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8)
公子?東南處有戰(zhàn)事消息傳來。慕白在外面叫了一聲,然而里面并沒有傳出任何的聲音。 公子?這個時候,按理說,百里流清不可能不在呀,他疑惑的掀起了帳簾,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少年。 仿佛已在那坐了許多,落成了世間一副最美的水墨畫。 公子?他走近了幾步,又喚了一聲。 少年背對著他,沒有絲毫的反應。 這樣的事在最近已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也許是常年暗殺的習慣,慕白的直覺十分敏銳,自從從京都回來,他就發(fā)現(xiàn)了百里流清一些小習慣的改變。 比如,他會走神,有時候別人說話的時候,他都聽不見,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比如,有人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總會落在說話之人的身上,雖然公子以前也會看著說話的人,那是對別人的一種尊重,但是他就是感覺現(xiàn)在有些不一樣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然而,具體哪里不一樣,自己又說不上來。 本以為是因為公子太擔心侯爺了,所以出現(xiàn)這些狀況,可是慕白卻發(fā)現(xiàn)似乎不是 心中一沉,慕白又走了幾步 公子? 沒有回應。 一步又一步,緩緩的走著,仿佛在接近某種可怕的真相,直到停在了百里流清的身后,少年依舊沒有回頭。 慕白張了張口,然而此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喉間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嗚咽聲。 以百里流清的內(nèi)力又怎會感覺不到有人來了?可是,他現(xiàn)在不僅連自己站在他背后都不知道,連自己叫他都不知道。 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 想到某種可能性,慕白連心都顫抖了起來,他不敢再去叫百里流清,甚至連動也不敢動一下,他不再有任何的舉動,只是宛如一棟石雕一般站在少年的后面。 然而,在某一刻,少年還是察覺了。 他轉(zhuǎn)過輪椅,目光靜靜的看著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后的慕白,清秀的臉上牽扯出一個笑容,輕聲問道,來了多久了? 一句話,卻讓慕白紅了眼眶,這個鐵骨錚錚的男子漢流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滴眼淚。 來了多久了? 慕白以前從來沒有覺得這個問題竟然如此的傷人。 他整整在這里站了一個鐘了,然而他的公子卻沒有發(fā)現(xiàn)了他的存在,唯一的結論就是 勐地跪了下去,慕白握緊了雙拳,眼淚不受控制的從眼中流了出來,目光沉痛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白衣少年。 是不是東南處有消息傳來了? 少年微微一笑,波瀾不驚的問道,就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一般。 慕白沒有說話,只是口中發(fā)出了一聲聲的哽咽,宛如受傷的野獸一般。 為何到了這個地步,還能笑的出來? 看著百里流清如往常絲毫無異的笑容,慕白終于痛哭出聲,他終于知道,為何自己這段日子會覺得少年舉止有些不尋常。 他甚至不敢想象流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體內(nèi)的傷勢嚴重連站都站不起,失去內(nèi)力與聽力的同時,還能在方才平靜的安慰著焦急的眾人,還能含笑飲茶 看著痛苦的屬下,百里流清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又微微的笑了笑,仿佛笑一笑,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做出的事情。 公子,公子,是誰?到底是誰?!是誰將你害成這樣?!!慕白抬起眼,那張向來古板毫無表情的臉上彌漫著滔天的殺意。 這都不重要了。少年淡淡的說道,飄渺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沒有痛苦,沒有迷茫,沒有害怕,有的只是一種洗盡鉛華的淡然和淺薄的凄涼 他轉(zhuǎn)過身,纖秀的手指撫摸著景澈的堅毅的側臉,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慕白從沒有在他臉上見過的溫柔與深情,他看的很仔細,也很認真,就仿佛這天底下也只有這么一件事能讓他如此的認真了。 古井無波的問,說吧,東南處有何消息? 聽見少年平靜的聲音,慕白抿了抿唇,他心神恍惚,只覺得心口劇痛到吐不出一個字。 