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破舊頭發(fā)凌亂的女人也被人流裹挾著，一臉麻木的走出車站。

    商販的叫賣聲和小客車的叫喊聲伴隨著吵雜的吵鬧聲鉆入耳中，女人神情麻木，目光呆滯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緩緩看向周圍的人群。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城市,有人高舉著手中的紙殼示意接人，有人滿臉欣喜的撲入家人的懷中。還有人依依不舍的跟家人告別。

    到處充斥著離別的悲傷與相聚的喜悅。這原本是最稀松平常不值得一提的情感,卻都跟女人無關(guān)。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大街中央。在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潮中,女人放下沉重的行李，從包里緩緩拿出一個精心制作但早已破舊的木牌子,單手舉起來。

    尋人啟事——

    王二寶，男,今年9歲,1987年6月7日在x市z鎮(zhèn)xx村被拐。被拐時6歲，左耳朵后面有一顆痣。

    但是貼在下面的，卻是一張寶寶剛滿周歲時的照片。

    火車站附近人流量巨大。來來往往的人群時不時的停下腳步,看著舉牌子的女人。有熱心腸的旅客忍不住打聽道：“你這孩子今年都九歲了，六歲的時候丟的，你怎么貼了一張周歲照？這怎么幫你找呀？”

    “就是。小孩子都長得差不多。更何況你這張照片都看不清了。”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嘴唇，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道：“俺們家窮,沒有錢照相。這張照片還是寶周歲時，俺跟寶他爸一起抱著孩子去鎮(zhèn)上的照相館照的。俺們家就這一張照片。哪里能想到孩子就被人販子給抱走了?！?/br>
    “三年前的事兒。俺跟寶他爸下地干活兒，寶他奶奶在家里看孩子。晌午時候有個女的敲俺家門，說是過路的討口水喝。俺婆婆是個好心人，就讓她進(jìn)了院子,轉(zhuǎn)身去廚房倒水的功夫，她就把俺家寶給抱走了?！?/br>
    “俺婆婆立刻沖出院子喊人，可是大晌午頭上，家家戶戶都在地里干活，村里也沒啥人。俺婆婆追了一路都沒找到人。孩子就這么被天殺的人販子給拐走了。”

    “俺家就這么一個寶。他沒了，家都散了。俺只想把寶找回來。不管找到啥時候，必須找回來?！?/br>
    “太可憐了。”有心腸軟的忍不住抹了抹眼淚。見女人瘦的干巴巴的，嘴唇都裂開了。從包里摸出一個饅頭和自己的水壺遞過去：“你還沒吃飯吧？”

    女人麻木的搖了搖頭：“謝謝大娘，俺不餓，俺挺得住。”

    “那喝口水吧！你看看你嘴唇都裂了。這大夏天的，不喝水容易中暑。”

    “俺也不渴?！迸擞蒙囝^舔了舔下唇。絲絲拉拉的疼痛感能讓她保持清醒。這三年來，她就是這么折磨自己的。

    她的寶丟了，不知道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遭多大的罪。她這個當(dāng)媽的怎么還能吃飽肚子。她不配。她得把寶找回來。

    見到女人如此折磨自己，周圍的人都忍不住搖頭唏噓。但是他們也沒什么辦法。這女人給出的線索實(shí)在是太少了，照片還是幾年前的，根本對不上。他們就是想幫忙也沒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開口問道：“你有沒有試過去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上求助？那上面有好多走失兒童的信息，你要不要去看看？沒準(zhǔn)你孩子也在上面呢？就算那上邊沒有你孩子的消息，你也可以跟他們說說你的情況，讓他們幫忙擴(kuò)散一下你兒子的消息，沒準(zhǔn)兒有人看到了，通知網(wǎng)站。網(wǎng)站就會告訴你的。”

    當(dāng)然，這種說法也只是一種好聽的勸慰而已。女人給出的線索實(shí)在是太少了，就算真的登到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上，那些志愿者們也不可能憑借這么簡陋的信息從人海茫茫中把女人的孩子找出來。只是再渺茫的希望那也是希望，也是一線生機(jī)。

    果然，女人聽到小姑娘的話，原本麻木無神的眼眸瞬間亮了，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腕：“你說啥？啥是救助站？那個救助站能幫我找兒子嗎？”

