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宦 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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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些將桃良鼻子氣歪,“你怎么說話呢!你是沒長腦子還是怎么著?!” 芷秋氣一陣,又叫那丫頭給蠢笑了,“哎呀我真是,年紀(jì)輕輕的,阿則是我的兒子,你是哪門子的女兒,別叫我瞧不上了。你說吧,不回家,你想到哪里去?” 那祝晚舟靠在帳中低垂了頭,絞著幾個手指頭只不講話。 芷秋端詳一晌,見她面頰發(fā)紅,心里一陣火氣冒上來,“好啊,你也欺人太甚了些!你是想從我們這個門里出,從那個楊公子門里進(jìn)?呵,你倒是想得周全,你這是安心打陸瞻的臉吶?你是存心叫他在外人面前下不來臺?!” “我……我沒那個意思?!弊M碇奂t透一片腮,踞蹐著抬起頭來,兩個淚珠子滾到錦被上頭,“我也是沒辦法,回家去我爹必定是要打死我的,我又早已是他的人了,肚子里還有孩子,不嫁他,我還有什么路可走?奶奶菩薩心腸,就不看大的,也看著肚子里這個,給我條生路吧?!?/br> 芷秋氣得牙根子癢,跺腳逃出去,可到底叫她哭軟了心腸,晌午氣一散,見陸瞻歸家,還是同他說起這個事情來。 彼時金轉(zhuǎn)銀屏,午后正蔭,芭蕉葉影參差落在房內(nèi)的地磚上。陸瞻特意回家來用飯,芷秋令丫鬟在草亭內(nèi)擺好,幾樣家常魚rou菜蔬,配著一壺墩在冰盆內(nèi)的葡萄酒。 “我早上去問過她的意思,”芷秋扎著水紅的長襟衫,牙白的百迭裙,一行為其篩酒,一行細(xì)聲,“我說,過些日子還送她回家去,她卻哭起來,說是回家要被祝斗真打死,不敢回去。我聽她那意思,還是想嫁給那個姓楊的公子。” 陸瞻正往嘴里送一樣剝凈殼的鮮螃蟹,聽見如此,忽然有些味同嚼蠟,剔她一眼,淡笑,“她想得倒好,你怎么回的?” “我將她罵了一通!”芷秋吊起眉,捧著壺繞案過來,“哼,我說:‘好個yin/婦!你也太不將我們陸大人放在眼里了些。你偷漢子懷了身孕,我們陸大人不計較饒你一命,你倒蹬鼻子上臉起來了!’她聽了直哭,跪在地上直說對不住你,又不住感念你的大恩?!?/br> “你真這樣兒講的?” 她豎起三個指頭,“我發(fā)誓!” 陸瞻便笑,揀了只蝦仁喂她。芷秋慢嚼一晌,暗窺他臉色,鶻突著篩一斝酒,“我原是想,放她家去,往后死活與咱們不相干???,可她哭得那樣,祝斗真那個人,表面和善,內(nèi)里心黑,我想,別真將她打死了。咱們好人做到底,不如……” “不如就將她嫁給那姓楊的?” “啊,我是這么個意思?!?/br> 頃刻間,陸瞻的面色有些凝滯,擱了碗箸側(cè)目,“你有沒有想過傳出去,別人會怎么笑我?我是不喜歡她,可她不是我去要的,是她父親當(dāng)個玩意兒送給了我。她在我家里與人通jian,我看你的面子不計較已是大善了,你難道還要我賠點(diǎn)嫁妝將她嫁出去?” 芷秋明知他為難,只得訕訕地央告,“我曉得這事情傷你的體面,可她是兩條人命在身上不是?” “那是她的命,跟我不相干,送她回去,自有她父母做主?!?/br> 風(fēng)冷飯食,陸瞻心里壓著怒意,沒了胃口。起身要走,走出幾步遠(yuǎn)回頭,見芷秋坐在杌凳上癟著臉,滿眼的灰心。他只好將自己一腔奔騰的殺意一忍再忍,“隨你吧,你想發(fā)嫁她就發(fā)嫁,我不管了?!?/br> 芷秋一霎又笑了,眼轉(zhuǎn)秋波,瞼暈春潮,歡喜地奔來,“你真好。那這事情你別管了,我來cao辦,咱們將她送出去,往后就徹底清凈了?!?