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澄穆的眼線遍布整個特洛伊。這位小王子說的每一句話，都能傳到他的耳朵里。

    這時候方澄穆才想起帕里斯來。

    當(dāng)初要不是帕里斯跟他的夫人使勁折騰挑唆，赫克托爾至于覬覦小蓬萊？

    再往遠了說，要不是帕里斯強娶海倫，邁錫尼至于跟特洛伊發(fā)生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

    要說禍水，還真不知誰是禍水呢。

    眼下邁錫尼人的船隊還沒來得及反攻，木馬中的伏兵還沒來得及偷襲，正是把王國里的jian細(xì)揪出來的好時機。

    在自家院子里散步的海倫，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奴隸渾身抽搐。

    高貴的王妃馬上把頭扭過去繞道走，臟東西見不得。

    誰知道奴隸從背后叫住她：帕里斯的女人，智慧女神的親近者，我有神諭傳達給你。

    海倫神經(jīng)猛地揪緊。

    雅典娜平時同她說話，都是托夢來說。

    除去她自己，應(yīng)該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是雅典娜安插的jian細(xì)。

    如果有人說她是智慧女神的親近者，那么這個人一定是雅典娜派來的。

    海倫連忙轉(zhuǎn)身回頭，恭敬地傾聽神諭。

    帕里斯家的這個奴隸從前也是會吟幾首祭祀詩的異邦貴族。方澄穆教他說話：

    邁錫尼的士兵已經(jīng)降臨城邦，特洛伊的末日即將到來。

    海倫本來以為邁錫尼人給方澄穆打跑，正難過不已，此時好消息傳來叫她笑逐顏開：智慧的女神，我就知道勝利和榮耀屬于你。邁錫尼的軍隊現(xiàn)在何處？需要我做些什么？

    奴隸兩眼直勾勾出神，以顯得他像神靈附體：邁錫尼的軍隊就藏在廣場的大木馬里。他們口干舌燥。趁著夜深人靜，你去喂他們喝些水吧。

    海倫連連答應(yīng)。

    她不敢聲張，也不敢叫別人。到了夜里，借口身體不適不同帕里斯同房，實則悄悄拎桶水出門，來到廣場的木馬底下。

    這匹木馬著實高大。海倫也是頭次見著這般高大的木馬。她這時才想起來，智慧女神沒告訴她該如何見著木馬的士兵。

    她還是有些智慧的。用手指頭輕扣大木馬的腿部，邊扣邊叫：邁錫尼的勇士，我奉智慧女神的命令，前來為你們送水。

    海倫連扣三下，木馬腹部的活動甲板打開，里面探出個頭來。

    海倫不敢多逗留，把木桶和水奉上。

    隱藏在黑夜里的方澄穆把一切看在眼里，滿意地點了點頭。

    第44章

    一桶水實在不夠一大木馬里藏著的幾十號人喝。

    饑渴難耐的士兵們催促海倫再去給他們送更多的水來。

    海倫小心翼翼地合上木馬的活動甲板, 拎著木桶前往城頭的溪邊打水。

    她打扮得猶如村婦，身上的衣服系從家中奴隸的房里偷來。

    被雅典娜附身的奴仆告訴她，不要嫌這身衣服臟, 能替智慧女神辦事絕對沒有臟。

    海倫自信在智慧女神的庇護下, 沒人會發(fā)現(xiàn)她的端倪。

    她才蹲下把木桶放水里, 幾個埋伏好的平民兵士沖上前頭。

    多虧這身衣服。再美的女子穿上奴隸的破衫, 她也無法叫男人們生出憐憫好色之心。

    海倫頓時跟母豬一樣被捆個四腳朝天, 扛著回到廣場上邊去。

    廣場燈火通明。外圍是舉著火把的平民, 內(nèi)圈是手持短/槍的貴族。

    貴族們的武器對準(zhǔn)木馬活動的甲板，里邊出來一個，頓時給他們的利槍捅傷栽倒。

    不出來？往木馬里丟個火把看他們出不出來？

    木馬里藏身的三十一名邁錫尼士兵悉數(shù)被俘虜。

    同樣繩索加身的海倫也趁這時候被扛到廣場。

    方澄穆故作驚訝：天啊, 你們怎么捆了我們的大功臣?？彀阉帕?。她是帕里斯的王妃！

    廣場上鬧出那么大的動靜，帕里斯自然是要在場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王妃竟穿身奴隸的衣服，認(rèn)了好半天才大叫：你們竟敢綁架我的妻子！

