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袋嘶拉嘶拉, 人聲嘈雜。

    秦甦揉著眼睛，迷蒙地在客廳游移，顯然環(huán)境有些陌生。

    她一間間房摸過去, 心里想，昨天看到一張書桌來著, 在哪個房間？

    哎，家太大了。她初中之后, 就沒住過大房子。談的男朋友家倒都挺大的，但對她來說，更像是豪華落腳點, 走完這程, 還有下一程。經(jīng)常擺放化妝洗漱用品, 都要堆在一處, 以便抽身走人時可以很利落。

    石墨租的是五室兩廳兩衛(wèi)。

    中式成套家具, 有輕微的使用痕跡。

    他說用心裝修的新房一般是不會出租的，一些豪華裝修是投資客買來租、售的，美觀是美觀, 但質(zhì)量不一定過關(guān), 給孕婦住不放心，還是租老房子住著安心。

    昨天這段兒，秦甦是當(dāng)陳述句來聽的, 今天慢吞吞回過味來，生出種被精心呵護(hù)的感動。

    她咬著左手拇指, 癡癡笑著給石墨發(fā)去消息，【我起來啦，寶寶也起來啦?！?/br>
    石墨：【代我向meimei打招呼。】

    他們昨晚商量好久的名字，說著說著, 秦甦又開始擔(dān)憂自己會生兩個兒子，石墨直言，其實他也怕。于是秦甦出了個餿主意，掩耳盜鈴大法，強(qiáng)行要把其中一個定為meimei。

    她甜滋滋：【好！】

    *

    陸女士今天穿了那條新裙子，紅色蕾絲裙，一只傲嬌大金鳳凰紋了半身衣，腰際寬松，蝴蝶袖恰好藏起中年松垮的拜拜rou。

    這衣服有點隆重，原是買了在外婆八十五歲大壽上穿的。

    結(jié)果買了兩年多，陸女士非舍不得穿，怎么勸都不聽，聲稱要撐到秦甦結(jié)婚穿。

    秦甦奇了，“今天怎么穿新衣服了？”

    “今天我女婿要吃我做的飯?！彼齼深a囡粉，散發(fā)淡淡的乳霜香氣，笑得如逢人生第二個春天。

    助理jiejie朝秦甦招手，說了聲美女早，手邊還跟了一男一女，說是莫老師工作室的同事，幫著一起搬東西的。

    秦甦問了聲好，給他們?nèi)×说V泉水一一遞上，然后像個后宮小主似的，捧著小腹往桌前一坐，信手捻起塊蘇打餅干，一邊吃一邊奇怪道，“石墨要來吃飯嗎？”

    陸女士背對她，說，是，今兒莫蔓菁也要來，正好兩家人吃頓便飯。

    秦甦：“哈？”

    她自顧自道：“小石給你弄了早飯走的，小伙子還會煎蛋，就是沒想到家里的豬睡到中午，”她轉(zhuǎn)了個身，“我給你熱熱。”

    “我們四個人吃嗎？”

    “你還想叫誰？”

    “唔......”

    秦甦想過，既然要和石墨住在一起，那么陸女士照顧她，肯定是要時常打照面，加個莫女士也很正常，但四個人一起吃，未免太和諧了。

    其實這種和諧，從昨天他爺爺奶奶來便開始了，不對，應(yīng)該說，從她住院就開始了，不對，再往前，是從確認(rèn)育娃合作那刻就開始了。

    和諧得秦甦腳下發(fā)飄。

    秦甦拿起陸女士帶來的蒲扇，虎虎生風(fēng)走回房間，給石墨去到電話 。

    石墨接起后說了聲“等等”，接著電話陷入死寂。

    秦甦靜靜等著，大概兩三分鐘后一聲沉重的開合門聲，清朗的聲音終于傳了出來，“怎么了？”

    秦甦聽那倆mama的意思就是“逼婚”，也不管你們年輕人是個什么想法，反正他們默認(rèn)一家人。

    這事兒辦得如此簡單直接，一看就是莫女士的主意，陸女士在家把頭轉(zhuǎn)暈也想不出這招。

    秦甦聽罷，第一反應(yīng)是揎拳捋袖，準(zhǔn)備做一番澄清演講，但打通電話，在這靜默的兩三分鐘里，她看著時明時暗的手機(jī)屏、時隱時現(xiàn)的自己的腫臉，人慢慢安靜了下來。

