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他的小貓會在那里永遠平靜地看向月亮。

    卻沒有發(fā)覺，在他埋葬完畢的那一剎那，已經(jīng)有人帶著一顆鉆石靈魂，前往宇宙的盡頭。

    在宇宙盡頭，這個靈魂顯露出他本來的模樣。

    他穿著白色高領(lǐng)戰(zhàn)斗制服，將金色發(fā)絲梳在腦后，仿佛一株天生便生長在粉色沙礫上的白楊。

    他甚至還在往克拉克的方向謹慎打量。

    克拉克終于無法忍耐他對他的思念，他只要一想到現(xiàn)在羅夏就站在那里，一個活生生的、他鉆石般的羅夏，就站在他面前，還在看向他，他的心臟便勃勃跳動，渾身的血液都在涌流。

    羅夏他在另一個維度里喟嘆般念著羅夏的名字。

    于是羅夏看到了，曼哈頓博士身后的那片黑暗中，仿佛出現(xiàn)一片漣漪。

    羅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和曼哈頓博士巧妙周旋。

    他的世界里沒有那本著名的《不義聯(lián)盟》漫畫，所以也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美好明亮的太陽，會如曼哈頓博士所說的那樣黑化。

    但他最后還是禁不住對幸福的向往，答應(yīng)了曼哈頓博士的要求。

    世界上最無法遏制的東西之一，就是一個人想要獲得幸福。

    哪怕他明知前面就是陷進，他也依然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他再次化作了一顆閃爍的星星，一顆鉆石。

    掉落在克拉克的手心。

    克拉克接住他的星星，走出曼哈頓博士身后的那片黑暗，問他：我現(xiàn)在看到的你，是那個我見過的你嗎？

    每一個都是當(dāng)下的我，曼哈頓博士平靜地看著他，這就是早已注定的宇宙法則。

    克拉克閉上眼睛。

    他馬上就要帶著羅夏，踏上一段長長的，沒有回程的路途了。

    2005年，他再次帶著羅夏到達地球。

    他親眼見證了羅夏如何化身天使獸，出現(xiàn)在蝙蝠俠的面前。

    2005年9月9日，從紐約搬來斯莫維爾的羅夏，走出自己的房間，將手搭在樓梯上向下望去，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的、十七歲的克拉克肯特。

    克拉克肯特也在同一時刻抬起頭，看見那個向他微笑的金發(fā)男孩。

    而角落里的克拉克，卻在這一刻，痛苦地捂住了哀嚎的心臟。

    這一天，他以為他還不認識羅夏，可原來他們早已花了一生的時間，來認識彼此。

    羅夏。

    要是他們沒有在這一刻相遇

    要是他們可以不在這里相遇。

    那命運的節(jié)點是否能夠改變，他們是否可以不用經(jīng)歷，之后所發(fā)生的所有呢？

    但一切早已注定。

    他們的命運是一條首尾相銜的莫比烏斯之環(huán)，從來都無法改變。

    2005年9月12日，克拉克肯特被羅夏從十字架上救下，羅夏從他脖子里拽下那條項鏈，狠狠扔向一邊。

    項鏈滾落到黑暗中克拉克的腳底，他俯身拾起，把項鏈放在了田埂上。

    2005年12月22日，第一次用天使獸形態(tài)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的羅夏，被娜塔莎用一根鋼絲抵在脖間。

    那一年，神盾局還只是一個負責(zé)對付九頭蛇的國家安全機構(gòu)，誰都沒有見過像天使獸這樣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外星生物。

    所有的槍口都在一瞬間指向他。

    而克拉克，便在眾目睽睽下，用超級速度帶走了羅夏。

    他把他放在小巷里，然后那個十七歲的克拉克肯特，便順著羅夏的心跳，帶著一身堪薩斯的蓬勃熱氣，帶著初上云端的新鮮與激動，帶著被黃太陽偏愛的神光，瞬移到羅夏面前。

    2005年12月24日平安夜，羅夏趴在窗前，絞盡腦汁地給十七歲的克拉克肯特寫信。

    而那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滿頭白發(fā)的克拉克肯特，卻只能假裝自己是一陣微風(fēng)，在窗簾的掩映下，用最克制和輕柔的力道，輕輕拂過羅夏的手背。

    羅夏感覺到什么，奇怪地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于是撓了撓頭發(fā)，又低下頭，繼續(xù)寫那封信：我早就說過你該多看看科幻電視劇

