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露接過孩子抱進懷里，一臉歉意地說：“抱歉啊，下午跟著領(lǐng)導(dǎo)去了一趟城北的公社，從那邊到咱家沒有直達車，我轉(zhuǎn)了好幾趟公共汽車才回來的?！?/br>
    “沒事，咱家大聰明還挺有福的，在外面化到緣了?！?/br>
    戴奶奶笑道：“是陳師傅他兒媳婦喂的吧，回頭送兩個雞蛋過去謝謝人家。”

    “不是，他兒媳婦上班沒在家。”再次將腳腳從閨女嘴里奪過來，戴譽看向夏露說，“你肯定猜不到，咱家大聰明吃了誰的奶！”

    夏露：“？”

    “許晴！”戴譽神色古怪道，“我倆在馬路上碰到，她看咱閨女哭得可憐，主動幫忙喂了奶。”

    夏露沉默片刻才說：“那得謝謝人家?！?/br>
    *

    許晴幫自家娃喂奶的事，讓夫妻倆都感慨良多，不過，戴譽也只是感慨一下而已，他的工作太忙了，之后并沒有特別關(guān)注許晴的動態(tài)。

    機身裝配的差不多的時候，二機廠迎來了一隊特殊的客人。

    大家都在總裝車間忙碌時，譚總工和廠里的幾位領(lǐng)導(dǎo)陪著一隊穿著海軍制服的人走了進來。

    譚總工將設(shè)計師和工程師都召集到跟前，指著打頭的一個三十多歲軍官說：“這位是海軍航空兵某團的飛行員，任峻，任隊長！”

    任峻出列，向大家敬個軍禮。

    “這幾位同志與任隊長來自同一個部隊，擔任咱們十三號機試飛組的機組成員?！?/br>
    按照譚總工的介紹，這一隊一共有五個人，除了試飛員兼隊長任峻，還有副駕駛、領(lǐng)航員、空中通訊員和空中機械師。

    五個軍官像小白楊似的在大家面前站成一排，看上去十分英武挺拔，極有精氣神。

    任峻代表試飛機組講了話，表明了他們試飛機組完成新型水上飛機試飛任務(wù)的決心。

    回應(yīng)他的，是眾人熱烈激越的掌聲。

    領(lǐng)導(dǎo)和試飛組的人都講完話以后，就可以退場了，不過，有人卻在下面問出大多數(shù)人的疑問：“咱們十三號機的總裝剛進行到一半，甚至連機翼和機身都沒有連接到一起，現(xiàn)在就派試飛員過來，是不是太早了？”

    黃軒接話說：“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們服從安排就是了，試飛員早一個月晚一個月來廠里有什么要緊？”

    “剛才那位同志問得很好。”任峻沖著第一個提問的人笑了笑，主動解釋道，“我們之所以這么早過來，是因為這次飛行任務(wù)意義重大，不容我們機組成員有半分閃失?！?/br>
    “我之前只駕駛過別-6水上飛機，聽說咱們廠正在試制的十三號機，無論是在載重方面還是動力方面，都有了重大升級。各方面的性能也與別-6完全不同。出于對新型水上飛機負責的考慮，我們打算提前來了解一下它的整體性能。”

    副駕駛員梁添補充道：“對我們整個機組來說，這次的任務(wù)等級高、風(fēng)險高、要求高，飛行難度大，cao作復(fù)雜。我們之前雖有飛行經(jīng)驗，但是沒有受過系統(tǒng)的試飛訓(xùn)練。對于新型飛機的試飛，需要提前做足很多準備，才能確保試飛時的萬無一失。”

    譚總工帶頭鼓掌。

    “這樣，為了盡快讓試飛組的同志們掌握十三號機的飛行要點。從明天起，我們廠將為試飛組的成員組織一個工作專班，由我們項目的核心成員來為大家進行理論知識的授課。接下來還要協(xié)助試飛組制定試飛計劃和緊急預(yù)案，務(wù)必圓滿完成國慶獻禮任務(wù)！”

    車間里的眾人再次激動鼓掌。

    譚總工的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

    他在幾個設(shè)計師和工程師臉上環(huán)視一圈，最終對站在第二排的戴譽說：“小戴，你們機身組目前的裝配進度完成得不錯。你負責給任隊長他們介紹一下十三號機的總體情況。另外再組織安排各系統(tǒng)的技術(shù)人員，有針對性地為試飛組進行授課。”