    “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毙」媚锴『靡彩亲呤藛T救助網(wǎng)站的線上志愿者之一。見到女人激動到失態(tài)的模樣，小姑娘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這樣吧。你先跟我走，我們找個有電腦的地方。我?guī)湍闵暇W(wǎng)看看?！?/br>
    小姑娘說著話，扭頭對身旁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說道：“爸，那我就不送你了?！?/br>
    她爸笑瞇瞇的擺了擺手：“不用送，不用送。你去忙你的，正事要緊。”

    小姑娘的mama給她爸爸理了理襯衫領(lǐng)子，溫聲說道：“我也陪孩子去看看。你自己進(jìn)站吧。”

    一家三口說話時，找孩子的那位母親也慌慌忙忙的收好了自己的東西，眼巴巴的看著姑娘。

    姑娘一回頭，就對上了女人又是激動又是憧憬又是害怕的眼神。她忽然覺得鼻子一酸，也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緒。

    “我們走吧！”小姑娘主動幫女人提了一個包袱。小姑娘的mama也幫忙接過牌子。

    女人把行李抗在肩膀上，一步一個腳印的跟在小姑娘母女身后。

    九十年代初，還不像幾十年后那樣遍地都是網(wǎng)吧和網(wǎng)咖。小姑娘和她的母親在車站附近繞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家有電腦的打字復(fù)印店。店老板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正盤著腿坐在沙發(fā)上玩游戲?？吹饺豢腿诉M(jìn)來，立刻按了暫停，起身問道：“復(fù)印還是打字？”

    “都不是，我們能借用一下你的電腦嗎？”不等店老板皺眉攆人，小姑娘開口說道：“這個阿姨的孩子被拐子拐走了。她一直在找她的孩子。我想幫這個阿姨查一查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上的走失人員信息?！?/br>
    店老板看了一眼小姑娘身后的女人，抓著頭發(fā)問道：“是前幾天出來的那個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嗎？我在新聞上看到過?！?/br>
    “對，就是那個。”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我就是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線上志愿者。我想幫幫這個阿姨?！?/br>
    “那你就用吧?！钡昀习逑肓讼?，又問道：“你會用電腦吧？”

    “我會。”小姑娘點(diǎn)點(diǎn)頭，坐在電腦面前，登錄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頁面。丟了孩子的女人站在她身后，一張臉恨不得貼在電腦屏幕上。但是她不識字，根本看不到網(wǎng)頁上的信息寫的都是什么，只能用眼睛死死盯著上面的照片。恨不得把屏幕看穿。

    小姑娘坐在電腦前面，一張張?zhí)拥哪?，希望能夠給女人一些幫助。

    店老板看了一會兒，也問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建議道：“你這么做好像用處也不大。我看新聞上說建立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兩個老板就是警方從人販團(tuán)伙里救出來的兩名受害者。他們是為了幫助更多人找回親人才會建立這個網(wǎng)站。而且他們跟當(dāng)?shù)鼐胶驮S多走失人員的家屬都有聯(lián)系。要不然，你讓阿姨直接去江州得了?！?/br>
    “直接去那家孤兒院。把情況跟網(wǎng)站說清楚，看看他們能不能幫上忙?！?/br>
    小姑娘咬了咬嘴唇，看向女人。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女人聞言，也好像得見了指路明燈一般，連連點(diǎn)頭說道：“我去！我去！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這個孤兒院在哪兒？我現(xiàn)在就去?！?/br>
    小姑娘見狀，立刻就把江州市蓮花區(qū)紅心孤兒院的地址還有網(wǎng)站的求助電話寫了下來。

    店老板熱心腸的說道：“我們店里有公共電話。這不是有網(wǎng)站的求助電話嘛！你直接打個電話過去，把阿姨的情況跟他們說明白。然后再讓阿姨找過去?！?/br>
    小姑娘覺得店老板說的有道理。又撥打了一通電話。

    三聲過后，求助電話立刻被人接起來。聽筒另一端傳來飽滿洪亮的問詢聲，小姑娘就把阿姨的情況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期間阿姨自己也有補(bǔ)充。

    守在電話另一端的志愿者大爺把情況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中氣十足的說道：“那就別等了，趕緊過來吧。到了江州以后，要是找不到蓮花區(qū)孤兒院，就繼續(xù)打這個電話。我?guī)湍阒嘎?，?shí)在不行我可以去接你。”

    女人吸了吸鼻子，千恩萬謝的沖著電話鞠躬。志愿者大爺在這邊連連擺手阻止：“這都是順便幫一把手的事兒。你可千萬別這樣。”