/br> 見她笑,陸瞻也笑,仿佛因她的開心而開心,從rou身到心靈,這已經(jīng)成為一種本能。這種本能已達(dá)到忽略或忍耐了他自己的一切憤怒與痛苦,但它們?nèi)匀淮嬖冢缓雎缘哪切┣榫w,終將反撲回來。 可芷秋無從知曉,她當(dāng)他一天一天地在變好,她以為他被愛治愈了靈魂,于是轉(zhuǎn)眼就忙活起祝晚舟的事兒來。 這便趕在中秋前,特意擺了好大的陣仗請了那楊林渡到淺園來一見。說是一見,實(shí)則是隔著一道屏風(fēng),芷秋云禾坐在屏風(fēng)后頭,只瞧得見他一抹輪廓,就像那夜在月下瞧見的身影一樣模糊。 為壯聲勢,廳上站滿了七八個丫鬟,將那楊林渡過堂似的圍住。芷秋刻意冷了他一番,觀其沉穩(wěn),適才啟口,“請公子來,是因你與我家小妾的事情,我與大人已盡知。特想問問公子,事情可是真的?” 那楊林渡本在杭州時便想借祝斗真攀上龔興,與其父親商量,生出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遐暨蘇州后,便籌謀著將生變熟,想那祝斗真要反悔也沒了余地。 于是點(diǎn)算得失一番,便硬起脊梁望向屏風(fēng)里頭一個含英毓華的影,“我與婉舟早年定過親,我想此生必定娶她為妻,她也想此生非我不嫁,不想世事多變,祝大人悔婚在先,不顧婉舟哀求將其贈于督公為妾。我知道我們犯了yin罪,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督公要?dú)⒁獎?,我都認(rèn)。” 芷秋不過試他一試,眼下聽來,與云禾對眸點(diǎn)頭,“那你可知她已經(jīng)有了身孕?” 這楊林渡自來長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這般佯做癡心不改,“我曉得,就算奶奶這遭不找我,我也是要求到督公面前去的。” 如此,芷秋云禾便定下心來,將欲使祝晚舟轉(zhuǎn)嫁于他的事情說來。楊林渡聽后又拜又謝,又與二人隔著屏風(fēng)定下時日,只使小轎偷偷抬回家去拜堂。 正巧陸瞻歸家,只見晚風(fēng)涼院落,玉甃浮蓮香,天外殘紅,云霞繞峰,獨(dú)不見芷秋人影。使丫鬟來問,才曉人在廳上談祝晚舟的事情。 靠墻長高一篾案上點(diǎn)著蘇合香,幾縷煙由爐蓋里裊裊升起,卻不能安神,反熏得人心里燒起一股怒意,繞繞轉(zhuǎn)轉(zhuǎn),久經(jīng)不散。 陸瞻獨(dú)在書案后頭靜坐一晌,既不看書,也不寫字。鬼使神差地撩了衣擺解了褲帶往里瞧一眼,仍只見個光禿禿的矮木樁。 吃了那老道這些日子的丹藥,這枯木卻久不見發(fā)芽,急得他焚心似火,不顧囑托,匣子里翻出小瓷罐子一連抖落五六顆丹藥吞下,噎得他自去倒了盅水送服。 這廂剛咽下,即見黎阿則拿著封帖子進(jìn)來,“干爹,留園里擺了局,送貼來請干爹尊駕。”說話間,不冷不熱地笑起來,“外頭死了多少人了,他還有功夫擺局做樂,還真以為龔興這座靠山永不倒?” 陸瞻瞥一眼帖,展開手臂,半餳著眼立在龍門架前示意其更衣,“我算準(zhǔn)了他近兩日就要擺一個局,不是覺著龔興不會倒,相反,他是嗅著些不同尋常的味道來了。必定還請了沈從之與竇初,想探聽探聽顧泉的事情?!?/br> “他倒是好糊弄,只是要如何搪塞姜恩?” “怎么搪塞都沒用,他們已經(jīng)認(rèn)定顧泉被都察院拿去是沖著他們?nèi)サ?,大約這兩日就要寫信遞與龔興。” 黎阿則擰起眉來,為其系著衣帶,“那韓舸的奏本已經(jīng)八百里加急遞出去了,希望他的本能比姜恩幾人信更快到京?!?/br> 穿好一件黛紫直裰后,黎阿則又取來一件暗紫大氅。