    第170章

    既然接下了給試飛組授課的任務(wù), 戴譽肯定是要好好準備的。

    新機型的試飛若想要取得成功，一方面要求飛機自身質(zhì)量過硬性能穩(wěn)定，另一方面要求飛行員和機組人員擁有豐富的理論知識和精湛的技術(shù)。

    無論哪一方面出現(xiàn)了問題, 都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

    時間緊迫, 飛機裝配才是戴譽目前的主要工作, 所以對于給試飛機組培訓(xùn)這件事，他覺得有必要提高工作效率, 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戴譽主動找上任峻，開誠布公道：“任隊長, 國內(nèi)目前并沒有對試飛員的系統(tǒng)培訓(xùn)，我們也沒有可以借鑒參考的范本, 這次培訓(xùn)屬于是摸著石頭過河?！?/br>
    任峻點點頭，贊同他的說法，這也是他們提前好幾個月跑來二機廠的原因。

    “以前你們駕駛別-6的時候, 組織上不但會針對別-6的特點為你們做專門的飛行前培訓(xùn), 而且別-6在引入我國之前, 就已經(jīng)是蘇聯(lián)國內(nèi)比較成熟的機型了。相對來說, 飛機本身并沒什么安全上的隱患?！?/br>
    戴譽提前給他打了預(yù)防針, 說：“不過，到十三號機這里就完全不一樣了。飛機是全新的, 所有性能數(shù)據(jù)都是通過理論研究得出的, 甚至有些數(shù)據(jù)還需要有你這個飛行員來替我們收集。它的安全性，誰也不能保證……”

    任峻擺擺手, 豁達笑道：“既然組織信任我，將新型水上飛機試飛這么重要的任務(wù)交到我的手上，我就一定會全力以赴地完成，哪怕要為之付出生命！”

    “雖然我佩服你的勇氣, 但是咱們還是盡量做好準備，完美完成任務(wù)吧！到時候皆大歡喜豈不是更好！”戴譽斟酌著問，“任隊長，你應(yīng)該是清楚的，某些航空制造方面的理論知識是很艱澀的。我就想知道包括你在內(nèi)的所有機組成員，理論基礎(chǔ)到底怎么樣？讓我心里有個底，也方便安排后面的培訓(xùn)。”

    “我們試飛組里的其他幾位成員都是正經(jīng)航空院校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不過，”任峻赧然笑道，“我就要差上一些，在當飛行員之前，我只有初小文化。我屬于半路出家的，飛行經(jīng)驗還算豐富，但是理論知識不如他們。”

    戴譽點點頭，剛要在筆記本上做一些記錄，就被副駕駛梁添打斷了。

    “戴工，你不要聽我們隊長謙虛。他雖然只有初小文化，但他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戰(zhàn)斗英雄，要不是為了實現(xiàn)當飛行員的夢想，現(xiàn)在沒準都在陸軍當團長了?！?/br>
    戴譽對任峻過去的經(jīng)歷還挺感興趣的，便好奇問：“任隊長，那你在陸軍應(yīng)該發(fā)展得更好吧？怎么想起來轉(zhuǎn)去開飛機了呢？”而且還是海軍的航空兵。

    任峻沒怎么避諱，十分大方地與他分享了自己的經(jīng)歷。

    “當年在戰(zhàn)場上，我們不怕地面上的大炮手榴彈，就怕盤旋在頭頂?shù)娘w機，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戴譽頷首，感慨道：“飛機的低空偵查能力很強，地面上偵查不到的敵人，在空中俯視，一覽無余。”

    “就是這個原因。”任峻回憶道，“當初敵人的飛機整天追著我們跑，只要我們冒了頭，天上就有機關(guān)炮對地面狂轟亂炸。后來我們不敢白天行軍，只能改到晚上偷摸轉(zhuǎn)移陣地。大半夜行軍，連火把都不敢點，就怕被那幫王八犢子發(fā)現(xiàn)了。那時候我一邊摸黑行進一邊想，要是能活著回去，老子也要學(xué)開飛機！”

