帶上!對對對,我要去問jiejie還要帶些什么!” 自雛鸞風(fēng)一樣旋出去后,窗外殘枝綴雪粉,遠水白鏡,冰潔了韓舸一片少年郎對情愛的想象。他適才想到,雛鸞是一只沒有腳的鳥,她從不停落在任何一塊土地上,更不懂得情是何物。 她的天真與赤城始終朝向蒼白的天空,而他,倏而想要萌發(fā)青藤去捆綁住她,使之滿翅的純真,不至于折損。 蒼白的云層里嵌了個毛呼拉刺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到雪地里,照著紛雜的一大行腳印,連接了大門內(nèi)一座瓊珠滿簾、玉樹成詩的宅院。 同樣毛呼拉刺的還有張婆子的一雙黑豆似的眼睛。只把那淺園大門口擱著的好些大箱籠瞧了又瞧,個個長寬二三尺,皆是髹紅描金,分繪著白雪塔、豆綠、潑墨紫、似何蓮等各色牡丹。 婆子心下正數(shù)到第十八箱,就見門內(nèi)踅出個錦衣玉服的年輕公子,朝她將手招一招。張婆子忙不迭地掛上笑臉上前,且聽黎阿則挺著胸膛將人上下打量,“你就是這蘇州府出名的伐柯人張媒婆?” 那張婆子帕子甩得比水袖還耀眼,通身喜慶,“噯、噯,正是我老婆子!祝大人叫我來,始說貴府里有老爺要去說親,老婆子一刻也不敢耽誤,忙套了車趕來答應(yīng)。敢問公子,尊家可是哪位爺們兒要作親?想做的是哪家的小姐?” 連同張達源在內(nèi)幾個陸瞻的親侍樂呵呵擠做一團,由誰懷中抽出個庚帖遞去,“這是我們督公的生辰八字,要求的是月到風(fēng)來閣的袁芷秋小姐,你且領(lǐng)著這些拜禮去,說個準信兒來?!?/br> 執(zhí)柯多年,竟未聽說過蘇州城內(nèi)有哪家宅院匾額上提“月到風(fēng)來閣”的,張婆子顰額半晌,謹慎巧詢,“未知這‘月到風(fēng)來閣’是哪家大人的府?。课覀冞@蘇州是書香之地,但凡大人們都好在別院取個文雅的名,可老婆不識多少字,倒不知哪里?!?/br> “煙雨巷曉得吧?” “曉得曉得,這個曉得!” “月到風(fēng)來閣是煙雨巷的一家行院,你跟著我們的人去,說下來,有的是媒錢!” 先聽“行院”,那婆子心內(nèi)咯噔一下墜下去,又聽“媒錢”,復(fù)將那心又提了上來。到底是經(jīng)過見過的人,笑臉匆匆又堆上來,“成人之美的事,不敢要大人的賞,大人只管叫人開路!婆子我這就去辦得妥妥帖帖的!” 攏共二十幾口大箱的拜禮浩浩蕩蕩地抬進煙雨巷,正值還未上客,長街尚靜,但有鋪面的掌柜伙計駐街笑瞧,眾嬌女只在樓閣之上垂眸觀望,眾鴇母卻直追著隊伍往月到風(fēng)來閣去,議論聲、嬉鬧聲、打趣聲、頃刻將雪茫茫街市鬧得個沸反盈天。 那曹二姐夾在眾鴇母之中,捧著把瓜子兒閑磕,吐一地稀稀拉拉的瓜子兒皮,“這門親事,始說起來,還是我的功勞,要不是我同四娘說起織造局這戶大客,四娘哪里梳攏得???” “喲,往前你捂著這些客就當捂親兒子似的,誰也不告訴,眼下好事成了,就成你的功勞了?” “你這話說得……” 眼瞧入了大門內(nèi),曹二姐怕被搶了報喜之功,忙住了口,肥碩的身子一馬當先甩出去,直殺奔至袁四娘房內(nèi),“四娘、四娘!好事哩!你們秋丫頭出息了,我在這煙雨巷做了幾十年生意,端沒有見過有人到咱們這里來納采的!快出來瞧瞧,好風(fēng)光呢!” 四娘正與阿阮兒說話,早曉陸瞻是聘妻,必少不得六禮,倒不驚駭,只將手中瓜子丟入碟子內(nèi),不疾不徐地捉裙起身,風(fēng)塵堆里抬起高傲的下巴,將眾人都比了下去,“這有什么稀奇,早講了我們陸姑爺是要娉我秋丫頭為妻,你們只不信,如今可信了?” 此間正說著,即見呼啦啦涌入一大群人,抬著幾十口大箱子入園內(nèi),眾人退避四娘房中,眼瞧著一干人將箱子分擺了一廊。 納采不比納征,向來是意思意思送兩樣?xùn)|西來,到納征那日方正式下聘禮。如今見除一對雌雄雁外,還有幾十口大箱,只把四娘喜得眼淚要掉,忙招呼老姨娘,“快、快去叫秋丫頭下來!” 那老姨娘遂嗔她,“真是糊涂人,哪有叫姑娘家下樓來同媒人說道的?” 四娘懊得直拍額,“哦對對對,我也沒經(jīng)過,竟忘了!” 眾鴇母相笑打趣,“嗨,咱們這里是有誰是經(jīng)過的?別自慌了陣腳,且將伐柯人進來請進屋來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