    方澄穆親自替王妃松綁, 順帶安撫著帕里斯的情緒。

    小王子不知。這回多虧王妃引路, 我才能找到邁錫尼的jian細(xì)。

    海倫的臉擰成一個疙瘩。跟她同床十載的帕里斯都未見過這么可怕的表情。

    方澄穆倒不急著揭穿她。畢竟只有他自己看見海倫送水，要是海倫矢口否認(rèn)，是沒法指控她的。

    方澄穆索性倒過來cao作：我跟王妃合謀。她假冒雅典娜的名義給邁錫尼人送水，把他們騙了出來。

    海倫心頭一緊又一松, 險些沒昏厥過去。

    她做夢都想不到方澄穆會這么說。方澄穆為什么要撒這個謊呢？

    邁錫尼人的叫罵告訴她答案：該死的女人，你謊稱智慧女神之名，雅典娜必用利劍砍下你的頭顱！

    海倫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腳下一軟, 兩眼發(fā)黑，心中的恐懼比起初時更甚。

    她本是雅典娜的仆從, 本該效忠雅典娜，如今竟利用這層身份破壞智慧女神的大計。將來雅典娜清算的話，她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特洛伊人聽到王妃的英勇事跡, 紛紛縱聲高呼。

    帕里斯更是一腳踹倒一個俘虜，沖他們臉上吐口水。

    帕里斯踹得越兇，邁錫尼的敗軍罵得越厲害。帕里斯氣不過心愛的女人被罵，拔劍就要砍下他們的腦袋。

    方澄穆用紙傘攔住他的劍：他們是王妃豐功偉業(yè)的見證者，砍殺他們豈非折損王妃的名望？

    帕里斯一想，很有道理。喚人把這些俘虜全部關(guān)到大牢去，好吃好喝伺候著。有他們，海倫的事跡才能流傳于世。

    海倫心里邊憋著口氣，她決不要這等榮耀。她兇狠地瞪著方澄穆，恨不得把他咬死。

    方澄穆倒是和善。

    他把早準(zhǔn)備好的計劃亮出來：特洛伊的百姓要感謝王妃的計謀。我得給王妃頒發(fā)橄欖桂冠。

    帕里斯跟民眾沒有不支持的。

    海倫吃著啞巴虧，有苦說不出。她總不能當(dāng)著全城邦人的面說她是雅典娜的jian細(xì)。她只好緩緩踱步上前，接受方澄穆的桂冠。

    見著海倫走近，方澄穆溫和地笑道：尊敬的王妃，你已別無退路。特洛伊城破之日，雅典娜必定找你算賬。

    兩人離得很近，說話很輕，周遭是嘈雜的歡呼鼓掌聲，沒有第三個人能聽見。

    海倫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求助方澄穆：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很簡單。你叫帕里斯即位，再將王位傳給我。

    王室即位有著多年來城邦傳承的一套規(guī)矩。帕里斯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即便城邦的守護神，也無法輕易將他廢掉。

    于是阿瑞斯放了方澄穆的鴿子。方澄穆如約把木馬運回城里來，答應(yīng)給他王位的阿瑞斯卻躲起來不見了。

    方澄穆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要把帕里斯的王位名正言順地拿過來，海倫是個不可缺少的棋子。