    等掛斷電話后，小姑娘還想請女人吃頓飯。女人急的什么也吃不下，當(dāng)下扛起行李就往外跑，急著回火車站去買票。

    臨走之前，店老板還往她的包里塞了一袋面包和一瓶礦泉水：“拿著路上吃。你要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去找你兒子。”

    女人紅著眼睛，哽咽著點(diǎn)頭：“謝謝你們，你們都是好人?！?/br>
    店老板看著心酸，索性連生意也不做了：“我送你去火車站。我有電三輪，一腳油門就送到了。也省得你大包小包走這么遠(yuǎn)的路?！?/br>
    女人正要拒絕，店老板大手一揮：“就這么說定了?！?/br>
    小姑娘和她的mama見狀，也要送女人上火車。

    幾十分鐘后，三個原本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站在站臺上，看著扛著行李行色匆匆的往火車上走的女人，忍不住唏噓。

    “真是一個苦命人。希望她到了江州以后，能找到她的兒子。”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希望有多么渺茫。

    第30章 求助

    自從江州電視臺和江州日報報道了陶堰和霍百川創(chuàng)建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消息后,電腦公司的知名度大大提高。恰逢八月末各大高校新生報道，陶堰和霍百川趁熱打鐵，和江州市內(nèi)其他幾所高校的學(xué)生會取得了聯(lián)系，敲定了其余幾所高校的校園代理。電腦公司的生意在這些校園代理的宣傳推銷下十分火爆。甚至還有周邊幾個城市的高校學(xué)生坐車過來買電腦。

    陶堰和霍百川商量過后,又推出了一個“新生季大優(yōu)惠”的活動。買電腦的學(xué)生憑借學(xué)生證可以打九八折,如果愿意報名成為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志愿者,那就在九八折的基礎(chǔ)上再打九八折。老客戶如果能介紹新客戶來購買電腦，可以享受每臺電腦三百元的返利優(yōu)惠。

    這樣一來,原本就很火爆的生意更加火爆。電腦公司在兩個月的時間內(nèi)迅速招聘了十多名銷售代表,就連送貨上門的三輪車都雇了八臺。每天早上八點(diǎn)鐘一直送到晚上十一二點(diǎn)。每臺電腦送貨上門后可以賺到一塊錢的辛苦費(fèi)。如果要搬上樓的話每上一層樓加一毛錢。蓮花區(qū)那些年富力強(qiáng)但是迫于各種原因不得不提前退休的大爺大叔們?nèi)紵崆檠笠绲耐度氲竭@份新工作中。每每提及陶堰和霍百川，都說這兩個孩子實(shí)在聰明有出息。不僅自己掙錢,還給大家伙兒創(chuàng)收。

    “自從這兩個孩子來了蓮花區(qū)，咱們這日子就越過越熱鬧,越過越紅火。外面人不知道有多羨慕咱們呢！”

    傍晚,吃過晚飯閑來無事的街坊鄰居們坐在孤兒院的院子里，一邊搖蒲扇納涼，一邊閑聊天。

    孫奶奶腿上擱著一個竹制的簸箕,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鏡，一邊納鞋底一邊說道：“就前兩天的事兒，我們家那小孫子來找我要錢，正好碰上小陶和小霍過來給我送東西。他們兩個直接就把我那小孫子帶走了。說是小三子跟他們打賭輸了，他們兩個要送小三子去孤兒院?！?/br>
    “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我們家什么情況你們也都知道。我兒子去的早,就留下這么一根獨(dú)苗苗，兒媳婦改嫁的時候還帶走了。要是按照我的意思，我是想把這顆獨(dú)苗留在我們家，可是仔細(xì)一想，又覺得孩子還是跟在親媽的身邊更好。畢竟我老了,也不知道能活幾年。萬一有個好歹，孩子可不能沒人照顧。”

    誰成想小三子在他后爸家過的并不好。小小年紀(jì)學(xué)會了偷雞摸狗不說，還跟著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在街上鬼混。孫奶奶是又急又氣，卻也管不了他。

    “幸好小陶和小霍熱心腸，”孫奶奶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二樓自媒體活動室。那里，他的小孫子正在和孤兒院其他幾名孩子一起練習(xí)電腦打字。

