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這是這幾天來紅色巨龍頭一次遇到一個沒有喊他“惡龍”的勇者，又或者說是對方對他這頭龍的態(tài)度有著難得的緩和，它對面前的這位勇者罕見地抱了點希望。

    聽見對方的問話，它并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什么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附近沒有城鎮(zhèn)，這片尼達爾山脈里最近又到處都是危險。如果你只是想著抄近道才來這的話，我覺得只是多花上一點點時間繞道離開反而會更值當(dāng)。”

    “我？我來這當(dāng)然是為了殺死那兩頭邪惡的巨龍?！彬T士長壓根不覺得面前這頭老實的紅色巨龍會和傳說中的惡龍扯上什么關(guān)系。哪怕眼前的龍和故事里的某一位有著同樣顏色的鱗片，但那想必也只是湊巧，就像是監(jiān)牢里的囚徒或許也會和他擁有同樣的發(fā)色一樣。

    “你為什么在這一直哭？不會是因為太弱打不過，于是被那兩頭惡龍聯(lián)手給揍哭了吧?！彬T士長拉長了說話的語調(diào)，那上揚的尾音說明了他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你放心，等我對上它們后，一定記得讓它們在被殺死前，給你跪下誠懇道歉?！?/br>
    紅色巨龍聞言傻愣愣地看了他兩秒，然后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了。

    說實話，對于一張和自己不同種族的龍臉，騎士長也很難讀懂對方的情緒。

    在想了一遍自己和巨龍的對話后，騎士長自覺自己讀懂了對方的意思，輕描淡寫道：“我知道你覺得感動，但其實你也沒必要哭得這么厲害，畢竟這都是我該做的?！?/br>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發(fā)現(xiàn)那頭龍哭得更厲害了。

    紅色巨龍抽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那你，那你為什么一定要屠龍呢？明明它什么都沒做錯?！?/br>
    “沒錯？你確定？”騎士長挑了挑眉，只當(dāng)是面前的這頭龍?zhí)屏?，不忍心見同族遭殃?/br>
    “這里的兩頭惡龍殺死了勇者，為了自己的私欲霸占了這里金礦，它們甚至還搶奪了貴族的財寶……哦，它們甚至還揍了你。你現(xiàn)在還幫它們說話，說它們沒做錯？”

    紅色巨龍在這里守了太多天，它見過太多嚷著“償命”沖上來的勇者，卻從沒見到誰提起那只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被迫死亡的可憐地精。

    要說習(xí)慣，它倒是在這么多天后也能說是已經(jīng)習(xí)慣。但看著剛才還在關(guān)心它的勇者轉(zhuǎn)眼就當(dāng)著它的面說自己的壞話，巨龍還是難免有些委屈。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沒做，他也明明什么都沒做?！?/br>
    這句話讓騎士長下意識一驚，心里實在很難把面前邊哭邊說話的龍與那頭流傳于勇者口中的惡龍扯上關(guān)系。

    巨龍不知道騎士長的心思，它也沒給對方反應(yīng)的時間，近乎是發(fā)泄般地，它吼出了在它心里憋了很久的話：“你們說它殺死了勇者，可明明是那個勇者先不由分說地殺死了它的地精手下。你們口口聲聲喊著殺人償命，卻從未拿這句話來要求自己?！?/br>
    “你說我們霸占金礦，可早更早之前，在你們?nèi)祟惿踔吝€未曾知曉金礦的存在之前，它就已經(jīng)被這里的龍所發(fā)現(xiàn)。如果所謂的霸占只是早于你們先一步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那你們又何嘗不是霸占了卡特爾里的秘銀。”

    “你說我們搶奪了貴族的珍寶，可你是否知道，在更早之前，我們的祖輩便有和帝國簽下了合約。如果我們真的掠奪了不該屬于我們的東西，來這里的就不會是你們這些散布于帝國各地的零散勇者，而是帝國的軍隊。”

    “在我看來，你們這些所謂的勇者，都不過是覬覦龍的財寶的強盜……你們怎么能這么不講道理啊?！闭f到最后，紅色巨龍的聲音里的委屈濃重得幾乎要掩蓋住這片連綿山脈中，那滲入了土壤幾乎要被土地永久銘刻的血腥味。

    騎士長從來沒有想過在那些傳說中的惡龍看來，他們這些執(zhí)行正義的人會反而是這副樣子。

    他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是張開的嘴卻發(fā)不出任何一個音節(jié)。他看著自己盔甲左胸口上刻著的象征著公正的款冬花圖樣，懷疑自己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的信念是否有真正做到。

    他覺得自己再一次真正看清了這個世界，可恍惚間他又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它。

    “……你沒事吧?！笨粗鴮γ娴挠抡咴S久未說話，那頭被稱呼為“惡龍”的巨龍擔(dān)心勇者突然出事，用依舊還帶著哭腔的聲音，小心地出聲問道。

    即便是再怎么不擅長看人臉色又對人有些臉盲的它，也覺得面前的這個金發(fā)勇者神情看著太過失魂落魄，像是下一秒就能絕望得流出眼淚來。

    騎士長搖搖頭，有那么一瞬間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氣力，曾經(jīng)的意氣風(fēng)發(fā)自此消失殆盡。

    四周的一切聲音像是都在這一瞬間遠去，他轉(zhuǎn)身，背對向恐怖又狡詐的“惡龍”伸手去牽他的馬，然而那匹馬卻還在龍威下瑟瑟發(fā)抖。

    “走吧，諾頓，我們不該來這里的?！彼矒嵝缘厝嗔巳嗨淖酌?，不知道是在勸它還是在勸自己。

    ——他要回到王都，親自去弄明白這一切。

    然后，失魂落魄的騎士長回到了王都，最終信念崩塌。

    在同僚夾雜著竊笑與憐憫的竊竊私語之下，他看著那個委托他去往尼達爾的貴族在他的質(zhì)問下無話可說，他看著那頭哭得可憐的龍被冠上一系列與罪惡有關(guān)的詞匯，他看著那個說著被奪了金礦的帝國最終無所作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