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里，除了掌柜伙計之外，便是幾個散落逃來的路人。

    官兵當(dāng)即抓了其中一個男人。

    然而這男人個頭十分高，當(dāng)頭的官兵立刻道不是，“逃進(jìn)來的余黨是個矮瘦的男人，著棕色衣裳！”

    可這里哪有穿棕色衣裳的矮瘦男人，剩下的都是女子，還有一個落在墻角裹著頭巾的黃衣盲女。

    官兵們抓不到人，只能詢問綢緞鋪的人。

    方才眾人都嚇得不行，什么都沒注意。

    黃衣盲女倒是瑟瑟縮縮地開了口。

    “民、民女聽見一句……”

    往往眼盲的人，耳朵更加聰靈。

    “你聽見什么了？聽見逃跑的人了？”

    方才射箭的將領(lǐng)沒追到人，一邊安排人繼續(xù)搜，一邊折返出事的綢緞莊門前。

    他見盲女怕得發(fā)抖，還出聲安慰，“不要害怕，此處沒有亂賊，你且說來。”

    盲女這才開了口，她說沒聽清逃跑的人，“倒是方才聽見那幾人在外面商議。”

    “商議什么？”

    “他們商議……要從永定門出去?！?/br>
    話音落地，將領(lǐng)眼中一亮。

    正此時，門外有黑色高頭大馬奔到此處。

    馬上的男人勒馬而停，馬兒發(fā)出低低嘶鳴。

    滿街的官兵齊齊跪了下來。

    俞姝避在綢緞鋪子里，聽見官兵齊聲行禮的聲音。

    “國公爺安。”

    這聲落地，俞姝心頭倏然一緊。

    接著，那將領(lǐng)出了綢緞莊，上前回稟了此事，“……回國公爺，那群亂賊奔著永定門逃去了！”

    在這一句里，俞姝暗暗握緊了手。

    只要不是當(dāng)即封鎖京城，那哥哥三人就有機會逃出生天。

    畢竟他們本來要去的，并非永定門，而是西側(cè)的廣安門……

    隔著綢緞鋪薄薄的一道墻，俞姝屏氣凝神，第一次聽到定國公詹司柏的聲音。

    此刻的她，不會想到不久之后，男人的嗓音就會出現(xiàn)在她耳畔，聲聲入耳……

    當(dāng)下，她只聽到詹司柏低沉地開了口。

    “傳我的令，關(guān)閉所有城門，封鎖京城?！?/br>
    第2章

    官兵在京城分成兩路，一路繼續(xù)追捕俞厲等人，另一路搜尋俞黨落單的瘦弱男子。

    俞姝衣裳正穿為棕色男子短衫，反穿就是黃色女子夾襖，俞姝沒敢換下自己的女兒裝，以盲女的身份在京城，想尋一個臨時落腳之處。

    那定國公下令封城之后，誰也別想出去。

    俞姝只盼著沒有自己拖累，哥哥俞厲能逃出生天。只要哥哥平安，必然會再回來找她，屆時兄妹二人還能匯合。

    只可惜到處混亂，一個盲女甚至連路都看不見。

    她幾次險些被人碰倒在地，好不容易拾了一根棍子，琢磨著如何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找好心人收留自己。

    可混亂的世道令她還沒想到如何辦，忽覺后頸一陣勁風(fēng)而至。

    躲避已來不及了，俞姝被擊昏在地。

    ……

    再醒來，四下一片黑暗。

    俞姝的眼睛原本能感光一二，現(xiàn)下盡數(shù)作廢。

    她一醒，就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呦，醒了。過會青樓的老鴇過來相看，你可要表現(xiàn)好些，讓你伺候有錢人，總歸要比伺候窮人輕快些?！?/br>
    俞姝怔了一怔，“青樓？”

    那人一笑，見她沒有哭鬧，非常有耐心地跟她解釋。

    他是個人伢子，原本和青樓的老鴇定好了送人，結(jié)果其中一人逃了。他們不想賠錢給老鴇，正好瞧見了俞姝，便將俞姝掠走充數(shù)。

    那人伢子還跟俞姝道，“你這樣貌很是不錯，你也別想著找你家里人，過會老鴇來了，就帶你去接客，進(jìn)了青樓的門，就是青樓的人。誰讓這世道不好，而你運道也不好呢？”

