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沈翼的這個懷抱太溫柔，又或許是沈翼的聲音離他的耳邊太近，那聲音太熟悉，傳入心臟的速度太快。

    所以他居然迅速冷靜了下來，甚至還開始思考沈翼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沈翼說他去過靳家找自己，靳羽實在是不記得有這回事。

    他去靳家那陣子日子過的實在是太糟糕，可是記憶卻很深刻，如果沈翼去找過他他沒道理不記得，不過……也不一定。

    靳羽神思恍惚了一瞬，記憶忽然被拉遠。

    他想起他剛從南城到了北城的那天晚上，才來靳家第一天，他就遭受了此前從未有過的特殊待遇。

    那天齊慧和沈方鳴把他送到靳家之后就帶著沈希回了南城。

    靳博洋送走沈鈺轉(zhuǎn)頭就出去和人吃飯應(yīng)酬去了，晚上家里只有他和徐妍以及靳鉉三個人。

    他面對著陌生的母親和弟弟，壓根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相處，便一直一個人窩在角落里。

    吃飯的時候，因為靳博洋不在，當(dāng)時的靳鉉沒有和他坐在一桌。

    靳鉉對他露出了一個厭惡的表情之后，就直接去了樓上，回了自己房間。

    所以他那天晚上還是吃了一頓好飯的。

    吃完飯，他被帶到安排給他的臥室。

    他看著陌生的屋子，陌生的床和被子，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種抗拒，不想去睡。

    于是，他就這么一直縮在床邊的椅子上呆了好久，直到半夜實在困的不行了，才爬上床。

    可誰知道，上了床把他嚇一跳。

    被子里有一只大蜈蚣，其實是個假的，但他不知道。

    他從小最怕這種節(jié)肢類的蟲，以前在同學(xué)家看見蟑螂都能把他嚇個半死。

    更何況是蜈蚣，哪怕是個假的，他也來不及分辨。

    當(dāng)時他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當(dāng)場就從床上蹦了下去。

    人在受到驚嚇時的第一時間，腦子里給出的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

    他一時也忘了自己是在北城，是在一個陌生的家里。

    他開門跑出去，往樓梯上跑，邊跑邊拼命地喊哥哥。

    可他忘了，這里根本沒有他的哥哥，這世界上他已經(jīng)沒有哥哥，他只有陌生嚴(yán)肅的父母。

    他那一番喊叫，成功地把已經(jīng)睡下的靳博洋和徐妍給吵醒了。

    靳博洋從樓梯上下來的時候，他還抓著樓梯欄桿瑟瑟發(fā)抖，滿臉眼淚。

    當(dāng)時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遭遇什么，看見靳博洋還準(zhǔn)備跟他說有蜈蚣。

    可靳博洋看見他，嫌他半夜吵鬧，直接掐著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直接把他打懵了。

    靳羽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對待，頓時眼淚噼里啪啦掉了一臉。

    但他的眼淚在不在乎的人眼里一文不值。

    靳博洋直接把哭成小花貓的他給拎到屋子外面，往地上一丟，進屋關(guān)上門，就這么將他關(guān)在了屋子外面。

    北城的夏天晚上還是挺冷的，而且還有蚊蟲。

    北城的蚊蟲比南城的還要毒，一咬就是一個大紅包，又癢又疼。

    被咬了一身包的靳羽縮在墻角紅著眼睛，拼命的忍著淚水，哽咽著，撓著紅包，在心里喊著哥哥，我怕，我疼，我難受。

    可是哥哥并沒有來幫助他。

    沒有人能幫助他。

    記憶那么真實，甚至讓他想起來當(dāng)時被靳博洋打、被蟲子咬的痛。

    那天他沒有地方可以睡覺，只能縮在墻角，看著外面的月亮。

    夜晚變成了可怕的會吞噬人的怪獸，可他只能獨自打怪獸。

    那是他第一次被靳博洋懲罰。

    也是他此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助和孤獨。

    第二天，他被徐妍帶進屋里去，徐妍讓人給他收拾了一下，他回屋也不敢睡覺。

    那天是周末，靳博洋沒有出去上班，而是在家里休息。

    他為了避開靳博洋，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沒出去。

    不過中午的時候他還是被傭人叫了下去。

    那還是他第一次在靳家的飯桌上和靳博洋一起吃飯，頭天晚上因為靳博洋出外應(yīng)酬，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飯桌上還有什么規(guī)矩。

    結(jié)果他剛坐下來吃午飯，午飯里卻被靳鉉放了加料的東西，他一口吃進去就忍不住吐了出來。

    當(dāng)時就惹怒了靳博洋，靳博洋站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后面的小花園里拖。