    戴譽順著他的描述，怔怔地聯(lián)想戰(zhàn)場上那些畫面，而后豎起一個大拇指說：“任隊長，你真了不起，果然學(xué)會開飛機了！”

    “哈哈，這也是機緣巧合，加上黨的政策好?！比尉α诵Γ皬膽?zhàn)場上下來，正好趕上招飛行員，我身體素質(zhì)不錯，去試了試，居然真的被選中了。不過，我文化水平實在是太低了，自學(xué)了三年才勉強進入海軍學(xué)院的航空專業(yè)。雖然我后來也接受過正規(guī)教育，但是跟小梁他們這樣從小正經(jīng)讀書的同志們還是不能比的。”

    梁添幾人直說隊長謙虛。

    但是戴譽想了想，覺得他說這話可能未必是謙虛。真謙虛也不用非得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謙虛，任峻完全沒必要將自己的過往經(jīng)歷與他這樣剛見過幾面的人交代得這么清楚。

    “任隊長，你的情況我都了解了。之后安排培訓(xùn)課的時候，會盡量照顧你的進度，也會跟其他授課的老師說好，將教學(xué)內(nèi)容簡化，深入淺出。我們理論培訓(xùn)課最終是要結(jié)合實踐的，看的終歸是大家駕駛飛機的技術(shù)。”

    任峻主動伸手與戴譽握了握，高興道：“戴工，那就麻煩你了！不過，也別為了照顧我的進度而拖了大家的后腿！多謝了！”

    聞言，試飛組的其他成員紛紛表示：“隊長，你才是試飛員，我們的任務(wù)都是以你為中心的，就按照你的進度來吧?！?/br>
    戴譽征集了試飛機組的意見后，回總裝車間找?guī)孜唤M長商量了給飛行員培訓(xùn)的事，從每組抽調(diào)一名設(shè)計師和一名技術(shù)員，輪班給試飛組的成員們講解飛機各部件的理論知識。

    之后的時間，任峻帶著他的隊伍跟著老師們上課，不上課的時候就去總裝車間觀摩學(xué)習(xí)。

    而在他們來到廠里半個月后，戴譽終于聽到了秦學(xué)藝帶來的好消息。

    “我半個月前去金屬材料實驗室問情況的時候，嫂子還說實驗才進行到一半呢！”戴譽看著手上的檢驗報告，不可置信地問，“這才多久啊，報告都出來啦？”

    “其實潘教授的實驗已經(jīng)做了大半了，我們這次能這么快成功，真的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秦學(xué)藝在亂糟糟的頭發(fā)上撓了一下，笑道，“你上次去的時候，我的實驗其實已經(jīng)開始收尾了，過了沒到一周就將樣品送去了研究所?！?/br>
    “那也太快了吧？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戴譽哈哈笑著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幾下。

    “也不算保密，樣品先給廠長和譚總工看過了，他們幫著送去研究所檢測的。”秦學(xué)藝語帶興奮，“之前雖然弄出來樣品了，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這種超高強度鋼是否符合標準。我沒敢提前告訴你，萬一檢測沒通過，不是白高興一場嘛！這些天等著研究所那邊的檢測結(jié)果，我真是吃不好也睡不香！今天拿到報告后，就立馬來跟你分享這個好消息了！”

    戴譽連說三聲好，只要能得到好結(jié)果就行，早一天晚一天知道有什么打緊！

    將檢驗報告還給他，戴譽催促道：“我就不看你們那些檢測數(shù)據(jù)了，你跟我說說結(jié)果就成，這個新型鋼材比照著300m鋼咋樣？”

    “比300m鋼還差一點，但是比gc-4鋼的性能優(yōu)越一些。綜合性能介于二者之間，用作十三號機的起落架原材料，綽綽有余！”秦學(xué)藝咧著嘴直樂。

    “太好了！”戴譽一擊掌，振奮道，“這種鋼材一旦研制出來，不僅我們十三號機受益，很多戰(zhàn)斗機和運輸機也可以立馬使用。它的意義不止于給十三號機找到了合適的起落架，更是刷新了國內(nèi)航空材料界的歷史！秦師兄，你太厲害啦！”

    秦學(xué)藝笑瞇瞇地謙虛道：“總算是沒有辜負廠里的期望！”