    秦甦說，“我媽說，你晚上要來吃飯?！?/br>
    “這個......”石墨好笑地摸摸鼻子，清清嗓與她兜圈，“我其實也住在那里。”只是順便下班回家。

    也對?！拔业囊馑际?.....你mama也要來?！?/br>
    “是嗎？她沒跟我說，是人太多了嗎，我跟她說一聲?！笔?dāng)她介意。

    “不是！”

    “嗯？”

    “你上回不是說，兩家人一起吃飯就是訂婚嗎？”他和那個什么前女友還是前未婚妻，不就是兩家吃飯沒吃成，所以跟她掰扯文字游戲嗎？

    石墨含糊地“嗯”了一聲。

    “那今晚是訂婚嗎？”

    他倚靠門框，拳頭抵在唇上，又清了清嗓子，“這......算嗎？”

    秦甦：“當(dāng)然不算！”

    “這樣啊......”對面沒了聲音。

    須臾，秦甦肚子咕咕了一聲，外面陸女士正好叫她吃早飯，她捂住聽筒對外喊了聲，“知道了。”

    說罷借著揚(yáng)聲的勁兒，朝石墨驕橫了一把：“你都沒有求婚！這怎么能算呢！”

    這樣啊......

    *

    mama在就是有一點不好，什么都要你吃熱的，這還不算，秦甦孕后貪涼，走兩步就把拖鞋蹬了，陸玉霞跟在后頭盯著她穿鞋。

    最后，秦甦只能躲到那間有書桌的房間，把空調(diào)打到22度，開始辦公。

    莫蔓菁來時，一陣熱鬧，倆女人寒暄嘮嗑，音量毫不控制。陸玉霞正幫秦甦這懶丫頭拆快遞，莫蔓菁包包一放也跟著拆，想看看青年孕婦都買些什么。

    秦甦聽見了聲兒，但扛不住困意，靈魂試圖鉆出去禮貌打聲招呼，最終還是被睡神封印在了軀殼。

    合同只翻了一頁紙，她就昏睡在鍵盤，給word摁出了十幾頁亂碼。

    直到電腦哐哐彈警示音，彈得她煩了，才咽咽口水，轉(zhuǎn)移戰(zhàn)場。

    這時候，那倆中年婦女也去睡老人午覺了。

    客廳一片安靜，快遞紙盒和包裝袋被整齊地摞在一旁，網(wǎng)購的東西堆了小半面墻。

    秦甦在臥室和客廳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過軟蒲團(tuán)，踢掉拖鞋，往快遞堆前一坐。

    奈何天生國腳的穩(wěn)準(zhǔn)狠，那排紙箱被飛去的拖鞋打到，底盤不穩(wěn)，開始歪斜。眼見要倒了，秦甦眼疾手快，迅速起身，給它扶住了。

    秦甦蹲在地上重新摞穩(wěn)，遠(yuǎn)處的手機(jī)響了。

    蹲久了，秦甦起身時明顯有點吃力，手還撐了下紙箱堆。

    接起，還是石墨，她笑瞇瞇問，“怎么啦？”

    他問：“在家嗎？”

    “嗯?！?/br>
    “等會我有個同事會來拿一份文件，是之前提交材料不全的補(bǔ)足部分，在鞋柜上面。他沒來過這里，我給了地址和你的電話，如果他找不到，可不可以麻煩你送下去？或者阿姨有空嗎？”說話間，清脆的腳步聲飛快踏在大理石上，似乎很忙。

    秦甦答應(yīng)下來，那邊很快掛了。一分鐘后還發(fā)來一條：【謝謝】。秦甦翻白眼，瞎禮貌什么呀。

    東西實在太多了，陸女士給她拆盒子和外塑封，她負(fù)責(zé)歸類。

    m碼的孕婦裝試也不試，拆掉標(biāo)就堆在籃子里，直接洗。還有各種純棉制品，都挺沒意思的，拆著拆著，目光停留在一個小家伙上。

    秦甦買了一雙寶寶鞋過過癮——粉紅色的小鞋，鞋身約莫半個成年人手掌大，食指指甲蓋的紅色小蝴蝶結(jié)系在鞋上，可愛到尖叫。秦甦又是捏又是親，好像自己寶寶的腳在嘴邊。

