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布局，看起來有些眼熟啊?！?/br>
    黃江喃喃道。

    “和老基地一個布局，放大了一些，設(shè)施完善了些?！?/br>
    鐘蕾笑道：“顧老師的意思，說是不能忘本，憶苦思甜呢?！?/br>
    “老顧這人，就是喜歡搞這種調(diào)調(diào)?！?/br>
    黃江看著那幾個孩子，突然就嘆了口氣，低聲道：“如果當(dāng)時老師沒把你招進(jìn)核潛艇項目組，你的孩子，估計也有這么大了?！?/br>
    “我不喜歡孩子?！?/br>
    鐘蕾推著老師繼續(xù)往前走，來到某處大樓前，輸入密碼，坐電梯一點點進(jìn)入地下。

    “你可別安慰我，我知道你喜歡，前些日子，我看你跟孩子們笑著打招呼呢。前些年，我還總惦記著，撮合一下你跟朝陽，周憲也是個好孩子，都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知根知底兒，老了你也能有個伴。結(jié)果你們呢，一個個都沒這方面的心思，說多了你們就嫌我煩?！?/br>
    黃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沒注意到，鐘蕾帶著他進(jìn)了一個地下大倉庫。

    他虛弱的聲音中滿是自責(zé)：“這幾年我總是在想，如果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回到十五年前，我肯定就不收你做徒弟了?！?/br>
    我不收你做徒弟，就不會有后來隱姓埋名的鐘蕾。

    你會站在前臺肆意發(fā)光，你會嫁一個如意郎君，你會家庭美滿幸福，你會時常陪伴著mama。

    而不是像是現(xiàn)在這樣，被困在這個冰冷的基地里，做著默默無聞的事情，被家人誤解怨念，最后還孑然一身。

    “啊，老師你這么狠心吶。”

    鐘蕾聞言嘆了口氣，然后笑道：“就算你不收我，那我也要厚著臉皮去給你做徒弟?！?/br>
    黃江聞言眼眶微濕，他伸出蒼老的手，握住徒弟的手，輕輕哽咽。

    “我知道，其實很多事情我一開始就知道。好多年前，我高三暑假那會兒，研究出來小蕾號，上了報紙頭條，多風(fēng)光高調(diào)啊。”

    鐘蕾反握住老師的手，笑道：“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過于高調(diào)了，但您卻半點都不在乎，反而讓我直接登上了兩版報紙的頭條。您自己就從來不是個高調(diào)的人，為什么要讓徒弟這么高調(diào)呢？”

    這個事兒，如今回想起來，確實過于高調(diào)。

    但作為鐘蕾的老師，黃江當(dāng)時不僅沒攔著，反而還助力了一把。

    “你太優(yōu)秀了，優(yōu)秀的讓我心驚。從那個時候，我就隱隱有種預(yù)感，你將來會走上這條路。如果，你未來注定會走上一條默默無聞的道路的話……”

    黃江轉(zhuǎn)過身來，微紅著眼睛滿臉慈愛的看著徒弟：“那老師想讓你在最好的年紀(jì)，能盡情的去肆意發(fā)光?！?/br>
    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小心思，卻飽含著一個師長對徒弟最細(xì)膩的疼愛。

    鐘蕾聽得眼睛也跟著紅了。

    “您說您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說這些有的沒的。”

    鐘蕾揉了揉眼睛，岔開話題：“老師，您有什么愿望嗎？”

    “愿望？有啊。”

    黃江幾乎沒怎么經(jīng)過思考，就脫口而出：“我想看到華國造出自己的核潛艇?！?/br>
    “這樣啊，其實我也有一個愿望?！?/br>
    鐘蕾聞言笑瞇瞇的說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

    黃江頓時就有些好奇。

    “我的愿望就是……”

    鐘蕾走到黃江身前蹲下來，笑道：“陪著我的老師一起，去實現(xiàn)他的愿望?！?/br>
    咔咔咔。

    隨著鐘蕾話音落下，她身后的折疊倉庫大門緩緩開啟。

    黃江這個時候才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被徒弟推到了基地倉庫里。

    只是因為這里燈火通明，他剛剛一直靠在輪椅上跟鐘蕾聊天，所以沒有察覺。

    而在折疊倉庫門打開的瞬間，黃江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

    因為在門里面，一個通體黢黑，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超級大家伙，正安靜的佇立在里面。