    人伢子好心勸俞姝看開點，“都是命?！?/br>
    只是俞姝默了默，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覺得，老鴇會要一個瞎子嗎？”

    人伢子被問得一愣，突然抓了俞姝的頭發(fā)，迫使其抬頭看住她的眼睛。

    黑暗中，她眼眸無光，不管人伢子如何比劃，她眼珠未動分毫。

    人伢子忍不住爆粗，“竟抓了個瞎子！”

    俞姝被他甩在地上，撞得半臂發(fā)麻。

    她揉著肩膀坐了起來，低低笑了一聲。

    人伢子一步上前，“笑什么笑？信不信老子弄你！”

    俞姝倒也沒怕，說不是笑話他，“我是覺得，我雖然運道不好，你卻不錯。”

    人伢子皺眉看了她一眼，見她果然不是在嘲諷，“我哪里不錯？”

    這次換到俞姝耐心解釋，“我雖然是個瞎子，沒法在青樓迎來送往，但我會打算盤，說不定有商鋪愿意收我給賬房打雜。這年頭，約莫賬房也不那么好找吧?！?/br>
    四王造反多年，科舉近乎于廢，百姓不再讀書，還不如練刀槍棍棒實在一些，賬房確實不好找。

    人伢子眼睛一亮，又問俞姝，“你還會什么？”

    俞姝說寫字，“我只瞎了兩月有余，能寫會算，做個賬房綽綽有余?！?/br>
    這樣的賬房，可比青樓里的姑娘值錢。

    俞姝問了人伢子一句，“有合適的商鋪嗎？”

    人伢子剛要回應(yīng)，突然有小童過來稟報，俞姝沒聽清，人伢子卻著急忙慌地走了。

    外院，人伢子匆忙讓人打掃院子，又親自灑水壓去灰塵。

    很快門口停了個不起眼的小轎，下來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婦人。

    婦人穿著錦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帶著打得發(fā)亮的精致銀簪。

    乍一看，像是誰家的太太。

    人伢子哈腰請安，“周嬤嬤怎么親自來了？”

    周嬤嬤瞧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吩咐你的事遲遲辦不好，可不得親自來?！?/br>
    她問，“有合適的人了嗎？”

    人伢子一臉為難，一邊請她進(jìn)屋吃茶，一邊道，“您要能讀書會寫字的，還要家里無牽掛的，姿色必須不能差了，太機靈的卻又不行，還得是個沒嫁過人的姑娘。您這要求……實在不好齊全。”

    周嬤嬤皺眉，“你這個意思，是沒人？我看你不是沒人了，是不想在京城混了?！?/br>
    后面這話陡然一沉，把人伢子嚇得不輕。

    他連道不是，“您再寬限小人幾日吧，我眼下手里只一個盲女，還真就沒有旁人了?！?/br>
    周嬤嬤在“盲女”二字中，瞧了他一眼。

    人伢子一愣，隨即跳了起來。

    “盲女您看成嗎？！除了是個瞎子，其他都齊全！”

    周嬤嬤皺眉，“帶來我瞧瞧。”

    人伢子連忙讓人把俞姝帶了上來。

    周嬤嬤見了俞姝一陣打量，問她，“你是哪里人，父母兄弟在哪？”

    俞姝沒有立時回答，人伢子叫了她一聲。

    “你不是不想去青樓嗎？嬤嬤府上要尋個妾室，那是極好的事，還不快好生回答！”

    說著又低聲威脅俞姝，“若是這個不成，就送你去青樓，沒得商量！”

    俞姝沉著臉抿了抿嘴。

    俞姝在片刻沉默后，回了那嬤嬤。

    她說自己姓韓，喚作韓姝。

    “……家里沒什么人了，原本跟我爹進(jìn)京尋走失的長兄，但長兄沒尋到，爹被土匪殺了，就剩我自己。”

    如此凄慘的身世，那嬤嬤卻滿意地笑了起來。

    又當(dāng)場考較了俞姝寫字的水平，還問了問俞姝的眼睛，“看過大夫么？還能好么？”

    俞姝說能，“府上若是愿意替我治，十有八九是能好的?！?/br>
    嬤嬤更滿意了。

    “那你跟我走吧。”

    俞姝就這么被那周嬤嬤帶走了。

    人伢子都沒想到尋了三個月沒尋到的合適人選，就這么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