    直到門聲響起，她才小心翼翼地擱下小鞋子。

    石墨的同事很聰明，路在嘴邊，找來并沒費什么功夫，只是后方明顯不力——

    秦甦頭一撇，發(fā)現(xiàn)鞋柜上只有一個花型鑰匙碗，里頭擱了房間各個門的備用鑰匙。

    她打了聲招呼，給他拿了雙拖鞋，一個個抽屜往外拉，嘀咕道，“你等等哦......”

    小伙子說不著急，目光落在秦甦身上，好奇地打量：這是石總女朋友嗎？好漂亮啊，就是眼睛有點腫，還穿著睡衣，是不是剛睡醒？

    他寒暄道：“是在睡覺嗎？打擾了?！?/br>
    “沒有沒有，”秦甦沒聽清言外之意，滿腦子都在找文件。

    幾個抽屜都空蕩蕩的，她內(nèi)心不由慌張：石墨不是說鞋柜上面嗎？難道她孕傻了？這才半個小時而已，她就記叉了？

    她給石墨打了個電話，他說就是鞋柜，早上忘拿了，怎么，沒找到嗎？

    秦甦內(nèi)心哎呀了一聲，陸玉霞特別愛收拾東西，肯定被她收拾了，嘴上敷衍石墨，“知道了！馬上給他！”

    她躡手躡腳走進(jìn)一間客房，那是陸女士整理出來給自己住的，姐倆關(guān)系好，躺在一張床上睡呢。

    秦甦心里涌起溫柔的幸福，走到床邊拍醒陸女士，“媽，鞋柜上有個文件袋還是文件夾的，你看到了嗎？”

    “哦，在茶幾玻璃底下。早上我們搬東西，人多手雜，磕來碰去，我怕弄丟了，就......”秦甦忙點頭，食指抵到唇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知道了知道了，沒事，你睡吧?！?/br>
    她走出房間，脧見那西裝筆挺的小伙子站在門口擦汗，忙道，“不好意思，”她拿了文件，走進(jìn)廚房，去取了瓶礦泉水。

    關(guān)冰箱返身時，約莫是一番動勢太急，腳下突然抽搐。

    膝后的一根筋繃得不能動彈，秦甦心頭緊張，痛得幾乎站不穩(wěn)，電光火石的關(guān)鍵時刻，她毫不猶豫把手上東西全拋了，兩手扶住餐桌，齜牙咧嘴地活動腳腕。

    文件袋里的內(nèi)容散亂一地，秦甦一邊深呼吸緩解抽筋，一邊垂目確認(rèn)紙張有沒有沾到水。

    幸好地上干的。

    這么簡單的一件事可不能搞砸。

    兩臺冰箱的嗡鳴暗響，急促的喘息徐徐緩下。

    無礙后，秦甦活動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她撿起文件，根據(jù)頁碼按序重新放好，摞到那張手寫承諾書時，她愣了愣。小伙還在一墻之隔的玄關(guān)處，問她，“你好，找到了嗎，石總在問?！?/br>
    “好了好了，我給你拿瓶水的?！彼s緊塞進(jìn)文件袋，一圈圈線給繞好。

    “不用不用，我不渴?！币娗禺d已經(jīng)把水遞了過來，他害羞地接過，趕緊道謝，“謝謝你。”

    秦甦把文件袋遞給他，兩指無意識還牢牢攥著，被他拽了一下，才松開，小伙尷尬地笑笑，“那......我......”他也不知道該叫她什么，叫嫂子嗎？

    “??？”秦甦心里存了事兒，整個人慢了半拍。

    “嫂子，我先走了。謝謝您！”他揚(yáng)了揚(yáng)手上的文件。

    “好的?！鼻禺d扯出笑，在他轉(zhuǎn)身那刻，還是喊了句，“等等！”