直到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真正的痛苦,并不是流淚和絕望,而是,即使心中已是滿目蒼夷,還依舊能表現(xiàn)得如此云淡風輕。 第二百一十五章 慕白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復自己激蕩的心境,他開始詳細的為百里流清匯報東南處的戰(zhàn)事,短短的一月有余,宋子珩已率軍蠶食了周圍的一個小國,并逐漸向東發(fā)展,先行軍已與他國交戰(zhàn)起來。 聽了他的話,百里流清低頭陷入了沉思,迅速在心中推算將來的局勢,宋子珩的舉動倒是意料之中,畢竟他本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如今七星城處于新建之時,危如覆卵,又與朝廷決裂,處境不利,只是百里流清心中明白,即使是這樣宋子珩也不敢攻過來。 這幾年的交戰(zhàn),讓原本鼎立的四國除東干以外都大傷元氣,甚至東干狀態(tài)也非外人所看見的那般好,恐怕在長久的時間里,天下都會處于混亂的膠著局面。 慕白抬眼看著自家的公子,他的神情、舉動仿佛都與往日無異,那冷凝著眉目讓人覺得天威莫測。 越是這樣,慕白越是覺得自己幾乎難以唿吸,他跟了流清數(shù)十年,不知道在生死間走了多少遭,只是哪一次的困境不是在自家公子手中迎刃而解,可是這一次呢?他的公子竟然被人害到這個地步 連普通人也不如 也許正是因為百里流清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完美的存在,如今這般狼狽的模樣才更加的讓人接受不了。 慕白? 回過神來,慕白發(fā)現(xiàn)百里流清正靜靜的看著他,看來是方才自己走神了,沒聽見他到底叫了自己幾聲。 迅速道歉,對不起,公子我 無水閣乃是暗殺組織,慕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像他們這樣的人,哪怕只是一瞬間的走神都會丟了性命。 這種情況以前是絕對不會發(fā)生慕白身上的。 百里流清靜如秋水,凝視熱淚盈眶的屬下淡淡的開口,只一句話,慕白,我還是我。 一句話,讓慕白再度哽咽。 然而這次,他卻很快就擦干了眼淚,是啊,不管百里流清變成什么樣子,他的心智、毅力、智慧都不會改變。 他不會被任何事輕易的打倒。 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下來,慕白問道,公子有何指示。 少年開口道,現(xiàn)在局限不穩(wěn),很可能七星城在不久會再度迎來一次戰(zhàn)爭,無水閣的人聽由玄泰的指令,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他聲音很輕,也很平靜,我的情況目前只有軍師與賭仙前輩知道,他們也會幫我隱瞞的,日后我有何話都由你來傳達。 是!慕白點點頭,又止不住擔憂的問,倘若侯爺醒來怎么辦? 這也是慕白最擔憂的地方,即使在自己和賭仙軍師他們的幫助下幫公子瞞住了軍中的所有人,但是絕對是瞞不過景澈的。 那個時候,公子要怎樣去面對景澈? 他百里流清怔了怔,目光涌動著一絲痛楚,抿了抿唇,卻沒有說話。 只是,玄泰覺得,此刻公子的這個表情卻讓人心痛的想哭。 當夜,檀機老人也終于到了七星城,而隨他一起來的還有天璣子。 他們二人的到來,除了東鹿與賭仙,沒有驚動任何人。 而此刻他們幾人都在景澈所沉睡的那個軍帳中。 少年坐在輪椅上,目光平靜看著他們,玉白的臉上神色淡然,見過師父,天機子前輩。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徒兒,不僅檀機老人心中百味雜陳,連天璣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流清與景澈此刻的狀況在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聽賭仙說了。 雖然聽了,卻無法接受。 也許任何人都無法接受,他不僅失去了全部的內(nèi)力,甚至連聲音都已聽不見了,然而這種折磨僅僅只是開始 你天機子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他的體會也許是除了百里流清與景澈本人以外最深刻的,這么多年的夙愿與糾纏,生死別離,再度相遇后,竟是這樣的結局。 他不明白,為何老天為何對這二人如此殘忍 他們想要的,明明是最簡單的相伴。 奈何,始終難以如愿以償。 百里流清知道在場的人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任何的寬慰的話都會顯得無力,況且此刻更讓人憂心的是景澈。 他側過身,認真的對檀機老人道,景澈自中箭以來已昏睡大半月,高燒反復不退,應該是體內(nèi)累積的傷勢原因,然而我卻無法從中找出解決之道。 檀機老人聽了他的話,也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不做他問,立刻上前為景澈把脈。 帳內(nèi)的香依舊燃著,明明是靜心安神的效果。 然而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卻出奇的凝重。 