陸瞻卻覺體內(nèi)漸漸燃起火來,由下至上似祝融燒天,便單穿了直裰踅出門去。 遐暨淺園時,天色傾落,各處皆上了燈,席面仍擺在一間臨水軒廳,只見姜恩、祝斗真并兩位同知,再有沈從之、竇初、臬臺大人一行。幾位倌人穿坐其中,空凳旁坐了惠君,正靜聽芍容琵琶彈唱。 甫入軒廳,陸瞻已出了滿身虛汗,額上亦浮汗霪霪,心內(nèi)似有一團(tuán)火越燒越烈。 惠君一瞧,忙斟了一盅冰水與他,“陸大人,您怎的出這些汗,雖然初秋,夜里還是有些涼,您敢是傷風(fēng)了?” 陸瞻含笑擺手,與列位大人客套寒暄后落座,旋即這廂敬來,那廂舉樽,觥殤流水,不在話下。 酒過三旬,那姜恩朝祝斗真暗使一眼色,祝斗真便親自提壺為陸瞻篩酒,“聽說織造局已將今年宮中所用的料子都趕出來了?您老人家的手腳如此利落,難怪得皇上十分器重?!?/br> 對岸換了一面生的倌人唱著昆腔,咿咿呀呀磨得老長。陸瞻所吃都是冰過的酒,仍是壓不住渾身的火,卻捺下不適,盡力周旋,“眼下城外急得火燒眉毛,祝大人有空擺局,想必不是為了說幾匹料子的事兒吧?有什么話,明講來?!?/br> 那祝斗真訕笑,將姜恩遠(yuǎn)遠(yuǎn)瞧一眼,“不敢瞞督公,實(shí)則今日擺局,是為了打聽顧泉的事。督公大約已經(jīng)知道了,顧泉被南直隸都察院那邊拿了去,我同姜大人心內(nèi)有疑,縣衙牢獄里死了幾個叫花子,都察院如何曉得?宮里除老祖宗外,就是督公,少不得要向督公打聽打聽。” “祝大人,那幾個叫花子是因前些時在街市上沖撞了我夫人,這才叫竇大人給拿到了衙門里去。我曉得,顧泉打死他們,大約是為我夫人出氣,只怕,是有人沖著我來的。” 祝斗真兩眼一懵,心道確有這個可能,“可誰這么大的膽子?” “這個嘛,就是我的事兒了,祝大人還是少打聽為好?!标懻胺?,強(qiáng)做閑態(tài),實(shí)則只覺腹內(nèi)炙熱難耐,比往日皆有不同。稍思后,他只當(dāng)是丹藥起了效用,急于查看成果,借故方便,獨(dú)出廳去。 人一走,祝斗真便挨至姜恩身側(cè),借著笙樂做掩與其私語,“我看,保不定是那許園琛許公公背地里告到都察院去的,原就是陸公公被調(diào)到蘇州,許園琛才頂了他的缺做了秉筆太監(jiān),眼看再有一年半載陸公公就要回京去,說不準(zhǔn)是他怕丟了權(quán),才在背后陰這一招。” 姜恩舉杯半晌,方又警惕擱下,“什么都有可能,也大有可能是背后陰咱們,再或者,還想陰了龔老。我看眼下事情是瞞不住了,先寫信給龔老,讓他老人家知曉蘇州實(shí)情,也好心里有個底。還有,將你們那位韓縣令上疏的事情一并告訴,若能來得及在奏本呈到內(nèi)閣前截下來最好,若來不及,咱們也只能鋌而走險參他一本了?!?/br> “韓舸才任縣令不久,一直在賑濟(jì)災(zāi)民,他能有什么把柄叫咱們參?” “參他假公濟(jì)私,未得圣上手諭,擅自以朝廷名義向各大豪紳借銀,還以朝廷名義許了那些人三分利。哼……自先帝在位時,國庫虧空許久,今上登基后方緩過來一些。三分利,誰去還?沿海有海寇、北方有瓦剌韃靼,處處都要用銀子,這些商賈豪紳的錢,朝堂不想還,皇上更不想還,那就只能判他個濫用職權(quán)的罪殺了他抵債。屆時,咱們的事兒,自有龔老在朝中斡旋,少不得就是他韓舸栽贓陷害。” 燈檠千盞照不明江南水煙,在一葉障目的奢靡繁華里,那祝斗真沉吟半晌,餳澀著眼,伴著艷女妙音,金樽檀板,盡顯一副回味無窮之狀。 而另一份久久不醒的失落,則兜在陸瞻空空如也的褲/襠內(nèi)。 這世上,哪里來的枯木開花、絕處逢生之仙藥?有的只是枯木朽株、行將就木的絕望歲月。他早該知道這只是個夢的,只是一直不愿醒。 這廂燥得汗如淚下,自焚燒的身體中,將他的心逐漸燒為灰燼,拋撒進(jìn)冰天凍地的深海里。