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連累你?！瘪T超過意不去。

    方輝胡亂擺了兩下手，“有什么大不了，過幾天長出來，這是頭發(fā)，不是腦殼?！?/br>
    馮超低頭笑。

    方輝來找他說頭虱的事，他恨不得鉆到地洞，平時有作癢，但總以為沒洗頭的緣故。他媽重病以后沒人管他了，現(xiàn)在姨媽家住不下，沒錢幫他專門租一間，每晚只能打地鋪。

    他從小被教育要夾緊尾巴做人，如今能有一碗吃的、一張鋪，還有學(xué)上，夠了，不敢要求太多。

    昨天剃完頭回去，姨媽沒說什么，但臉色不是太好。她細(xì)細(xì)檢查表弟的短發(fā)，今天把席子枕頭都拿出來曬。馮超覺得自己給添了麻煩，沒吃早飯出的門。

    體育老師指揮他倆鋪好墊子，又搬了兩只山羊出來，帶著學(xué)生開始做熱身運(yùn)動。

    安歌的小卷毛被汗粘得一綹綹糊在腦門上，一邊喘大氣一邊轉(zhuǎn)手腕腳腕。

    體育老師兇她，“不是叫你別逞強(qiáng)，弄傷了怪誰？！”

    安歌接得很溜，“怪我?！?/br>
    體育老師，……行吧，態(tài)度夠好的。

    換了語氣，“你沒成年，萬一有事是我的責(zé)任。一會別勉強(qiáng)啊，一學(xué)期項(xiàng)目多了，總有你能學(xué)的?！?/br>
    安歌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了。”

    “知道了哼。”體育老師想想覺得自己的話太沖，這孩子才多大，耐著性子又說，“差不多就行?！?/br>
    方輝聽到自己的口頭禪從老師嘴里出來，樂得眉眼成了彎鉤。

    體育老師橫他一眼，這個也小，唉方家老大多沉穩(wěn)，老二多冷靜，怎么老三老四不像哥哥呢，一個調(diào)皮一個偷懶。

    等老師上前示范，方輝走到安歌身邊，拉起汗衫下擺給她擦汗，也叮囑道，“一會別勉強(qiáng)，摔了可疼了?！?/br>
    方輝跳山羊都不用手扶的，但聽同學(xué)說過，哪怕摔在墊子上，臉朝地還是挺疼的。

    他看看安歌因?yàn)榕懿蕉褐t暈的小臉，愁道，“你能不能別那么好強(qiáng)？差不多就行?！?/br>
    連馮超也跟過來勸，“你是女的嘛?！?/br>
    安歌繼續(xù)點(diǎn)頭。應(yīng)歸應(yīng)，怎么做是自個的事。

    錢浩辰在體育項(xiàng)目中最害怕跳山羊，推了推眼鏡，“身在福中不知福?！?/br>
    他聽說了，整張卷子只有安歌一個人全對，學(xué)校決定重點(diǎn)培養(yǎng)，體育美術(shù)勞動課都給放水，免得她拿不到三好學(xué)生。

    “錢浩辰，你站前面看得清楚些。”那邊荀真叫道，“老師要示范了?！?/br>
    體育老師輕松地助跑，騰空，漂亮地落地。

    第二個做的是荀真。他個子高，雖說動作不怎么利落，但靠著腿長一抬就過去。落地有點(diǎn)踉蹌，但被體育老師輕輕一扶就站穩(wěn)了。

    一個接一個，女同學(xué)普遍個子略高過男同學(xué)，靈巧得像羚羊，辮梢輕輕一甩，格外好看。

    錢浩辰一拖再拖，拖到前面只有一個安歌。

    安歌看看他，見他臉色發(fā)白，義不容辭先上。

    她估量過助跑的距離，得比別人短些，免得力氣不夠，帶著角度起跳，靠一撐之力躍過山羊。

    體育老師特意站得近些，萬一她給絆住，拎也能拎過去。

    沒想到根本不用，人雖然小，動作卻十分標(biāo)準(zhǔn)。要知道個子高或者彈跳好的同學(xué)，根本就沒動作，反正不管怎么跳，跳過就行。

    他對安歌豎了豎大拇指。

    安歌吐吐舌頭，一溜煙回同學(xué)隊(duì)伍中。得謝謝父母，給了一付好身體。

    夢里初一體校物色運(yùn)動員苗子時看中她，爆發(fā)力強(qiáng)，柔韌性、協(xié)調(diào)性好，想讓她去學(xué)田徑。被班主任拒了，誰家成績好的孩子放著書不讀去學(xué)體育，訓(xùn)練多苦啊。