    看海倫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肯答應(yīng)。

    方澄穆趁著替她加冕桂冠的時刻再施壓力：你沒有選擇。接了桂冠，你就是特洛伊的勇士。雅典娜不會放過你。

    海倫只覺得頭頂?shù)墓鸸谙窭兆∷弊拥睦K索，要把她整個脖子折斷。

    她咬了咬牙。沒有辦法。此刻除去方澄穆，沒人能保住她的性命。

    她只好答應(yīng)，開出個條件：你當(dāng)上城邦的王，帕里斯還要享受從前的榮華。

    海倫是個虛榮的女人。帕里斯的榮華，就是她自己的榮華。

    方澄穆好聲好氣地應(yīng)承：當(dāng)然。你可以設(shè)法修改王室族譜，叫我成為帕里斯的兄弟。

    連解題步驟都給列得明明白白，海倫做的無非抄作業(yè)而已。

    特洛伊的王室族譜既不寫在紙上，也不刻在石碑里?？康氖侨藗兛诳谙鄠?。

    在方澄穆的授意下，頭戴桂冠的海倫當(dāng)眾吟誦：我是頭戴桂冠的特洛伊人，繆斯的女神教我唱起一首動人的詩歌。

    海倫的聲音本就甜美，再加上她剛有鋤jian揚威的光環(huán)加持，她現(xiàn)在說的話眾人都相信。

    在海倫的詩歌里，方澄穆成了老國王普里阿摩斯的第三個兒子。

    老國王普里阿摩斯年輕時曾渡海前往小蓬萊。在海邊遇著金發(fā)曼妙的河水女神。

    年輕的國王與激情的女神很快相愛相合，生下的孩子就是今天站在眾人面前的執(zhí)政官方澄穆斯。

    海倫邊念邊翻白眼。她沒想到方澄穆竟敢這么大膽地編造謊言。還編得有板有眼，連她這個明知道假的都懷疑是不是真的。

    其他特洛伊的子民聽得如癡如醉。這故事里有仙女有國王，還用詩歌唱出來，肯定是真的！

    連帕里斯都不懷疑，上前握住方澄穆的手：你真是我的弟弟嗎？

    方澄穆淚眼汪汪，喊出一聲：哥

    兄弟重逢，痛哭流涕，直將圍觀的民眾也感動得眼眶濕濕的。

    方澄穆見得氣氛快到，忙催帕里斯：兄長，強敵在外，你得快快即位才行。

    帕里斯，特怕死。特別見著大哥赫克托爾死于馬下，他更不要當(dāng)國王了。

    方澄穆道：兄長你當(dāng)國王，安坐宮中。我來替你御敵。

    天底下還有這等好事？

    帕里斯想起赫克托爾以前總逼他上戰(zhàn)場。同樣是兄弟，怎么方澄穆對他就這么好呢？

    又能享福又能當(dāng)國王，這等好事帕里斯決不肯放過。當(dāng)即舉手發(fā)誓：一言為定。

    海倫這時發(fā)現(xiàn)，方澄穆的計劃又變了。她永遠猜不到方澄穆到底在第幾層。

    看情形，方澄穆好似又不打算逼帕里斯退位了。

    新國王的即位典禮進行得很是迅速。帕里斯名正言順，跟公民們打個招呼，就迫不及待搬進王宮享福去了。

    至于軍事御敵方面，他不聽也不理，樂得清閑。

    計劃有條不紊地展開著。

    城墻上的偵察兵看著遠方的船只回到特洛伊的海岸，連忙來向方澄穆報告：如同執(zhí)政官所料，邁錫尼人殺回來了！

    方澄穆微微點頭。傳令全軍，暗藏巷口，包圍王宮。

    再命一隊人換上邁錫尼人的皮裘，埋伏在城邦之后。

    邁錫尼聯(lián)軍以為城里人沒發(fā)現(xiàn)他們的木馬計，傾巢而出，直奔城門而來。

    方澄穆安排的假邁錫尼內(nèi)應(yīng)配合地把城門打開。邁錫尼人潮水般涌入特洛伊的城池。

    邁錫尼軍隊以為計謀奏效，氣勢如虹，甚至沒發(fā)現(xiàn)空蕩蕩的城池里幾乎沒人抵抗是件詭異的事。

    方澄穆還未下令圍剿。

    他在等。

    邁錫尼聯(lián)軍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

    占領(lǐng)王宮。

    占領(lǐng)王宮才算占領(lǐng)一座城池。

    王宮里沒有人防守。

    方澄穆撤去所有的守衛(wèi)，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王宮。