    平安夜祥和寧靜，萬家燈火，所有人都在幸福中沉沉睡去，只有一個白發(fā)皤然的人間之神，站在羅夏窗前，被大雪落了滿身。

    2006年4月3日，斯莫維爾中學(xué)的校車與盧瑟的跑車相撞，偏頭墜入湖底。

    羅夏拒絕了克拉克想先把他帶出去的動作，而是讓克拉克先救其他同學(xué)，在渾濁的湖水中，他嗆了一口水，隨后便有人悄然輕拍他的背，防止他溺水受傷。

    他在混亂中還以為是肩上的書包壓下，在水下錯開視線，然后便看見了克拉克舉起整輛校車。

    2010年的2月28日，天使獸進化，沖向云霄，接住了那個墜落的、還沒有穿上紅披風(fēng)的超人。

    初出茅廬的氪星救援犬激動得直搖尾巴：你、你就是天使嗎？

    天使獸朝他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不，請叫我天使獸。

    他們聯(lián)手擊敗了來到地球的賞金獵人，年輕的超人扛起羅伯沖向太陽。

    而在賞金獵人被丟進灼燒熾熱的太陽熔爐后，人間之神來到再次重生的賞金獵人面前。

    達克賽德會在不久之后被我殺死，他不會兌現(xiàn)他的懸賞。他對那個賞金獵人說道。

    羅伯聞言，焦躁地咬起雪茄，最終還是放棄了他來到地球捕捉氪星遺孤的計劃。

    2011年11月30日，羅夏遠赴哥斯達黎加，在萊克斯盧瑟的倉庫里，找到了那枚賞金獵人遺失的氪石戒指。

    埋伏許久的詭計之神在他面前現(xiàn)身，將權(quán)杖點在他的胸口，用心靈寶石的力量控制了他的神智。

    于是時間又在那里，重啟了一百三十六次。

    羅夏在與心靈寶石的搏斗中墜入海底，心靈寶石終于在他的意識中占據(jù)上風(fēng)，而深海之下，一雙沉穩(wěn)寬大的手，輕輕托起他的腰肢。

    他渾身濕透地醒在海面上，意識中只剩下洛基的指令，就這樣濕漉漉地去了蝙蝠洞。

    2011年12月2日，意大利機場。

    羅夏被洛基的幻象蠱惑，陷入回憶的迷宮，他一次次經(jīng)歷著從前那些帶著血淚的回憶，一雙腳在水銀玻璃的碎片中割得血rou模糊。

    克拉克進入羅夏的回憶，在這座黑暗迷宮里，他遇到了X教授。

    棕發(fā)碧眼的俊美教授同樣認出了他。

    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克拉克肯特。

    X教授蹙眉道。

    克拉克略略頷首，苦笑道：我只是一個一個來贖罪的人。

    X教授側(cè)過頭看他，最終微不可察的輕嘆一聲。

    你一定是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里。

    克拉克垂下眼簾，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他在X教授為他創(chuàng)造的那片陽光燦爛的幻境中走向羅夏，老去的容顏重新恢復(fù)青春，紅披風(fēng)鮮艷奪目。