    站在黃江的角度，只能看到這個大家伙的腦袋。

    而就是這個腦袋，熟悉的讓他想要落淚。

    因為他曾經(jīng)在圖紙上，見到過它。

    “這……這……”

    看著那個大家伙，黃江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握住徒弟的手，急切的需要一個肯定答案。

    沒等鐘蕾回答。

    倉庫最里面，陳朝陽手里拖著一個蛋糕，跟鄒淼、于晚霜、周憲三人一起笑著走出來。

    再往后，是滿臉淚光的顧崇青。

    “黃老師，生日快樂！”

    “看到這個大家伙，是不是特別開心！”

    “我們真的把它做出來了！”

    原來今天，竟然是自己的生日嗎？

    難怪剛剛小蕾會問，有什么愿望。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啊。”

    看著陳朝陽等人臉上燦爛的笑容，在看看他們身后的核潛艇，黃江哭的泣不成聲。

    “報告老師！從1958到1970，歷時十二年，您心心念念十二年的核潛艇，我們做出來了。”

    鐘蕾站起來，和陳朝陽等人并排。

    然后五個人齊齊朝著黃江敬禮：“學(xué)生幸不辱命，請您指示！”

    這應(yīng)該就是一個老師最驕傲，最得意，最幸福的時候了吧。

    鐘蕾等人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臉上已經(jīng)開始有了歲月的痕跡。

    但這幾個孩子站在一起，笑的這么燦爛，就和當(dāng)年一樣。

    年輕，純粹，神采飛揚。

    “真好啊，真好，老師對你們很滿意，你們都很好，真的?！?/br>
    黃江邊哭邊笑：“真想陪著你們走下去。”

    “瞎說什么胡話呢，老黃，你看看咱這幾個徒弟，一個比一個爭氣，你可千萬別掉鏈子?！?/br>
    顧崇青走了過來，看著面容蒼老的老朋友，壓下心中的酸澀，笑道：“咱以后還長著呢。”

    “對對，長著呢，是我瞎說話，晦氣晦氣?！?/br>
    黃江抹干凈眼淚，顫聲道：“我得好好活著，不僅看到核潛艇，還得看到它下水深潛呢。”

    這天晚上，黃江真的高興壞了，還被鐘蕾推著，親自去摸了摸核潛艇。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他說他要好好活著，看到核潛艇下水深潛。

    然而他可能是糊涂了，自己說過的話，轉(zhuǎn)頭就忘了。

    所以他睡下以后，就再也沒醒過來。

    1970年，華國‘長征一號’核潛艇成功被研發(fā)出來。

    也是這一年，第一任核潛艇總設(shè)計師黃江，在葫蘆島核潛艇研究基地，在他工作奮斗了十二年的地方，與世長辭。

    享年，69歲。

    第43章 深海高歌43 [vip]

    核潛艇雖然被研發(fā)出來, 但目前還沒有正式下水，更別提深潛。

    這個項目，仍舊處于絕對保密狀態(tài)。

    所以黃江的葬禮，并沒有公開cao/辦。

    按照他生前留下的遺愿, 眾人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 然后將他埋在了基地后面的荒島上。

    葫蘆島的天空很藍(lán), 荒島后面不遠(yuǎn)處, 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隱約能看到有海鳥在海面上空盤旋。

    黃江69年的人生走完以后, 在這里留下一個小小的土墳。

    那天，鐘蕾提著一瓶酒, 在老師墓前安靜坐了一個下午。

    她的手里抱著一個大盒子，盒子里面裝的滿滿都是信件。

    這些信, 都是徐美霞陸陸續(xù)續(xù)寄過來的，十年過去，竟然多的能裝滿一個大盒子。

    “你是個壞女兒，但mama一直在等你回家?！?/br>
    這是半年前，從家里寄過來的最后一封信，這封信過后, 家里的信就停了。

    應(yīng)該是徐美霞對她已經(jīng)徹底死心了吧。

    鐘蕾伸出手來，撫摸著那張薄薄的信紙，眼眶發(fā)紅。

    和家人生離，和老師死別。

    從她當(dāng)初選擇這條道路開始，有些事情其實就已經(jīng)成了注定。

    這十年來, 午夜夢回的時候, 鐘蕾總能夢見徐美霞, 夢見她滿臉淚痕, 哭著控訴自己不孝。

    所以大多時候她都在悶頭工作加班，讓自己變得更加忙碌，勞累，也就沒有時間去想這些。

    但今天坐在老師的墓前，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因為真的很累、很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