    留意到孫奶奶的動作，街坊鄰居們也都暗暗羨慕：“您老人家是有福之人！小陶和小霍那么出息，愿意幫你照看小三子，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br>
    “我看小三子就是嘴上犟，其實(shí)心底也是很服氣這兩個哥哥的。要不然也不會這么乖乖的聽話。讓寫作業(yè)就寫作業(yè)，讓看書就看書?！?/br>
    孫奶奶臉上的笑容越發(fā)深了，就像一朵綻放的菊花。

    正說話間，只見一個衣著破爛頭發(fā)凌亂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的外地女人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猶猶豫豫的走到了孤兒院門口。

    “請問……”女人清了清嗓子，壯著膽子，聲音沙啞的問道：“請問這里是紅心孤兒院嗎？”

    女人的話帶著濃重味道的外地口音，大家伙兒都沒聽懂。忍不住面面相覷。

    “請問你找誰呀？”居委會李大媽放下手里的活兒，起身笑問：“這里是紅心孤兒院?！?/br>
    看到有人理她，女人忐忑的情緒稍微平復(fù)了一些，她從包里掏出一張尋人啟事，一邊遞給居委會李大媽，一邊激動的說道：“俺要找救助站！俺兒子被拐子拐走了！俺都找了三年了！俺是聽人說這里能幫俺找兒子，俺從s市坐火車來的。”

    女人話音剛落，捧著大茶缸喝水的老大爺立刻說道：“哦！原來是你呀！我知道！我知道！中午那電話就是我接的。你怎么自己找過來了？我不是說您到了給我打電話嘛！”

    老大爺起身客套。居委會李大媽也聽明白了，趕緊把人往里讓：“快進(jìn)來坐?！?/br>
    “從s市過來的。哎呦那可不算近，坐火車也得三個小時呢！不過你怎么這么晚才到？是路上迷路了嗎？”

    女人抹了一把眼淚。她倒是沒走冤枉路。只是坐公交車倒車的時候一不小心坐反了方向，又扛著行李換車。這才耽誤了一點(diǎn)時間。

    “嗨！”老大爺聞言一拍大腿：“你說你到火車站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多好，我直接騎著三輪車就去接你了。我這一下午就等你電話呢。等到交**也沒聽見你的信兒。”

    “來，喝口酸梅湯解解暑！”老院長從廚房里倒了一碗中午煮好又放進(jìn)水缸里鎮(zhèn)了一下午的酸梅湯，遞給女人。

    女人坐在板凳上，立刻站起來，誠惶誠恐的接了酸梅湯。嘴里還問著：“請問你們都是救助站的人嗎？能幫俺找兒子嗎？”

    又沖著熱心腸的老大爺?shù)乐x。她確實(shí)不知道江州這邊的路，但也沒好意思給孤兒院打電話讓他們?nèi)ソ尤?，生怕麻煩了別人。

    晚上七點(diǎn)多，走失人員救助網(wǎng)站的大學(xué)生志愿者們?nèi)枷掳嗷丶伊?。整個孤兒院包括附近的街坊鄰居們都沒有會電腦的。

    老院長耐心勸道：“你再等等。等小陶和小霍回來以后，他們會想辦法幫你的。”

    居委會大媽問道：“要不要帶她去派出所看看？”

    “還是再等等?！绷x工趙阿姨問女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從哪兒來的？你孩子今年多大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什么時候走丟的？你晚上吃飯了嗎？”

    女人紅著眼睛，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義工陶阿姨端了一碗炸醬面過來，孤兒院今天晚上吃的是炸醬面，還剩了不少鹵子。陶阿姨剛剛燒火熱鍋又下了一碗面條，還給女人臥了一個荷包蛋。

    “你先吃飯。有什么事情我們慢慢說?！?/br>
    孤兒院的孩子們聽到動靜，也都一窩蜂的從活動室跑下來。圍著女人七嘴八舌的詢問——

    “你是來找孩子的嗎？”

    “我們都是孤兒，你是來找我們的嘛？”

    “你的孩子也叫二寶，我小名也叫二寶。不過我是女孩兒，我大名叫李寶琪?！?/br>
    “你的孩子是怎么丟的？”

    女人猝不及防，看到周圍陡然出現(xiàn)這么多孩子，激動的眼睛都綠了。她一雙眼睛貪婪的看著圍在她身邊的孩子們，真的恨不得這其中就有她自己的孩子。

    眾人正七嘴八舌說話的時候，陶堰和霍百川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