    他溫柔而憐惜地抱起他的星星，在斯莫維爾的陽光下，深深地注視著那雙嬰兒藍的眼睛，羅夏

    狂喜幾乎要將他擊倒，一陣目眩神迷，連抱住少年的手臂肌rou都在發(fā)顫。

    沒有人知道，為了這一個擁抱，他已經(jīng)等待億萬年。

    2015年9月27日，毀滅日降臨地球。

    克拉克肯特在這一天走上了絞刑架。

    人類失去了一座明日之城。

    而克拉克肯特，失去了他的一切，

    噩運帶走他的希望、熱忱、悲憫、幸福和他的人生。

    他就是在這一天，走上一條萬劫不復(fù)、粉身碎骨的道路。

    時間在這里重啟三萬零六百八十四次。

    哪怕經(jīng)過億萬年的等待和搓磨，他仍然無法無動于衷地見證大都會的覆滅。

    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都在裂變，都在催促著他，去阻止這場噩夢。

    他一次次在時間流中奔跑，一次次想要在命運的手里，奪回那些曾經(jīng)完整的一切！

    世界無限重啟，黃太陽的微塵照向宇宙深處。

    全宇宙的行星，紛紛墜落在他的眼睫。

    第三萬零六百八十四次，他從那個新厄斯花園里的走廊中來到這一天。

    他終于在無數(shù)的重啟中耗盡所有力氣。

    他淚流滿面地抱住一具愛人的尸骨。

    他帶著羅夏的靈魂，再一次，穿越宇宙，踉踉蹌蹌地來到普羅米修斯星系。

    他精疲力盡，他滿面風(fēng)霜，無數(shù)次的重啟，每一次都會回到最初的起點，他已經(jīng)歷億萬年時間，白發(fā)蒼蒼、垂垂老矣。

    而醒來的羅夏，依舊穿著那身制服，青春年少、風(fēng)華正茂。

    羅夏含淚看向曼哈頓博士，憤怒地問他：你為什么不阻止他？你明明一直都在監(jiān)視著我你明明一直就在我身邊！

    曼哈頓博士沒有說話。

    原來羅夏一直都感覺得到。

    他一直都能察覺到有人在他身邊。

    但他以為，那只是一個來監(jiān)視他是否完成了任務(wù)的神明卻并不知道，那個在他身邊的，是他從小就愛著的太陽。

    他說他要一具新的身體。他已經(jīng)不想再擁有自己原來的身體了。

    曼哈頓博士問：你決定放棄自己的過去了嗎？

    羅夏有些不明白似地看向他，說：我從來都沒有過去。

    或許，你會有的。

    曼哈頓博士沉思片刻道。

    在那個被羅夏遺忘的，不愿意回想的過去里。

    一直都有一個人，默默地守護著他。

    他從來都不是沒有過去的人。

    他的過去，正被無數(shù)次地守護著。

    最后的這段旅途，克拉克不愿再帶著羅夏上路。

    他無數(shù)次地帶著這顆鉆石走向宇宙另一邊，他不想再看見羅夏經(jīng)歷那些在不義時間線里的一切

    那些痛得刻骨銘心的一切。

    他走向起源之墻。

    可手里的一顆星星，卻每每在他手中發(fā)燙發(fā)亮。

    這是羅夏的靈魂，正在著急地想要回到地球。

    他垂眸看向這顆鉆石星，流著淚問：為什么一定要去羅夏，為什么想要回去你本可以，你本可以就這樣離開。

    潔白閃亮的鉆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在他掌心，瑩瑩地折射光芒。

    2018年2月15日，他終于帶著羅夏回到地球。

    黑發(fā)藍眼睛的少年在冰棺里睜開了眼睛。

    已經(jīng)穿上白披風(fēng)的人間之神，在捕捉到天使獸這個名字的第一秒，就從華盛頓飛至東歐，見到了他失去整整三年的愛人。

    他帶著羅夏來到瞭望塔。

    羅夏在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之后，心痛地抱住克拉克，然后看向窗外看向克拉克肯特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帶著憤怒，如同利刃，直刺克拉克心底

    他以為一切都是曼哈頓博士的安排

    可他不知道，他們所有經(jīng)歷的一切，都只是命運提前編寫好的腳本。

    克拉克站在窗外，隔著窗戶，將手掌貼在羅夏的臉上。

    2018年2月17日，羅夏在東京塔上，看著有如神明一般的卡爾艾爾，神情怔愣。

    你是對的，克拉克。

    他在那時，已經(jīng)決心走上一條和他相反的道路。

    2018年5月13日，北極刮起一場史無前例的特大暴風(fēng)雪。

    卡爾艾爾抓起那個擁有六神之力的男孩，用寒冰呼吸封住了他的嘴巴。

    猩紅的熱射線，洞穿男孩的頭顱。

    時間在這里重啟三萬八百九十一次。

    他從曾經(jīng)的自己手里救下比利一萬六千九百五十次。

    他與曾經(jīng)的自己搏斗，自己殺死自己三千九百四十次。

    他帶走羅夏一萬零一次。

    可是無論他怎么做，無論他怎么瘋狂地想要阻止這一切發(fā)生想要將這場大雪覆滅，時間依舊如同兇猛的野獸，緊緊跟在他的身后，并最終追上他，將他撕扯得體無完膚。

    原來真正的懲罰在這里等著他。

    他會知道命運將要發(fā)生的一切，他知道他們會從此一步步走向毀滅，但他就是沒有任何辦法去阻止。

    命運要讓他活生生地，再一次目睹他對羅夏做過的一切！

    他被綁在處刑臺上，無處可逃。

    2018年12月31日，地下基地的最深處。

    羅夏和他在這個地獄一般的世界里認識的朋友們喝到爛醉。

    他在窄小的儲物室里，快樂地躺在他們中間，滿身酒氣，無憂無慮地像是一個在大學(xué)校園里參加派對的男孩。

    有人問他新年愿望是什么，他怔了怔，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他和克拉克在十幾年前拍下地照片。

    我想回到那一天。羅夏輕聲說。

    原來那就是羅夏迄今為止最幸福的一天。

    他所有的幸福和愛，都被人用蠟筆，畫在那一天的相冊上。

    他在酒精帶來的幻覺里看見那個十幾歲的克拉克肯特，站在圣誕樹前抬眸看向他。

    他下意識走上前，張開雙手抱住了他的克拉克。

    手臂里的這具身軀溫?zé)岫鴱婍g，他以為他擁抱的是那個他回憶里的克拉克肯特，他滿足地在對方胸口閉上眼睛，親呢地說：我好愛你呀，克拉克。

    而克拉克，卻飽含著無數(shù)悲楚與辛酸地，伸手回抱住他小小的星星。

    他多想對他說一聲我也愛你。

    可他早已在踏上這段旅途的時候，就失去了愛他的資格。

    他是一個背負著血債的囚徒，他還在他漫長的徒刑路上，他被困在時間里，再也回不去從前。

    他只能藏住自己所有的疲憊、衰老、不堪、痛苦，輕輕撫摸羅夏柔軟的發(fā)心，壓抑著嗓音說，快睡吧，羅夏，我會陪著你。

    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將永遠陪著你。

    直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2019年1月1日，羅夏和他的蟹殼小隊來到阿爾巴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