    “哈哈，非但沒辜負，還物超所值了！咱們廠的金屬材料實驗室研制出了新型鋼材，這件事一旦上報，對咱們廠的正面影響是不可估量的！”

    秦學(xué)藝沉默了好半晌才說：“這份榮譽應(yīng)該是潘教授的。如果沒有他的實驗數(shù)據(jù)支持，只憑我目前的能力，恐怕再研究個三五年，也未必會得出什么結(jié)果。等到十三號機的起落架生產(chǎn)出來，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潘教授！”

    “嗐，不用等那么久！”戴譽攀上他的肩膀，將人推向車間的休息室，“走，咱倆現(xiàn)在就寫信去，一會兒下班就把這封信寄去蘆家坳！讓潘教授也高興高興！”

    對于戴譽來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不但起落架的材料有了眉目，還收到了遠在北京的章教授夫妻寄來的信件和包裹。

    他拎著一個大包裹回家，自然引起了家人們的注意。

    戴母接過來顛了顛，問兒子：“這里面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從郵局拿回來還沒拆封呢?！贝髯u任她將包裹拆開，自己到院子里洗臉去了。

    “嚯，兒子，這是誰寄來的包裹？可是夠大方的，給了四罐子奶粉呢！”戴母一臉驚喜。

    “章教授給的?！?/br>
    戴奶奶看了眼奶粉，問：“是給你辦提前畢業(yè)的那個章教授不？”

    她對章教授的印象還怪好的。

    要不是他幫著自家孫子辦了提前畢業(yè)，她跟兒媳婦兩個人也未必能有機會趁著大串聯(lián)的時候去首都見世面。

    那一趟首都之行，簡直是她這輩子最最榮耀最最體面的高光時刻了！

    直到現(xiàn)在，她還三不五時地要將當初在北京拍的照片拿出來跟老姐妹們顯擺吶！

    “就是他。之前大聰明出生的時候，我給他寫信報喜來著。估計他跟苗老師攢了好幾個月才攢出這四罐奶粉來。”

    夏露抱著閨女過來，頗為可惜地說：“敏敏吃奶粉會拉肚子，只能辜負章教授的一番心意了。他肯定是跟人換的奶粉票，一會兒你趕緊給他回封信，別再給敏敏送奶粉了。”

    “沒事，咱家這么多老人孩子呢。再說，閨女不能吃就給你這個哺乳的功臣mama補充點營養(yǎng)?！贝髯u笑道，“也可以給我老丈人送一罐，權(quán)當借花獻佛，討好討好他。哈哈?！?/br>
    夏露沒有拒絕，心知他這奶粉是給夏洵和雯雯的。

    自從革委會成員搬進他們家屬院以后，何婕再沒去商店給孩子買過奶粉和麥乳精。整天吃食堂的大鍋飯，伙食還沒戴家孩子好呢，再沒有其他的營養(yǎng)補充，讓原本有些嬰兒肥的雯雯都變得苗條了。

    戴譽對于那幾罐奶粉確實挺大方的，并不是說說而已，當晚就給戴母和戴奶奶每人送去房間一罐。

    將奶粉留下的同時，寶貝閨女大聰明也十分罕見地被親爹留在了爺爺奶奶的房間里。

    是以，當夏露看著戴譽獨自背著手進屋時，還怔了幾秒。

    “敏敏呢？她現(xiàn)在能坐著了，可不能把她獨自放在堂屋的搖床里睡覺。”說著，起身就要出去將閨女抱回來。

    戴譽趕緊按住她的肩膀，阻攔道：“沒在堂屋，在咱爸媽屋里呢，今晚讓她換個地方，跟爺爺奶奶睡。”

    “好好的，你折騰孩子干什么？”

    “哪是我折騰她??？明明是她折騰我！”戴譽現(xiàn)出一副后爹嘴臉，抱怨道，“自從生了孩子，你就一心撲在孩子身上，我都被你打入冷宮了！”

    夏露好笑地問：“你又胡說什么呢！我什么時候把你打入冷宮了？”

    戴譽脫掉鞋子爬上炕，開始脫背心。

    “大聰明出生以后咱倆還沒過過夫妻生活吶！我這日子過得比你懷孕的時候還像個和尚！”

    “是你自己主動說等我身體恢復(fù)好了再說的，這會兒又抱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