但他仍然鎮(zhèn)靜自若,起碼在沈從之?dāng)r下他時,他還是那副不急不躁、山野神仙的模樣。 “冠良,”沈從之由宗兒手里接過燈籠,下巴朝邊上的一棵蔥郁的銀杏樹下懟一懟,“借一步說話兒?!?/br> 陸瞻與他并肩過去,笑睨他一眼,背起手來,“沈大人有何賜教?” 天黑漆漆地罩在頭頂,幾如一張兜倒人間的網(wǎng)。沈從之撣衣?lián)坌?,隨意抖落粘帶的夜露,“家父來信,京里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只等韓舸的奏本一到,言官們聯(lián)袂上書。冠良,蘇州的事兒就要辦妥了,后年回京后,我進(jìn)內(nèi)閣的事兒,還少不得你在皇上面前表陳點(diǎn)功勞?!?/br> 窺其野心,陸瞻只將露泥藏袖中,滿面善笑,“這是自然,你我多年好友,你們沈家滿門忠臣,就即便沒有我,皇上也是看在眼里的。” 沈從之早料到他這一翻偽酌之言,扭轉(zhuǎn)談鋒,倏忽笑起來,“我近日聽見說,祝斗真之女在府上十分不檢點(diǎn),竟然與早前那個未婚夫通jian,還搞出個孩子來,可有其事???” 這二人雖說做了多年朋友,可沈從之向來瞧不慣他做了宦官卻沒個閹人的樣子。他所希望看到的陸瞻,是嗓音忸怩、姿態(tài)妖嬈、脂粉重涂的一位典型太監(jiān),可陸瞻總讓他失望,失望中,就總想撕了他翩翩風(fēng)度的皮。 見陸瞻不言語,他益發(fā)笑得高興?!耙艺f,這種yin/婦就該殺了才是,怎么聽說你還要成全她將她轉(zhuǎn)嫁他人?我說冠良,都說太監(jiān)凈了身后骨頭越來越軟,可你這凈了身,怎的性子還軟弱起來了?我看這樣兒,你若是下不去手,交給我,我替你殺。” 陸瞻雙目被茫茫夜色染得漆黑,不見半點(diǎn)星光,“這點(diǎn)小事兒,就不牢你費(fèi)心了?!?/br> “哼,”沈從之鼻稍一動,哼出極輕的一笑,轉(zhuǎn)步而去,“倒是,畢竟是你的家事兒嘛,只是可得處理好了,別傳出去,叫人瞧笑話。” 一盞燈籠在沈從之手上晃晃蕩蕩,越飄越遠(yuǎn)。陸瞻徹底陷落在黑暗中,像樹的影,佇立成一片幽篁,矚目他半晌,直到璇璣隕落,明月無光。 沈從之剛踅至曲徑,就見宗兒迎來接過燈籠照在他腳下,“爺,陸公公怎么個說法兒?。吭蹅冊趺椿乩蠣?shù)脑拑???/br> “爹想得沒錯兒,陸瞻是靠不住的,還是那個許園琛有樣兒些。張公公是先帝留下的人,皇上也不會讓他再于宮里呆幾年了,若日后叫陸瞻掌印,少不得我們姓沈的日子就會不好過。你就回老爺子,能不能借蘇州這個事兒,先解決了這個萬世的麻煩?” “小的明白了。”宗兒得令,小心地秉著燈籠,引著這富貴風(fēng)流的人間狂客。 月亮沉默而凄迷地懸在黑暗中,飛檐螭吻,千樹梢頭,堆起層層疊疊的涼霜,像一捧雪,即將壓倒下來,澆滅這個夜里,每個人的欲望。 席面隨燈火殘灺,此夜歸還靜寧。庭軒內(nèi)卻仍有宮蟾聲聲,竹林內(nèi)隱隱還亮著燈。是芷秋還在等他這位夜歸人,陸瞻知道。 可他已經(jīng)有些力不從心了,或許是膨脹了一夜的藥效、或許是玉斝結(jié)袖的酒力、又或許是沈從之的淺淺譏鋒、更或者,是在所剩無幾的自尊心上,日積月累的失望、絕望…… 他幾乎無力地拖著衣擺,在黎阿則的攙扶下一拽一搦地朝著他的圣火往前、再往前。終于,被那么一片小小的雪花,砸倒在點(diǎn)滿浮燈的長廊。 “干爹?干爹!來人、快來人!” 小樓立月照亂影,芷秋帖著門框,目怔怔看著張達(dá)源等人攙著陸瞻往屋里來,也清楚看到陸瞻闔上的眼皮,唇邊與下巴糊著凌亂的血漬,滴答滴答如銅壺漏夜,浸濕了他黛紫的衣袍。 “姑娘、姑娘!” 經(jīng)桃良一推,芷秋適才回魂,忙調(diào)頭往臥房里跑。