    他臉上那個頭天晚上被靳博洋打的印子還沒完全消，被靳博洋拖著，心里害怕極了，不知道這次又會遭遇什么。

    頭一天晚上已經(jīng)被罰在外面沒有地方睡覺了，現(xiàn)在又在飯桌上失儀，鬼知道靳博洋會怎么對待他。

    就是那個時候，外面有傭人跑進來和管家說話，然后管家就來找靳博洋。

    當(dāng)時，靳博洋把他拉到后園太陽底下讓他在那罰站。

    管家看了他一眼，小聲地和靳博洋說著什么。

    靳博洋聽完了，也看了他一眼，然后搖搖頭，對管家說：“不見，找個理由讓他走?！?/br>
    說著，靳博洋還強調(diào)了一句：“不要露餡，最好讓他以后都別來?！?/br>
    當(dāng)時靳羽還以為靳博洋是在說別的來家里找他的人。

    現(xiàn)在倒回來想想，如果沈翼說的是真的，那當(dāng)時靳博洋讓管家趕走的人就是沈翼了。

    “小乖，你相信一下哥哥，好不好?！鄙蛞硪廊辉谒呅÷暤卣f著，“哥哥真的沒有不想要你?！?/br>
    “哥哥不該推開你的手，對不起，一切都是哥哥的錯?！闭f著，沈翼又開始道歉，并祈求道：“哥哥知道自己有罪，你給哥哥一個贖罪的機會行不行？”

    聽了沈翼的話，靳羽沒出聲。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沒有意思。

    沈翼的道歉加祈求沒意思，他在那糾結(jié)沈翼曾經(jīng)拋棄自己的事也很沒意思。

    靳羽垂著眸，視線落在他的身前那雙箍住了他的手背上，眼底忽然就暗淡了下去。

    曾經(jīng)這雙手讓他感覺那么的可靠，背著他時可以托住他不讓他落下來。

    他曾牽著自己走過許許多多的風(fēng)雨和歲月。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挨打的時候，他被罰的時候，他獨自一個人縮在小墻角的時候，他躺在黑暗的小屋中餓的發(fā)昏的時候……那么多那么多讓他感到的無助的時候，這雙手在哪里呢？

    他最終還是靠著自己扛過來的。

    贖罪？

    有什么好贖罪的。

    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些痛苦，那些回憶都是真實的，再怎么樣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也不需要贖罪，他已經(jīng)獨自走完了那條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會覺得無助了。

    靳羽安靜了一會，心緒漸漸變得平靜。

    像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他忽然就不想和沈翼糾結(jié)這些過往的恩恩怨怨。

    他輕輕拍了一下沈翼的手背，聲音變得平緩了許多：“我知道了?！?/br>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平靜，看不出剛剛那種生氣的感覺。

    沈希在一旁聽了靳羽這么一句，以為他不生氣了，心里頓時松下一口氣。

    可算是把人給勸好了。

    沈希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著靳羽。

    李葉也是松開了一直抓著椅子的手，不再像剛剛那樣緊張，他甚至站起了身，不再像剛剛那樣攔著門。

    沈翼額頭都冒出了一層細(xì)汗，被靳羽拍了手，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暗暗吐出一口氣。

    他的呼吸打在靳羽的脖子上。

    靳羽一動都沒動。

    沈翼松開靳羽，一時還有點點不放心，露出一點淺笑，問他：“那，小乖，讓醫(yī)生給你看看情況好不好？”

    沈希扭過頭去，對那個外國人醫(yī)生說了句沒事了。

    那人站起身往靳羽這邊走。

    然而，靳羽卻在他走到跟前之前，平靜地?fù)u頭道：“不用了。”

    沈希站過來還不覺有異，笑著勸道：“看看吧，人家醫(yī)生，好不容易來一趟，就看看，不耽誤多少時間的?！?/br>
    靳羽轉(zhuǎn)過身，虛虛的看了他們幾個一眼。

    這一眼無波無瀾地，卻讓沈翼的臉色重新凝固住了。

    靳羽沒有像之前那樣冷淡，但也沒有絲毫的熱情，他只是很平靜地對沈翼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我真的不需要。勞煩你們費心，我先回去了，最近太忙，有點困了，不好意思?！?/br>
    他這么一開口，縱然臉色是平靜的，可哪怕是沈希也感覺出了不對。

    沈希臉色一白，上前小心地拉了一下靳羽的衣服，小聲問：“小羽，剛剛不是和堂哥把話說清楚了嗎？”

    靳羽很安靜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還有什么問題啊？”見靳羽沒有軟化的態(tài)度沈希又問。

    “沒有?！苯鸫丝痰谋砬槭制届o，他像是看分別多年早已沒有感情的普通朋友一樣，面朝著沈希：“我有的問題都問清楚了，我現(xiàn)在沒有什么問題了?！?/br>
    “我知道過往那些事的原因，就夠了，我放下了?！苯饘ι蛞碚f：“就這樣吧，我也不需要你贖罪，你們好好吃飯，我回去睡覺了。”

    靳羽說著不緊不慢地轉(zhuǎn)身，往門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