    不過安歌耐力不行，短跑次次滿分，長跑……每次擦著及格線低空掠過。

    錢浩辰成了最后一個，邊跑邊念念有辭，越跑步子越小，最后幾步扭來彎去毫無章法。等起跳后，他嗖地閉上眼，再開眼......

    得，掛山羊上了。

    他緩緩下滑，被體育老師一把按住，“我說錢浩辰，你屬耗子的吧，膽只有老鼠的那么大！喂喂那個誰！”

    馮超兩眼一黑，慢慢歪倒在地上。

    “他怎么了？剛還好好的?！?/br>
    “嘴唇發(fā)白?！?/br>
    在一片嘰嘰喳喳聲中馮超醒過來，人中很痛，還有體育老師的大臉湊得很近。

    體育老師倒是松口氣，“早飯吃了什么？”

    馮超神智迷糊，搖了搖頭，“沒吃?！?/br>
    “瞎胡鬧！荀真、方輝，扶他去食堂，灌一大碗紅糖水?！?/br>
    兩人趕緊架起馮超走，走到跑道那仍能聽到體育老師的大嗓門，“錢浩辰，還有……小光頭，怎么不及個小姑娘？沒有良好的身體，撐不起一個聰明的大腦。這……誰說的？得了，我說的。有良好的體格，才能應(yīng)對繁重的學(xué)業(yè)，懂？”

    “不懂－”

    “嘿你們就跟我搗蛋。那個……你，……”

    安歌看他想得辛苦，幫他接上去，“安歌。”

    “對，你沒跟著胡鬧是對的，一會……”

    安歌坦白，“我反應(yīng)慢，沒跟上大家。”

    體育老師，……

    下了課安歌去食堂找人，荀真走了，方輝陪著馮超。

    還在那里推心置腹，“這樣是不行的，托人找找，說不定能找到你爸爸……”

    安歌服了，大哥你往人家心上插刀？

    看到安歌，方輝話沒經(jīng)大腦，“不過話又說回來，有時候父母也不一定可靠。要是整天看著最親的人對別人好……”

    馮超雖然搬來沒多久，但也聽說過徐家對老二更好，臉色頓時變得十分詭異。

    方輝這才反應(yīng)過來，撓撓后腦勺，很生硬地轉(zhuǎn)話題，“昨晚我爸還打我，剛才跳山羊，腿一抬疼得我……”

    話到一半，他又想起這是給馮超壓力，立馬打住。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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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大家！

    謝謝丁冬冬給我投地雷！

    第五十二章 難做人

    被馮超一耽擱, 安歌中午到家比兩個jiejie晚。

    不過實(shí)際上并沒區(qū)別, 她倆沒吃飯。一人一張小板凳, 百無聊賴坐在過道。

    徐蓁翻著一本書，徐蘅在啃手指甲，口水滴滴嗒嗒打濕了領(lǐng)口。

    難得安景云中午在家, 一邊炒菜, 一邊和屋里的人聊天。

    剛洗過的青菜倒進(jìn)熱油鍋，噼里啪啦作響，她的嗓門拉得也很響, “你們只管吃，她們小孩子餓餓不要緊?！笨匆姲哺杌貋?，“過去叫人, 喊伯伯、伯娘。”

    餐桌滿滿圍坐一桌人，膚色黝黑。他們是安景云插隊(duì)地方的老鄉(xiāng)，這天約好上城, 半天下來形容疲憊，但看見安歌還是親熱地問長問短。

    “這是最小的, 叫毛毛吧？”