里頭還不算亂,黎阿則正朝各人吩咐,“大哥,你套馬去請大夫,多請幾個!黃安,你去告訴園子里眾人,誰敢在外走露一句風(fēng)聲,呂照安就是他們的下場!” 二人即刻擦身而去,芷秋立時撲在床沿,將陸瞻輕晃一晃,“陸瞻,陸瞻,你怎么了?” 他只雙目緊閉,面色慘白。芷秋這下急起來,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因問黎阿則,“你干爹怎么了?不是說去留園做客?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的回來就是這副樣子?!是不是吃壞了什么東西?!” 黎阿則撩開衣擺跪在床前,兩道眉攥得絲緊,“兒子也不知道,干爹從留園出來時還好好的,方才進(jìn)園子時也還沒什么事兒,就走到廊下,忽然就吐了口血昏死過去。……噢!今日干爹出汗格外多,帕子都揩了好幾條!” 聞言,芷秋伸手去探他的額頭,似手觸了一塊冰,涼得跟死尸一般,唬得芷秋魂丟魄散,身如墜崖,眼前直打轉(zhuǎn),頃刻淚雨滂沱,復(fù)將陸瞻搖一搖,“陸瞻、陸瞻,你快醒醒,陸瞻……” 此間挨上來一火者,與黎阿則耳語,“黎公公,要不要八百里加急告訴皇上一聲兒?再由京里調(diào)遣幾位太醫(yī)過來?” “不急,等大夫來瞧過再說,急著傳到宮里,只怕局勢有變?!?/br> 正值一團(tuán)亂麻之時,張達(dá)源快馬加鞭請來了蘇州府有名的幾位生醫(yī)科圣手,四人輪流診脈后,商議一陣,其中一人走上前來,“敢問夫人與世兄,千歲大人他老人家平日可常服什么仙藥?老朽等還得瞧過了,才好斟酌用方?!?/br> 時下芷秋黎阿則各到一方,分別拿來返魂丹與其素日所服那味“強(qiáng)身健體”的仙丹。 大夫先碾碎了一顆返魂丹湊在鼻翼下細(xì)嗅,芷秋慌亂抹掉淚漬,湊上前去,“他因有一個冰火兩重天心悸在,或躁或郁,躁的時候吃下一丸,能好得快些?!?/br> 那大夫頷首,“這是道家用丹砂及水銀與各類藥材煉制而成的丹藥,確實(shí)能排解心火,可心火下去了,身火就上來了,藥效散發(fā)出來時,還有強(qiáng)陽之效?!?/br> 又接過黎阿則手上一顆丹藥端詳,“怪道了,這兩味丹皆盛陽火,長日一齊服用,身體哪里扛得???還虧得今日吐了這口淤血出來,否則如此吃下去,不出十年,必定體內(nèi)衰竭早逝。但夫人世兄不必太憂心,今日我?guī)兹讼茸h下一方,抓了吃幾日看看,若醒過來,往后可要勸著些,不可再吃這類丹藥。說句殺頭的話,當(dāng)年先帝歸仙,少不得就是被這些丹藥拖垮了身子?!?/br> 眾人聽還有救,復(fù)將一顆心放回體內(nèi),獨(dú)有芷秋依然心神不穩(wěn),叫人煎了藥喂陸瞻服下后,便驅(qū)退一班火者丫頭,各人守在床前,諾達(dá)的屋子頃刻變得空寂,只有空氣里還彌留人的余溫。 各色混雜的余香里,芷秋盯著他山巒疊嶂的眉目細(xì)看——就看見,那些大起大落的輪廓,曾繪成沉默而穩(wěn)固的城墻庇佑了她,可她的城墻或許也沒那么堅牢。 她哭著伸進(jìn)錦被中去握他的手,想以自己溫柔的熱度去捂熱他的心。但其實(shí),十分徒勞,他一直冷在人間。 ▍作者有話說: 小病、小病,過兩天就好了,各位放心。 第65章 醉臥花樹(七) [vip] 燈下愁春愁又醒, 醒來則是翠簾入花影,竹搖綠水聲。且說陸瞻一連吃了幾副藥后還不見醒,只是身子逐漸回溫, 請大夫復(fù)診, 只說已無大礙不日即醒。 自他病后, 芷秋亦病懨懨無精神,已是自顧不暇, 這一屋子便交由黎阿則招呼,好在他從前在宮里四面周旋, 后又侍奉陸瞻,一向十分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