收回了為景澈把脈的手,檀機老人嘆了一口氣。 你這老家伙,還沒說話,嘆個什么氣,景澈這小子到底怎么了?還沒等檀機開口,天機子已經(jīng)不耐煩的問出了聲。 話語中倒是與景澈相當?shù)氖祜浪钠⑿?,檀機也未與他計較,而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自己的弟子。 語氣沉痛的道,半月之內(nèi),若是他的高熱再退不下去,恐怕很難在醒過來。 胡說!天璣子打斷他的話,枉你還是還是流清的師傅呢,景小子的身體我最了解,多少次在生死間奔波不照樣好好的嗎? 難道這一次就非得跟以前不一樣嗎? 天機子的話回蕩在帳內(nèi),不僅是他,事實上所有人都接受不了景澈昏迷不醒這個事實 明明生命力頑強的如同小強,然而這一次卻脆弱的躺在床榻上遲遲不醒。 白衣少年低頭看著那張沉睡的容顏,輕聲問道,師父有何辦法嗎? 辦法么?所有人立刻屏息望著檀機老人,若是連他也說沒有的話,豈不是真的就說明,景澈沒救了嗎? 檀機老人沉默了一下,看著自己的弟子,道,辦法是有。 眾人心中一喜,然而他卻并未在說下去,而是低首為流清把脈。 眾人不知明所以,卻又不敢打擾他。 半晌過后 冤孽啊!檀機老人閉上眼睛,語氣顫抖的緩緩的叫出這兩個字。 怎么了?天璣子心急的問。 他了解自己的老友,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失態(tài),檀機老人轉(zhuǎn)頭看了看景澈,又目光沉痛的看了眼神情平靜的流清,勐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這一舉動嚇的幾人一跳,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在方才還尚平靜的檀機老人為何在為流清把脈后會這么失態(tài)。 我去看看東鹿回神,迅速追了出去,連賭仙亦是與他一起。 然而,檀機老人的失態(tài)仿佛在少年的意料之中,他依舊是坐在景澈的身邊,神情沒有一絲的改變。 天璣子站在他們的身后,任由帳內(nèi)氣氛靜默成一片死寂。 許久過后,少年輕輕的開口,前輩,你說這世間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因為這個問句,天璣子心中一顫,他沒有說話,少年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晶瑩的指尖在景澈的臉上流連,從眉到眼,從眼到鼻,從鼻到唇 不是愛一個人,而無法與他在一起,而是在一起了,卻再也無法感受的到他的存在。 少年的聲音,輕的像風,聽在耳中是徹骨的疼痛,聽不見他的聲音,看不見他的容貌,吃不出他特意做飯的味道,再也不能陪他去游覽河山,看一場桃花落下這,才是最殘忍的痛苦呀 居月臨死前曾說過,你這一次,是百里流清輸了。 而直到回到了七星城,少年才真正的明白了那句話的意思,打從一開始居月就沒打算要景澈的命,他要的是讓百里流清生不如死。 因為恨,居月曾在心中演算了無數(shù)次報復景澈與百里流清的方法,當時在神澗谷所搶出來的藥草讓他制成了一種奇毒,能影響到人的五感六覺,而皇都的那一次也給了他實施的機會。 居月很清楚,百里流清在動用孔雀翎過后,身體連普通人也不如,即使自己的那只短箭只讓他擦破了一點皮,不過也夠了,毒素會迅速蔓延在他的身體中,麻痹著他的神經(jīng)。 迎接的他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逐漸的喪失自己的五感六覺,多少人會去尋求一死來解脫,但是百里流清不會。 因為只要景澈還有唿吸,那么他就絕對不會離他而去,不論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這也正是居月想要看見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本是不信天命的人,然而又三番四次的被命運捉弄。 天璣子給別人算了一輩子的命,看過了無數(shù)的人心,卻依舊不懂流清或者景澈。 他們相遇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彼此深愛卻又彼此痛苦 除了他們自己誰又說得清呢只是不管結果是痛還是傷,想必這二人都從未后悔過吧。 一切的根源都因,他們太過執(zhí)著于彼此。 因為他們是彼此的依靠與唯一。 沉默了半晌,天璣子長嘆一口氣,半月之內(nèi),若是景澈高燒不退,也許就再也不會醒來。 盡管不愿意承認,天璣子也不會去懷疑檀機老人的話,這世上的醫(yī)術除了流清,恐怕最厲害的非檀機老人莫屬了,幸而他之前就說了,有辦法。 他會好起來的。少年聲音很篤定,卻依舊很輕,輕的像一個夢境,靜靜的陪伴在景澈身邊,讓人不忍心打碎,我會在等著他,不管多久。 流清想著之前檀機的話和少年的反應,他有些遲疑的問,檀機他所說的辦法你是否也知道?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漆黑的眼瞳哀痛而溫柔的凝視著沉睡的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