    “是啊, 一龍、二虎、三貓, 養(yǎng)到她第三個，貓咪一只?！卑簿霸菩⌒囊硪矶酥淮蠛Ｍ霟醯胺旁谧郎?，聞言答道。

    “長得比老大老二好看, 皮膚雪白, 標(biāo)致。還燙了頭發(fā), 洋氣！”

    “天生的卷。頭發(fā)硬，犟呢?！碧鞜幔M管墊過布，安景云的手指仍是被燉蛋燙到了。她沒吭聲，隨手在圍裙上抹了幾下，招呼道，“你們吃，還有只青菜，再炒個rou絲。中午時間不夠，吃得馬虎?！?/br>
    “景云，太客氣?！?/br>
    “應(yīng)該的，你們難得來一趟城里。”

    安歌看到桌上有蔥燜鯽魚、麻婆豆腐、拌黃瓜和一大盆番茄炒蛋。菜的量不少，但老老少少連孩子有七個人，吃得一片狼藉。

    安景云把安歌拉到外面，低聲訓(xùn)道，“別人吃飯你在旁邊盯著，像什么樣！”

    她本來還要再說幾句，但看到其中一個老鄉(xiāng)端著只空碗出來，連忙收住話頭，“衛(wèi)東阿哥，要啥只管說?！?/br>
    “景云，鍋在哪？我自己盛飯?！?/br>
    “行行。”安景云端起整鍋飯往里走，“我把飯放這，你們自己盛，不能讓你們到我這里還餓肚子，下午有二十幾里回程?！?/br>
    “幸虧衛(wèi)西記得你廠里電話。我們找不到地方吃飯，衛(wèi)西說去找景云吧。只是給你添麻煩了?！?/br>
    安景云放下飯鍋，發(fā)現(xiàn)他們手上的大碗全都空了。剛才她特意把每碗盛得滿滿的，但做慣農(nóng)活的人能吃，加上鄉(xiāng)下平時不吃rou，肚里沒有油水，每個人的胃像無底洞。

    “哪里話，到城里不找我才是見外?！?/br>
    安歌聽著他們客氣來、客氣去，真是暗暗好笑。

    這幾個跟安景云平時沒交情，只是因?yàn)橥^一個村，到城里不舍得花錢吃館子，上門吃白食。嘴上說得好聽，看桌上的菜已經(jīng)見底，就知道他們根本沒考慮徐家的人還餓著。

    月初正是安景云工作重的時候，但一只電話找上門，只要她敢說沒空招待，保證當(dāng)天忘恩負(fù)義的名聲傳得到處都是。

    安景云不敢，所以不但趕回來招待他們，還得滿面笑容不能有一點(diǎn)不耐煩，不然活也干了、時間也被占用了，還落不得一聲好。

    插隊(duì)的地方真正跟安景云感情好的，每次來都是自己找地方解決午飯，還要給她捎大米、新鮮的果蔬禽蛋，心疼她在城里樣樣得出錢買開銷大。而安景云對他們是扎扎實(shí)實(shí)的回禮，大白兔奶糖、麥乳精、憑票才買得到的布料、收音機(jī)。

    人啊，自有一桿心中的秤來衡量。連徐蘅都知道，來的人中哪些可以趁機(jī)討要小東西，哪些不能，給安景云丟了面子，過后要挨打。

    安景云忙得一團(tuán)煙，偏偏煤球爐不爭氣，旺火已經(jīng)過了，換新煤球需要時間，鍋里的菜等不起。她問沈家借了一只旺煤球繼續(xù)燒，端進(jìn)去菜換出空飯鍋，重新淘米趕緊燒飯，里面的人還沒吃飽。

    趁她不注意，安歌悄聲回了里屋，輕輕反手扣緊房門。

    坐在窗邊的老太太見是她，放下手里的書問道，“餓了？”

    剛才餅干筒有三塊點(diǎn)心，一塊給徐蓁，一塊給徐蘅。本想留一塊給毛毛，誰知徐蘅搶過去一大口咬了一半，又抓著分到的不放。老太太嫌她口水沾在點(diǎn)心上，干脆隨她吃了。

    安歌點(diǎn)點(diǎn)頭，“阿太，我們?nèi)コ责Q飩?！?/br>
    餛飩店要開到下午一點(diǎn)，這會過去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