    當(dāng)然，還有不管國家大事只圖享樂的帕里斯，和她那位以為撿回一條命的海倫。

    帕里斯不去問，也沒有人通知帕里斯。所有人都以為國王已經(jīng)撤出王宮。

    帕里斯還以為王宮就是他的王府。脫光了身子，在更大的房子里鴛鴦戲水。

    一陣鬧騰，兩個光溜溜的人給提溜摔到地上。

    邁錫尼國王阿伽門農(nóng)親自統(tǒng)帥。他在過去的戰(zhàn)場上見過帕里斯。

    而且根據(jù)情報，老國王普里阿摩斯、新國王赫克托爾兩個都死了，王位應(yīng)該輪到帕里斯來坐了。

    受驚的帕里斯就像一頭臘干的鴨子，縮成一團哆嗦著，半句話都不敢說。

    阿伽門農(nóng)俯視著腳下赤條條的家伙。臉不會記錯。天底下怎么會有那么荒謬的國王？

    本來他想把俘虜國王變成奴隸?，F(xiàn)在他覺得，留下這人一刻，只會玷污世界上所有國王的名譽！

    阿伽門農(nóng)手起刀落，把帕里斯砍倒在血泊中。

    第45章

    占領(lǐng)王宮的邁錫尼人, 絲毫沒察覺空蕩蕩的王宮里隱藏著巨大的危險。

    那時的戰(zhàn)斗講究真刀實槍正面應(yīng)敵，誰也不會想到耍些什么陰謀。像木馬計這等暗度陳倉的計謀只屬于神靈的智慧。落到邁錫尼人自己身上，他們也分辨不出。

    他們只覺得, 特洛伊人連王宮都放棄, 看來必定已經(jīng)山窮水盡。

    阿伽門農(nóng)滿心歡喜, 命令士兵們卸甲曳兵, 在特洛伊王宮中痛飲三天！

    方澄穆靜靜地?fù)蝹泔w上云端, 像看猴子一樣看邁錫尼人。

    現(xiàn)在他只稍一聲令下, 埋伏在王宮四周的士兵就能殺進宮去。

    狄奧尼索斯勸他不要著急。

    方澄穆一下子就看穿狄奧尼索斯的心思，戳戳他的肚皮：你是不是想讓他們開酒宴，好下去湊熱鬧。

    狄奧尼索斯不好意思地?fù)蠐项^。他真的有這個心思。

    方澄穆大方地說：我打贏了也可以給你開酒宴, 讓你喝個夠。

    狄奧尼索斯不干。到阿伽門農(nóng)那里喝一頓，再到方澄穆那里喝一頓，就能喝兩頓了。

    身為酒神, 他一頓酒宴也不愿錯過。

    方澄穆沉得住氣。他現(xiàn)在好不著急。

    他還有兩個心思。第一, 城破之日，叫阿芙洛狄忒來救走她的兒子埃涅阿斯。第二，狡猾的海倫還沒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

    方澄穆呼喚左右：把木馬里抓著的那幾個，偷偷放了, 送到王宮去。

    他手底下的王宮衛(wèi)隊猜不透國王的心思。

    放走俘虜?shù)哪康闹挥幸粋€。就是叫他們在阿伽門農(nóng)面前指控海倫。

    阿伽門農(nóng)殺死帕里斯，卻沒有動海倫一根頭發(fā)。他們的戰(zhàn)爭專為搶回海倫。戰(zhàn)爭結(jié)束，海倫又成了邁錫尼某個小國的王妃。

    幾個士兵闖進國王的酒宴, 伏在阿伽門農(nóng)腳下大聲罵，指著筵席上的王妃道：慧眼的阿伽門農(nóng)。都因這個女人的背叛, 我們所有兄弟全給抓進了大牢。

    海倫嚇得手中酒杯落地。她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她的新夫君打算替她說話：我的王妃不過是個弱女子，她怎么知道你們藏在木馬里頭？

    士兵們據(jù)實稟告：她自稱受到雅典娜的啟示，叩開木馬要為我們送水。尊敬的國王, 如果你不相信，就請問問智慧女神雅典娜。

    阿伽門農(nóng)沉吟良久。為了這點小事請雅典娜，會不會太麻煩神靈？

    海倫的新夫君卻覺此事令他蒙羞，不斷逼迫阿伽門農(nóng)向雅典娜禱告。如果有假，非把這幾個誣告的士兵打死不可。

    狄奧尼索斯穿上邁錫尼人的皮裘混在里邊喝酒。他看這群人糾結(jié)老半天，忍不住嘟囔句：你們就沒有一丁點困惑？假設(shè)王妃真的把人抓了，是誰給你們把特洛伊城門打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