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 第84節(jié)
“五爺今日已夠九十九箭,還差最后一箭。” 五爺聞言精神一提,抽出背簍的最后一只箭,搭在了弓上。 正此時,天上閃電突至頭頂,一下子劈在了百丈外的一顆樹上。 兩少年皆驚,五爺一把拉了林驍跑起了來,“快跑!” 兩人一口氣跑進(jìn)附近的院落里,一陣電閃雷鳴之后下起了大雨,雨點(diǎn)咣咣鐺鐺幾乎將地砸出坑來。 約莫過了兩刻鐘,大雨終于停了。 而天色也已經(jīng)晚了下來。 五爺忘了練箭的事,轉(zhuǎn)身要回家,可卻被林驍拉住。 “五爺,還有最后一箭,屬下陪你練完。” …… 風(fēng)雪從門縫里撲進(jìn)來,撲在地面又很快化開。 那年雨停之后,他隨著林驍回去射了那一箭,從那之后,林驍每日都陪他練上一百箭,直到他能箭箭射在紅圈之內(nèi),才算結(jié)束。 這一晃,便是許多年。 念及往事,五爺不禁想笑,可笑意到了嘴邊,又化成了苦澀。 林驍做事冷絕不留退路,這一次,也是一樣。 他多想給他機(jī)會,一次不夠再給一次,給到他抓住機(jī)會,讓他能有放了他的理由。 可他也知道,林驍決定了,不會更改。 門外撲進(jìn)來的風(fēng),險(xiǎn)些將高闊殿內(nèi)的另行火光吹滅。 五爺再次看向功勛堂,功勛堂上,林氏一族的先輩功勛卓著。 他想,他會在死后列入東面的國公牌位之列,而林驍,也會陪他一道位列西面的功勛堂上。 可是…… 林驍背叛兩氏契約,只會是兩族之恥。 五爺心中寒熱交織,在高闊冰冷的殿宇中眩暈。 有人走到了門前。 “五爺可在?” 外面的聲音垂垂老矣,詹五爺推開門,門外是冒雪而來的老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上一任冷武閣統(tǒng)領(lǐng),林驍?shù)母赣H。 他想問一句“您怎么來了”,但林老爺子卻在大雪中,跪在了地上。 “林驍私放jian細(xì),違背祖訓(xùn),亦違背兩族契約,請五爺今晚便賜死林驍!” 五爺心跳一滯,一時間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今晚…… 他俯身去扶林老爺子起身,可老人家搖了搖頭,嗓音哽咽發(fā)澀卻堅(jiān)決。 “這是規(guī)矩,關(guān)乎著林氏、詹氏和朝廷的以后。五爺身負(fù)重托,對內(nèi)是一族之長,對外是朝廷棟梁,萬不可心軟!” 他叩頭到了五爺腳下。 “請五爺,賜死林驍!以儆效尤!” 話音落地,仿佛重錘錘到了五爺心口。 五爺扶起林老爺子,老人家仍不肯起,五爺心痛得厲害,卻不得不開了口。 “我曉得了,林驍他……見不到明日之日了……” 林老爺子渾濁的眼睛中落下熱淚,五爺扶起了他,只覺那眼淚灼在了自己心頭。 …… 他回了冷武閣書房,房中未點(diǎn)一燈,他靜默地坐在黑暗之中。 黎明之前,他要處決林驍。 以儆效尤。 這是對兩族最好的做法。 穆行州來了,為林驍求情,他搖頭讓穆行州離開了。 穆行州沒有辦法,在書房外面無措踱步,卻看到又一人冒雪前來。 “韓姨娘?” 他問,“姨娘也是來求情的?!” 俞姝輕嘆一氣,在廊下抖落了身上的雪,在門前叫了“五爺”一聲,推開了緊閉的房門。 房中沒有燈火,她亦看不見路,險(xiǎn)些撞到了博古架上。 “阿姝怎么來了?”五爺起身,牽了她坐下來。 可她沒有坐下,靜靜跟他行了一禮。 “五爺,婢妾……想為林統(tǒng)領(lǐng)求情?!?/br> 男人在黑暗中怔了一怔。 “阿姝?林驍之妻是細(xì)作,而他放走了細(xì)作,背叛了詹氏林氏,也背叛了我?!?/br> 俞姝抬起頭來。 “五爺真覺得,自己被林驍背叛了嗎?” 詹五爺默了一默,又朝著窗外看去。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我掌著滿朝兵馬,肩負(fù)朝廷重任。林驍這般作為,難道不是破了規(guī)矩?壞了章法?” 可俞姝卻道,“所以五爺沒有覺得林驍背叛,只是礙于氏族,礙于家國,礙于朝廷給予五爺?shù)闹厝?,必得將他處死,是嗎??/br> 五爺沉默,半晌,說,“是。林驍必須要死?!?/br> 房中靜了下來。 俞姝在這時低笑了一聲,“今日林驍為宋氏甘愿赴死,若宋氏不是細(xì)作,而細(xì)作是我,五爺準(zhǔn)備如何處置?” 五爺心頭一跳,轉(zhuǎn)頭向她看了過來。 俞姝眉眼未動,男人頓了幾息。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定定告訴她。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日我若背叛家國,亦當(dāng)誅?!?/br> 他說得很慢,但每一個字都沒有猶疑。 俞姝低垂了頭,重復(fù)著他的話。 但她在下一息突然抬頭問他,“五爺覺得,何為家國?” 男人皺了皺眉。 “朝廷執(zhí)掌的這天下,即是家國。” 這話讓俞姝高高地挑了眉。 “所以,五爺忠守的家國,便是這風(fēng)雨飄搖的朝廷嗎?” 男人反問,“不是嗎?定國公就是為了定國而活,國在我在,國亡我亡。” 但俞姝又問了一遍。 “可國真的是朝廷嗎?難道不是黎明百姓、大好河山?” 話音落地的一瞬,房中陡然靜了下來。 定國公詹五爺看住了眼前的人,她半仰著頭,廊下的燈光落進(jìn)來,她臉上盡是毫無畏懼的倔色。 男人訝然搖了頭,眉頭緊緊鎖了起來。 “阿姝,你這般想法甚是危險(xiǎn)。我可是朝廷冊封的定國公,拿的是朝廷賜下來的丹書鐵券,守的是朝廷執(zhí)掌的天下……你以后,萬不要再說這話了。” 俞姝在這話中,默默地扯了扯嘴角。 廊下的燭火噼啪響了一聲。 俞姝慢慢垂下了頭。 “婢妾曉得了?!?/br> 室內(nèi)又靜了下來。 兩人在黑暗中相對而立,誰都沒有向前。 外面只有落雪的聲音,輕輕緩緩地傳進(jìn)來。 半晌,五爺嘆氣叫了她,“已經(jīng)半夜了,你快回去歇了吧。” 俞姝轉(zhuǎn)身要走,轉(zhuǎn)到一半,又回過了身來。 她再次行禮。 “婢妾還想請五爺三思,林驍在五爺心里,到底該不該死?!?/br> 她說完,沒等男人回應(yīng),轉(zhuǎn)身摸索著離開了書房。 男人眉頭鎖成了川字,沉默了良久。 …… 穆行州上前來,“姨娘,說動五爺了嗎?” 他沒聽到回復(fù),只看到俞姝失望地?fù)u了搖頭。 穆行州無話了,俞姝離開了這里。 風(fēng)雪時緊時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